唐枝换完衣裳回来,郑姑母与荷语正聊得投机。原来郑姑母听说荷语年轻守寡,不由想到自己的经历。再见荷语温柔漂亮,心下便生三分怜意。

    “唉,我也是命苦,小时候家里穷,娘把我卖进大户人家做丫鬟。我兢兢业业,谨守本分,却不曾想招了那起子小人的眼。后来夫人把我嫁给一个行商,我见他老实本分又肯干,便想同他好好过日子。谁知,他竟是个命薄的!”荷语偏头拭泪。

    郑姑母劝道:“你还年轻,往后再找个好的嫁了。”

    “他生前对我那样好,我心里,再也看不上别人。”荷语摇头。

    郑姑母闻言,不禁更加怜惜:“可是一个女子独自生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给我留了一笔银子,足够我生活的。说起来,我进京便是为了安顿下来。也巧,就在路上遇见了唐家妹子。我想着,这是不是就叫缘分?”荷语期冀地道,“若是唐家妹子不嫌弃,我是想同她结拜姐妹的,往后我照顾她的孩儿,日后也有人给我送终。”

    郑姑母犹豫:“这——”虽然荷语救了唐枝,但是认干亲的事,还得唐枝点头吧?郑姑母不敢擅自答应,转开话题道:“枝儿怎还未回来?露儿,你去看一下。”

    “我来了。”话音刚落,唐枝从外面走进来,“你想认我孩儿做亲,我却不敢答应,需得夫君拿主意。”

    荷语“哎呀”一声,道:“妹子生得这般漂亮,你夫君定然听你的。哪怕曾经被坏人掳去,他也舍不得给你颜色看,何况只是认干亲呢?”

    郑姑母闻言,却是脸色微变,偏头瞧了瞧唐枝的神情,连忙岔开道:“我们不说这个。枝儿刚回来,定然受了惊吓吧?快来姑母这里坐,喝杯茶水压压惊。”

    “就是,妹子快坐。”荷语露出怜惜的表情,口中连连感叹:“老夫人不知,那两个男人有多吓人!手里别着刀,伸手就朝妹子抓来。那动作,简直——”

    荷语拧着眉头,伸手在空中抓了一下,满脸痛恨,一副宁死也不能忍的模样:“妹子这样绝色的人儿,岂是他们能够亵渎的?”

    唐枝冷冷地看着她:“有些人生来就一副毒辣心肠,管得他人愿不愿意?”

    郑姑母看看唐枝,又看看荷语,只觉得气氛有些微妙。摇了摇头,只当自己看错了:“人没事就好,既然回来了,就不提那些。”说到这里,脸色却有些异样:“这些日子,我们担忧得不得了,就拜托了你唐家姑母。既然你回来了,我叫阿文去送个信,报平安。”

    “阿诚呢?他回来过没有?”唐枝问道。

    “当天就回来了,发了疯似的跟着晖儿的一帮弟兄寻你,但是一直遍寻不到,昨日……我叫他回西疆了。”郑姑母的声音越说越小,有些尴尬地道。

    原来郑姑母见久久也寻不到唐枝的踪影,又想到程远之的悲惨下场,心下已经绝望,便派了阿诚给郑晖送信。不论如何,哪怕寻不到尸首,也要立下衣冠冢,入他们郑家的祖坟。

    “妹子就是命好,这样都能逃出来。我曾经听人说,但凡失了贞洁的女子,无一不是自尽。就算撑住了,婆母夫君也觉得无颜见人,逼迫她自尽。”荷语感叹道,一脸倾慕地看着郑姑母:“妹子失踪这么久,郑姑母都能容你,真是羡煞人!”

    郑姑母心下那股古怪的心情又冒出来,总觉得荷语并不像看起来的温柔漂亮。可是她字里行间确实在夸自己、夸唐枝,便只是皱了皱眉道:“李夫人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家枝儿聪慧机智,断然不会被歹人占了便宜。”

    荷语也不笨,恰到好处地收手:“说得是,我从来没见过这样机智的女子,若是妹子肯与我认姐妹,我真是……这辈子就有靠了!”

    说着,眼里冒出水花,大颗大颗的泪水从脸庞滑落。

    “唉,你快别哭了。”郑姑母不太喜欢爱掉泪珠子的女子,然而想到她丧夫不久,又理解了。至于认姐妹的事,她却不好替唐枝拿主意,便道:“你救了我家枝儿,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如果你不嫌弃,我认你做干女儿?”

    荷语愣住,郑姑母见她呆呆地答不上来,连忙道:“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总之我们记着你的恩情,日后你遇到难处,于情于理我们都不会弃你不顾。”荷语立即擦掉眼泪,点头应道:“我自然是愿意的。”

    郑姑母便笑了:“那我就放心了。”朝唐枝看一眼,打趣道:“说来呀,我家晖儿和枝儿都不是热络的人,我常常觉得闷。如今有了女儿,也尝一尝贴心小棉袄的滋味儿。”

    荷语也冲唐枝挤了挤眼:“如今可不能叫唐妹妹了,该叫嫂子了吧?”

    唐枝别开眼,看也不看她:“程远之如今怎样了?”阿诚临走之前,并不知后来程远之被老猫割去舌头,戳瞎眼睛并毁去双手,故有此问。

    郑姑母道:“程远之啊,算是废了!”便将阿诚回来后,一系列经过告诉唐枝,最后唏嘘道:“他落得这个下场,也是活该!谁叫他心术不正?正是老天开眼!”

