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

    三月里,若想看百花盛开的美景,到御花园走上一遭那便全了,百花吐蕊万花飘香,间而彩蝶纷飞……那景致美不盛收,就连皇上路过御花园,都要停上两步观赏一番。

    但显然尊贵的皇后娘娘并没有这个兴致。

    陈皇后迎窗而坐,已经许久了。

    小陈嬷嬷走了进来。

    “娘娘这般……有多久了,”

    “回嬷嬷话,”宫女小声回道,“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不说话也没旁的动作,只呆呆地坐着,如果不是这几日见惯了这幅场景,侍候的人估计又会惊慌起来。

    “去拿件斗篷来,”小陈嬷嬷皱眉,“没点眼力见的。”

    “是。”

    斗篷很快拿来了,通体火红,就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焰。小陈嬷嬷满意地颠了颠,这皮子还是镇国公带回来的呢,上面的每一块都是镇国公亲手所猎,皇后娘娘最是喜欢。

    “娘娘,”火红的斗篷披在肩膀上,衬得窗边的美人儿脸色有些苍白,“娘娘,这外头那什么繁花似锦,您可要出去瞧瞧?,”

    “不必了,这样瞧着挺好的。”陈皇后懒懒地说道,显然对外头的景色没什么兴趣。

    “……是,”小陈嬷嬷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那是一处小花园,比其他的也没什么奇特的,只是多了一个秋千。这秋千上头还盖了一个小亭子,风吹摇动雨淋不湿,每年都用上好的桐油保养着,与二十年前……也差不了多少。

    “娘娘,奴婢前些日子听小顺子说那秋千上的绳索有些松了,您看是不是让人将它拆了,换个好的,二十来年了,也该……”剩下的话语在陈皇后的目光中越来越小声,直至消失不见。

    陈皇后站了起来,往下俯视,“换条链子不就是了,这还要本宫教你吗?”

    “……是,娘娘。”小陈嬷嬷落后两步,紧紧地跟在陈皇后的后头,从窗边走到床沿,再走到桌前。

    “还有什么事?”陈皇后不耐烦地停住了脚步。

    “啊?啊,是这样的娘娘,”小陈嬷嬷小心翼翼地回道:“如今皇上下旨,让张太医、刘太医还有沈太医负责给韩容华诊脉,那张太医那边……已下不去手了。”

    “那就先放着吧,”陈皇后别过脸,“即使是生出来了,是龙是虫还未可知呢。”

    “娘娘英明,那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陈皇后随意地摆摆手,目光落在桌旁的画卷上。看了一会儿,她抽出了最里边那卷,打开,两男一女正在花园里追逐,栩栩如生,后边赫然是与窗外一般无二的一架秋千。

    白皙的手指,落在画中人儿身上,缓缓移动。

    【锦绣宫】

    “这匹料子是王顺仪喜欢的颜色,你送过去给她,顺带问问她给皇后娘娘准备了什么生辰贺礼。”碧芳拉着一秀丽宫人的手,柔声说道:“本来这事应该是我去的,只是我想着吧,王顺仪是从坤宁宫出来的,先前侍奉过皇后娘娘,你也是从坤宁宫出来的,先前也侍奉过皇后娘娘,你应该对她不陌生,这话也说得上去。”

    金珠点点头,“我知道了,定会送到王顺仪手上的。”这些日子瑾妃经常让她去给地位份宫嫔送东西,谁都因为她是坤宁宫出来的高看一眼,有赏赐还有面子,她乐意得紧呢。

    碧芳暗暗点头,“你可要打探清楚,王顺仪是皇后娘娘跟前的第一得意人儿,皇后娘娘在想着什么,想要些什么,王顺仪都应该心里有谱。这些日子娘娘病得厉害,不能在皇后娘娘跟前侍候着,皇后娘娘的近况娘娘便不清楚,可不能让娘娘在贺礼上失了面子。所以不管是王顺仪还是她身边的大宫女,你都要好好亲近亲近。”

