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能全给我,就全都别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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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在下雨。

    不大,淅淅沥沥的。可天却阴沉沉的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严羽从剕的住处出来,一身白衣的人撑了把黑色的伞,在这样的天气里,忽然想去看看那个曾经被颜渊无数次提到、他却一次都没在意的——他自己的衣冠冢。

    他知道那个地址。颜渊从霍斯府上回来的之后,跟他一起开车出去路过那里的时候特意给他指过,所以挥退了迎上来要为他拿伞的司机,自己开车往那个地方去。

    其实觉得挺可笑。在世俗的观念里,本来活着的人有一个衣冠冢已经是非常忌讳的事情了,而他竟然要在这样的天气里自己去给自己扫墓。不过他对这些迷信讲究倒是不在意的,只是觉得以这样空落落的心情在大雨天独自跑来看一座写着自己名字空坟,实在是一件没什么意义的事情。

    这样没意义,这样浪费时间,可是因为剕的最后那句话,却让他真的鬼使神差的想到了这里,只是因为当那个失去了爱人的落寞男人说起那句“后悔人也回不来了”的时候,他从回来后就一直在忙着算计报仇的一颗心忽然就空了一下。

    知道霍斯的性格,他也不想再听霍斯的什么解释。如今在这个局中,霍斯已经处在了一个完全被动的位置,而严羽现在则需要找一个地方安静下来,理清他的犹豫,静静的一个人仔细想想,该不该拉断那根已经绷到极致的弦,让一触即发的战场彻底沸腾起来。

    或许,他潜意识里还是不愿意看见那样的局面的。所以他到这里来,试图多回忆起曾经的一些事情,来让自己更加理智一点。

    那是在林子中间的一个衣冠冢。修的倒还算大气,周围安宁静谧,严羽打眼看了一圈儿,勾起嘴角有趣地笑了笑,忽然觉得,如果自己死了以后真的就葬在这里,其实也是不错的。

    台阶之上,石碑前面宽阔石台上有暗沉沉的红色印记,雨水冲刷不掉,显然是在当初就已经沁到了细小的石缝里。

    严羽想起来,颜渊跟他念叨过,当年霍斯不相信他会死,疯了似的找他,整个人因此失魂落魄。cat违抗命令擅自让人建了这个墓,霍斯知道后愤怒之极地开了两枪让cat跪在这里准备生生耗死他,结果还是被颜渊打电话劝阻,才留了cat一条命……

    “何必这样呢?”严羽伸手轻轻触摸黑色石碑上滚落的雨珠儿,冷笑着叹息,“迁怒也不会改变已定的事实。霍斯,你又何必再让不相干的人来承担额外的痛苦。”

    严羽这句话,本来是低声自语的,却没成想在这种鬼天气这种鬼地方,竟然有人回应他,并且是那个他熟悉到骨子里去的声音!——

    “……严?”

    严羽原本正滑过墓碑的手指顿了一下,原本带着些怅惘的神色逐渐从那张精致白皙的脸上褪去,他转过头,正对上台阶之下的那个同样独自一人撑着黑伞的男人清冷的铁灰色眸子,严羽皱眉,却转瞬之间扬起嘲讽笑意,“霍斯,你派人跟踪我?”

    男人眼中的神色从惊疑不定转变成意外相逢的探究和喜悦,他上台阶,刚巧站在那冲刷不掉的暗红色血迹之上,“……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的也是。”严羽淡淡瞟了他一眼,目光流转间带上雨滴的般流动的水光,冷的跟这阴沉的天气似的,“既然跟踪我,要见我干什么不找个舒服的地方,在这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我们可怎么叙旧?”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可是听在霍斯耳朵里却只觉得刺耳。严羽可能是整个西斯朗唯一一个敢当着他的面儿用这种毫不在乎的语气讽刺的他的人,可却也是唯一一个他愿意忍让和放纵的人。于是霍斯只是抬手把黑色墓碑照片上的水迹摸干净,叹了口气,苦笑着跟他解释,“不是跟踪你。只是这几年我每个月都会抽空来这里看一看。今天下雨,我推掉了一个活动,所以刚好有空,想着就过来了。”霍斯说着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严羽一眼,“——只是没想到,你也会来。”

    严羽静静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无所谓地靠在写着自己名字的、此刻满是水迹的墓碑上,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额前细碎的刘海垂下来遮住眉眼,在雨雾中,有说不出的清俊疏离。

    霍斯静静看着他,直到很久之后,才听到他再度开口说道:“在那个监狱里,每当你离开绝岛,也会来这里?”