    “程远之?他是谁?为何掳了妹妹?”荷语听到一个男人的名字,连忙问道。同时,看向唐枝笑道:“我还是叫你妹妹吧,这样才显得我们有缘分。”

    唐枝如何不知她的小心思,无非占些小便宜,膈应她罢了。也不理会,只道:“竟叫人救回来了,也好,改日我去瞧瞧他。”

    “娘,这个程远之到底是谁呀?仿佛同妹妹有些过节呢?”荷语得不到答案,自然不肯罢休,晃着郑姑母的手臂问道。

    郑姑母是个心实的人,既然认了荷语做干女儿,便不会瞒她什么:“程远之是枝儿的前夫。为人甚是不正,枝儿同他和离后,总爱找枝儿的麻烦。先头晖儿在京城的时候曾经教训过他,没想到竟然记恨到现在。”

    荷语听到一半,一双美目便瞪得滚眼:“和离过?!”

    “是呀,枝儿曾经和离过。”郑姑母的手臂被掐得有些疼,再看荷语不寻常的神情,有些诧异:“不过晖儿是不介意的,我也不介意。枝儿是个好姑娘,和离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荷语盯着唐枝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你和离过!”

    唐枝不由笑了:“不错,我和离过。”

    郑晖为了一个和离过的女人,厌弃了她!而这个女人在生命危急之客,却被她给救了!荷语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耻辱与愤怒涌上心头,咯咯咬着牙:“你为何不告诉我?”

    “我为何要告诉你?”唐枝笑着说道,“告诉你,你就不会救我了,是吗?”在郑姑母的诧异目光中,笑道:“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荷语的脸色骤变,哪怕郑姑母就在身边,也装不出来温柔的表情:“你狠,你好得很!”

    “语儿,你怎么了?”郑姑母终于察觉出不对,荷语救唐枝,并非古道热肠?

    “娘,我有些累了。”荷语立时收起锋利的表情,一脸疲累的道。

    郑姑母带她去休息,走到门口,荷语转过头来,无声地道:“那场戏,我一定会看到的!”

    目送两人离去的背影,唐枝冷笑一声:“没眼界的东西!”

    接下来几日,唐枝便投入到许万松的案子中。期间去探望了一回程远之,程远之对她恨之入骨,几乎不愿意听她说话。唐枝只说了一句:“看来你的眼睛舌头,还有你会写字的手,是白白被废了。”

    程远之当然不愿意。他恨唐枝,但是不能拿唐枝怎样。不过,却可以拿许万松以及老猫、林头等人怎样。

    有了程远之作证,许万松的案子进展加快。尤其程远之还有个远方族叔在衙门,看到自己的子侄如此下场,饶是这个子侄并不出色也不禁愤怒。很快,许万松的案子结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许万松被判斩首,亲眼看到仇人的首级落地,唐枝了却一桩心事。却见唐书林跟在身后,到了郑家门口也未离开。

    唐书林期期艾艾:“杜芸她——”

    唐枝扬眉:“你该不会叫我帮你教导媳妇?当初看上她的人可不是我,你娶了便受着吧。”

    唐书林道:“胡说,明明是你给我娶回来的!”

    唐枝瞪眼:“那我帮你休了?”

    唐书林结舌,一半想休,一半又舍不得杜芸的花容月貌。相处几年,感情还是有的,忙说:“这倒不必。”

    唐枝冷哼一声:“你们的事,别来找我!”转身进了家门,将唐书林撇在门外。

    走进院子,刚要向郑姑母说一声结果,却听见厅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郑晖的声音?唐枝加快脚步朝屋里走去。

    “是呀,晖哥,是我。”荷语甜甜地道。

    郑姑母坐在一旁,真正愣住了:“你们认得?”

    郑姑母并不傻,独力持家多年,对事情的敏感度还是有的。之前只是陷入“荷语明明救了唐枝,怎么会害她呢?”以及“荷语毕竟救了唐枝,就算有不妥,也是我们的恩人”的误区。此时想来,分明嗅到不寻常的味道!

    荷语甜甜笑道:“娘,您可能不知道,原先我是——”

    “你住嘴!”郑晖打断她道,一把拉起她的手腕,“你跟我来!”

    郑姑母追出去:“晖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追出门,不防唐枝就站在门口,而郑晖与荷语也停下来。

    看到唐枝,郑晖一下撒开荷语的手,猛地上前将唐枝搂进怀里:“你回来了!”

    唐枝有些好笑,明明是他回来了才对吧?推了推他,没有推动,正想说什么,却忽然郑晖松开她,握着她的肩膀紧张地问:“你无事吧?可有受委屈?”

    受委屈?唐枝的眉毛挑了挑:“若是受了‘委屈’呢?”

    郑晖瞪眼,咬牙切齿地道:“我扒了他们的皮!”

    唐枝闻言,担着的心顿时放下一半,淡淡地道:“不扒我的皮?”

    郑晖再瞪眼,却忽而轻柔地将她搂进怀里,低沉地道:“我怎么舍得?是我没保护好你,不论发生什么,又怎么能怪你?”

    唐枝明明已经说服过自己,如果他不接受,大不了再和离一次。如果他一如既往地维护,支持她,便敞开心扉接纳他。可是当这一幕真实地发生在眼前时,却不禁眼眶一酸,伸出双手回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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