    顿了顿,她又说道:“说到王顺仪,她可真是有福气,我听人说她是惠妃娘娘怀二皇子的时候得以侍奉皇上的,只看了一眼,皇上便喜欢上了,如今已是从五品的顺仪了,若是再生个皇子养在身边,没几年又是一个惠妃娘娘了。哎,咱们宫女啊,一进这宫门便没了自由,终生都是侍候人的命。遇上个好主子,还可以攒点银子将来出宫养老,要是不好的,险险留下命来,出宫之后都老态龙钟了,好点的做个教养嬷嬷,寄人篱下。坏的没人要不说,还拖累家里,据说好多宫女出去之后都是找条河投了去呢,真真可怜。”

    这一席话说得金珠心有戚戚,帕子拽的越发紧了,眼泪也摇摇欲坠。

    “姐姐说得极是,妹妹我就想着攒点银子,将来,将来也不至于拖累家里。”

    “妹妹的心我懂得,娘娘也是知道的,所以上回那事……”碧芳眨眨眼睛,“娘娘私底下吩咐我们都闭紧了嘴呢。”

    “娘娘的大恩大德……”说着金珠就要跪下了,但被碧芳伸手拦住。“妹妹可不比如此多礼,眼下你正有一事可报答娘娘,若是能从王顺仪那得到消息……娘娘欢喜着呢。”

    金珠抹抹眼泪,“奴婢紧遵娘娘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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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珠慢慢地在前方走着,身后跟着两个捧着礼物的小宫女。

    她的命运在踏入宫门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了,死在宫里,或者是老了,干不动活的时候被送出去,又或者遇上个好时候,被开恩放出去。但这些,都摆脱不了一个孤苦一生的结局。

    所以她才拼命敛财,以期将来出去能够买个院子买几亩地,再过继个儿子,每年收几个租子,死了葬进祖坟。

    但原来,还有第四条路。

    王顺仪现在住在永乐宫里,与周德仪毗邻而居,永乐宫没有主位,周德仪的位份也与王顺仪一般,所以金珠一行人不需拜见主位,直接被引进王顺仪的落英殿。

    “几位姐姐在此稍后,我这就去禀告顺仪娘娘。”接待的宫女脸上一脸亲热的笑容。

    “那就劳烦妹妹了。”金珠矜持地笑道。

    那宫女脸上一僵,摔着帕子走了。

    这一走就好长时间没有回来,金珠在厅里等得心烦意乱,怎么还不回来?真是没规矩,要是她手底下的,非得好好管教才行。

    她手底下的……

    金珠浮想翩翩。

    又等了许久,那宫女才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哎呦,真是不巧,顺仪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去了,恐怕没有时间招待姐姐了。不如姐姐将东西放下,改日顺仪娘娘再上门给瑾妃娘娘赔罪。”

    “不必劳烦顺仪了,不知柳叶姐姐可在?让她出来也是成的。”柳叶也是从坤宁宫出来的,当年一起给了王顺仪,见不到王顺仪,那柳叶也是一样的。

    “柳叶姐姐啊,那再等会儿,我这就去请。”

    柳叶倒是很快出来了,一瞧着金珠就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柳叶姐姐,”金珠亲热地上前,微蹲着身子,“给你见礼了。”

    “这不是金珠妹妹嘛,”柳叶还了一个礼,“可有一阵子没见着你了。”

    金珠讪笑,“这不瑾妃娘娘病了嘛,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也不好出来走动。”

    “是啊,咱们做奴婢的,可不时时刻刻都要注意着主子。你今日来是……”

    “哎呀,瞧我这记性,”金珠从小宫女手上将缎子取了来,“姐姐您看看这是上好的苏绣,瑾妃娘娘吩咐给顺仪娘娘送来。”

    “可真漂亮,”柳叶的手从缎子上拂过。

    “可不是,这是今年太后娘娘赏下的,瑾妃娘娘想着顺仪娘娘喜欢蓝色,便送过来了。”金珠小声道:“若是能得顺仪娘娘几句提点……”

    柳叶的手停下了,“瑾妃娘娘的意思是?”