    “是,”霍斯单手撑着雨伞单手脱掉自己的西装外套,“不来看看,总是不安心。情绪不受控制的时候,这里能让我冷静下来。”

    他说着走到严羽身边,拿着脱掉的外套单手作势要给严羽披上。严羽头也不抬地抬手一挡,止住他的动作,语气淡漠,“我不需要。”

    霍斯的动作只是顿了那么一刹那便反手隔开了严羽的阻拦,用轻柔却不容抗拒的动作自顾自地把外套披在严羽在雨中越发显得单薄的肩上,熟悉的灼热呼吸打在严羽耳边,带着熟悉的强势专治,“——我给的,由不得你不要。”

    这样的语气严羽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了,他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了霍斯一眼,黑白分明的漂亮眸子因为这样的看人方式眼角微微向上勾着,傲慢中竟然莫名其妙多了一些妩媚的味道来……

    自严羽从绝岛回来之后就开始处处与霍斯针锋相对,霍斯这话要是放在平时,恐怕早就被回敬过去了,可是此刻,他却只是任由带着那男人体温的外套披在自己身上,兀自掏出烟来叼在嘴里单手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才开口说道;“听人说,我跳崖之后的那段日子,你很痛苦?”

    “当年你知道那件事之后,如果我在你跳崖之前出了意外,你难道不会痛苦么?”

    霍斯这话问的太直接,答案有太明显,严羽一时语塞,霍斯却在旁边苦笑一声,“人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活着的人,却总是要为自己做下的事承担责任的。”

    “当年我不想追究你那件事,所以从崖顶跳下去的时候,我想的也是一了百了。谁知道……最后竟然莫名其妙地活了下来。”严羽嗤笑着无所谓地耸耸肩,他向来不会为自己做下的事情后悔,所以到了这个时候谈论起当初,就只剩下了唏嘘感叹,“恢复记忆的时候已经是在三年后的绝岛监狱里面了。我做了三年的裴林,醒来后物是人非,时间恰巧是在云秋炀他们几个计划离开绝岛的时候。时间让我根本来不及消化当年的感情,就已经飞快地推着我走向了报复你的路。”

    他顿了顿,抽了口烟,才继续道:“霍斯,你知道我是什么性子,我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但是范到我底线的事情,一定是睚眦必报的——打击你,当初在绝岛是最好的时机。放弃那个时候,我就要重新计划,那样做时间太久了,你知道我其实没什么耐心,所以不如顺水推舟——毁了绝岛监狱,对你而言,是个很大的损失吧?”

    霍斯点点头,笑了一下。眉宇间的神色倒是很轻松的样子,“绝岛表面只是为了囚禁他们四个才建造的,实际上诸多重刑死囚牵扯着外面关系错综复杂。他们死了大片,四个家族的继承人又逃了出来,加上中间有你坐镇,确实够我焦头烂额的。不过西斯朗海域孤岛多得是,随便建一个,也还是另一个绝岛监狱。”他说着深深地看了严羽一眼,那眼神带着某种极强烈的暗示味道,“——严,你若不在他们中间,他们就什么都不是。”

    严羽也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透露出的眼神竟然跟霍斯如出一辙般的相似,“让我收手,你总得给一个让我满意的理由。”

    他话音刚落,霍斯的电话却在这个时候打断两人之间男的沉静和谐的气氛,在寂静的山林中空旷嘈杂地响了起来。

    霍斯拿着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想了想,最终还是接了起来。他并不背着严羽,严羽懒懒散散地靠着自己的墓碑,玩味儿地看着这男人接电话,无意之中隐约的听到的信息是,王室的人请他过去商量事情。

    霍斯简短地应了几声,挂断电话的时候正好迎上严羽玩味儿的目光,一时之间竟然少见的有些尴尬。

    “用不着做出这样的表情啊霍斯~”那个身材颀长的男子闲闲地靠这黑色石碑,嘴角扬起霍斯所熟悉的菲薄弧度,“当年在我们感情最好的时候,你跟王室长公主秘密订婚,这件事儿在当时我是知道的。只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对此做出反应,你我之间就发生了另外的那件事情。你做的那件事情败露,我因为不愿跟你敌对而跳崖。直到现在,当初你跟王室订婚的事儿,我倒是一直都没来得及表态了。”

    严羽说着勾着眉眼饶有兴趣地盯着霍斯,脸上的笑意就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没关系似的无关痛痒,“——不过我倒是奇怪,我都死了三年了,你们这婚怎么还没结上?”

    霍斯看着他这样的表情,忽然觉得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看客,而此刻在他眼前的,即将跟别的女人结婚的自己,曾经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他就像一个局外人,自己的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干。

    这种认知忽然让这个向来冷定自持的男人无法再保持平静。他皱起眉,细长的铁灰色眸子逐渐眯成一条危险的缝隙,严羽知道他那是生气了,正等着他做什么激烈的动作的时候,这浑身气压都沉下去的男人却忽然扔掉雨伞长臂一伸双手搂住他的肩头一下子把他压进了自己怀里!

    严羽触不及防撞了个满怀,刚想反抗,耳边男人充斥着满满痛苦的声音却让他停下了反抗的动作……

    霍斯紧紧地抱着他,那样深切悲哀的语气竟然让他心里无法控制的也疼了起来……

    男人下巴眷恋地搁在他肩头,在他耳边说:“严,我们……真的回不去了么?”

    这样彼此紧贴在一起的拥抱实在是太久违了……久违得严羽不受控制地沉沦下去。他扔了刚抽几口的烟,靠在这男人的肩膀上,闭着眼睛,静静感受着他的体温,呼吸着这男人身上熟悉的味道,一时间只觉得原本空落落的心此刻像是被人凭空攥紧了似的,硬生生地疼起来……

    那疼让他有些无法忍受,他尽量不露痕迹地轻轻喘息着强迫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许久之后,才带着说不出的疲惫,涩涩地开口,尽量用往常那样无关痛痒的声音问紧紧抱着他的这个男人,“当年的那件事情,现在再让你重新选,如果你能肯定的给我一个否定的答案,我就收手,尽弃前嫌既往不咎。”

    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他明显感觉到男人的呼吸滞了一下。可不过是那一个瞬间,自己心里便知道了他的答案……

    果然,彼此间窒息的沉默之后,霍斯慢慢开口,沉重的情绪压得他甚至连说话都有些吃力……

    “……我骗得了天下人。严,可我唯独不想骗你。”

    可是你不知道,此时此刻,我却是天下人中最想被你骗的那一个……

    这句话严羽没有说。他慢慢地、深深地吸了口气,动着脸上肌肉慢慢勾起如方才一般菲薄的浅笑,抬起手,轻而缓慢、却非常坚决抵在霍斯胸口,一寸一寸,慢慢推开。

    他仍旧撑着伞,一步一步的离开霍斯气息能够覆盖到的范围,他的离开了让丢下雨伞的霍斯直接淋在了雨幕里,而他隔着漫天的水珠,在水雾里看着越发朦胧而男人,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定一般,决裂而妖娆地笑了一下,反身走下台阶,沿着来时的那条路,迈着步调相等的步子,一步一步,慢慢地离开了。

    他的颀长的背影,决绝而孤傲。

    他走下台阶的时候,霍斯听见他带着浓重自嘲的苦笑声,那说话的语气竟然隐隐的带了一些不易分辨的绝望……

    他说——

    “这就是我爱上的男人……没错。”

    而那一刻,听到这句话的霍斯,也无比的明白,他们之间,终于失去了什么。而有些事情,也已经失去了阻止它发生的最后一次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远目……我终于把他俩都推到这个地步了!可是为毛心情一点儿也不好……= =

    ps下章,最晚下下章,会有某个又硬气又别扭的军装男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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