    “这不,皇后娘娘的生辰快到了,这贺礼……”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顺仪娘娘也愁着呢,”柳叶叹了口气,“姐姐我恐怕不能帮你什么了。”

    落英殿无功而返,还平白被人奚落一番,金珠心里憋着一口气。

    “金珠姐姐,”同来的一个小宫女担忧道:“这次没完成娘娘的吩咐,也不知道娘娘会不会生气。若是怪咱们一个办事不力,那可如何是好?”

    金珠停下脚步,“那你说怎么办?”

    “不如姐姐您到坤宁宫问问看?”小宫女建议道:“姐姐您是从坤宁宫出来的,去哪儿别人都要卖两分薄面,这到坤宁宫走上一圈,若是碰到了小陈嬷嬷和贺公公,您悄悄问一下,这不就得了嘛。”

    这话说得在理,金珠抬头,遥望着不远处的红墙,“你们先回去吧。”

    两小宫女对视一眼,齐齐应答:“是。”

    另一头,就在金珠领着两宫女走出锦绣宫大门的时候,萧婉笑问道:“都说了?”

    “娘娘放心,都仔细说过了,不管成不成,金珠定会大摇大摆到坤宁宫走上一圈的。”

    “很好,”萧婉点点头,“那酒也备妥了?”

    “都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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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珠满脸喜色地回到了锦绣宫。

    “金珠姐姐你可回来了,碧芳姐姐问过好几回了,”小宫女迎上前来,“不过我什么都没说。”

    “做得好,”金珠矜持地点点头,伸手抚过头顶的金簪,“碧芳现在在哪儿?”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应该是在寝殿侍候娘娘吧,不如姐姐您自个儿去看看?”

    “嗯,你退下吧。”

    “是。”

    金珠慢慢地往寝殿走去,身姿摇曳。

    “哎呀,金珠姐姐,真是不巧,碧芳姐姐正侍候娘娘沐浴呢,皇上今日要过来,这正殿的人忙得很,要不你待会儿再过来?”顿了顿,那宫女又道:“我看姐姐你是刚从外头回来吧,这裙摆都有些脏了,要是待会儿被皇上看到,那可是要怪罪的,你不如先去梳洗一番?”

    皇上待会要来……

    金珠突然红了脸,道:“那我就先下去了。”

    “姐姐慢走。”

    喊小宫女端来水,再彻底的清洗一番,已经是晚膳时分了,金珠穿上了一件粉红色的襦裙,酥胸半露。

    她原地转了一圈,那粉红色的裙摆像朵花一般散开……美极了。

    “金珠?金珠你在里头吗?”门外响起了金玉的声音。

    “来了来了,”金珠匆匆忙忙披上一件衣裳,然后打开了门,左右张望。

    “你这是在做什么?”金玉走了进来,疑问道:“这衣裳……”

    “今日看到坤宁宫的姐妹们也是这般穿,漂亮吧?”

    “是挺好看的。”金玉点点头,自顾自地忙着自己的事去了。

    夜幕降临,金珠慢慢走了出去。正殿里灯火通明,外头侍候的也静静地站着,显然皇上还没走。

    金珠的心砰砰直跳。

    她端着一杯茶,很顺利地走进了正殿,然后看到威武不凡的皇上正自斟自饮,喝了一杯又一杯。

    她悄悄地走到他的身侧,甜甜地唤了一声:“皇上……”

    周孝帝缓慢地抬起头,微眯着眼。

    “……雪儿?”

    烛火摇曳,照影着满室春光。

    周孝帝醒来的时候,首先感受到的不是暖玉温香,而是头疼欲裂。

    “来人——”

    “皇上……”一个未着寸缕的女子含情脉脉地喊了一声。

    周孝帝回头一看,顿时皱眉,觉得头更疼了。

    正在这时,汪德禄领着宫人走了进来,低声说道:“皇上,瑾妃娘娘等在外头呢。”

    瑾妃……

    周孝帝的眼睛往周围扫了一圈,这里的摆设很熟悉,与它的主人一般透露着一种温柔,但床上那人并不是瑾妃。

    “让她进来吧。”周孝帝张开手,让人给他穿上衣裳。

    瑾妃一个人都没有带,缓步走了进来,“臣妾给皇上请安。”

    “爱妃免礼,”周孝帝伸手将人扶了起来。

    “谢皇上。”瑾妃顺势而起,体贴地为周孝帝系上了腰带,香囊,然后就在怔怔地出神。

    “爱妃在想些什么?”周孝帝伸手托起瑾妃的脸,露出,露出一双略红的眼睛。

    瑾妃别过脸,轻声道:“臣妾是在想,这金珠,皇上不知是何意思?”

    金珠?那便是床上的女子了吧。

    “不记。”

    后宫女子,得到了皇上的宠幸,是要记在敬事房的档上的,记上了,那便是有了名分。不记,即使生下了孩子,那也是不作数的。周孝帝的意思便是只当做春梦一场,不将这个女子收入后宫了。如此,金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虽说这也合了萧婉的意,但终究不是最好的。

    “皇上,金珠是皇后娘娘赏下的,娘娘时常问起,臣妾对她也是向来倚重万分,皇上……”

    周孝帝一阵烦躁,“那便让皇后安排吧。”

    还坐在床上的金珠松了口气,望向萧婉的目光也感激万分。

    瑾妃是红肿着一双眼来给陈皇后请安的,那副模样,一看就知道狠哭了一宿。这可是奇了,皇上可是今早才走的呢。

    很快,她们就知道了答案,原来昨晚上,是一宫女承了宠,而不是锦绣宫的主人瑾妃。

    “皇上吩咐了,那个金珠……”陈皇后皱眉,“便封为更衣,往后便住你那偏殿吧。”

    瑾妃娘娘由侍女扶了起来,轻咬着唇,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谢皇后娘娘……”

    金珠本姓钱,封为更衣之后便为“钱更衣”。更衣乃末九品,在后宫妃嫔之中属于最低的那一等级,但钱更衣很满足,地伏着身子给萧婉磕头。

    “妾身给瑾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萧婉柔声说道:“明日本宫便带你去拜见皇后娘娘,封你为更衣,可是皇后亲开的金口,明日定要给皇后娘娘多磕几个响头。得了皇后娘娘的抬举,将来是有大造化的。”

    钱更衣一脸激动,“妾身多谢娘娘提点。”

    “还有更衣按例有一大宫女,本宫做主,将金玉给你,你们两先前都是坤宁宫的,后来又住同一屋子,是自己人,用着也放心。”

    “多谢娘娘。”

    “嗯,折腾了一晚上,你也累了吧,先下去歇着吧。”

    钱更衣羞红了一张脸,小碎步退下了。

    待钱更衣走后,萧婉叹了口气。

    “娘娘,您可是有什么不开心?”

    “本宫是想着这女人年纪大了,心就多了,怪不得民间有说留来留去留成愁……”

    碧芳一顿,“娘娘……”

    “你们年纪也渐渐大了,”萧婉继续笑着说道:“待过几年,本宫便每人赏一副嫁妆,将你们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几个大宫女都与萧婉差不多岁数,碧芳和绿漪是从宫外带进来的,更要小上一些,几年之后,也就是二十四五。这般年纪,再加上瑾妃、萧府的面子,找个清白的好人家,那是不用担心的。

    一时间,几人都羞红了脸。

    “娘娘您说的是什么话,奴婢要一辈子侍候娘娘呢。”

    “你要侍候本宫一辈子,本宫还不愿意呢,”萧婉笑道:“再过几年,多的是年轻机灵的,稍稍调\教一番,便将你们统统比下去了!”

    “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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