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惊雷猛然劈开灰黑色的天空,仿佛在一瞬间将人间撕作两半,刺耳的轰鸣仿佛是野兽在咆哮,震得人心神欲碎。

    三万大军顷刻集结完毕,沿着原路朝峡口进发。

    滂沱大雨伴随着疾风呼啸而来,覆盖苍莽。马蹄笃笃,溅起黄褐色的泥浆。迎面而来迅猛的雨点劈头盖脸地朝我打来,雨水顺着脖子淌进衣裳里,周身一片冰凉,身子几近麻木。

    四周尸横遍野,滂沱大雨意图冲刷掉屠戮杀伐的痕迹,满地的泥水变作了猩红的血水,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味。一路上,我们不断遇到溃逃回来的败军。经询问,得知斛律涛竟派出一万轻骑追击,好似想要将许军赶尽杀绝。

    我问副将道:“王爷上午出兵时,张的是什么旗帜?”

    副将道:“回扶相,是红色帅旗。”

    我点头,吩咐道:“把我们的黄旗取下来,统统换成红色帅旗。”

    如此一来,敌军便会将我们当做是溃败的部队,很容易产生骄纵的情绪,大意轻敌。而大意轻敌,正是行军的大忌。

    副将愣了愣,很快便明白过来,笑道:“扶相高明,末将这就去办。”

    没过多久,透过密集的雨帘,依稀可以看见前方不远处有无数人影在晃动,喊杀声破空而来。

    两军狭路相逢,燕军的将领果然中计,高声调笑道:“呵,不是被我们打成丧家犬的手下败将吗?怎么还敢回来送死?既然你们这么想死,本将就送你们上路!弟兄们,给我上!”

    话音落下,燕军大部挥舞着长剑,得意洋洋地奔杀而来。我军将士沉着应对,很快便占了上风。

    文涛带着我隐藏在一旁的灌木丛中,正好将战况尽收眼底。

    “就这么暴露身份,也不怕皇上派人来捉抓你回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我还能躲一辈子不成?若我不亮出身份,李坤根本不会出兵支援。管不了那么多,只要能救师父,被抓回去也值。”

    “啧,这话要是让少桓听到,肯定感动得以身相许。”他向我抛来一个*的媚眼,笑道:“话说回来,小陀螺,没想到你行兵布阵也挺有一套的嘛。这招瞒天过海真是高明,看来‘名师出高徒’这句话说的一点也没错……啊,我忘了,你已经不是他的徒弟了。”

    心下不禁黯然,我这才意识到,尽管这几日我口口声声喊着师父,可早在离开相府的那天,我便已然自绝于师门,今后再也没有资格自称是他的徒弟了。

    见我沉默不语,文涛伸手拍了拍我的脑袋,意味深长道:“你难过什么,这是好事,应当高兴才是。你俩之间再没有伦常的束缚,往后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呃,好像也有道理……

    面上一热,我捂着脸瞪他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他露出暧昧的神色,嘿嘿笑道:“矮油,害羞什么,好啦,我不说就是了。”说着,他抬起纤纤玉手指向外面的战场,道:“看,我们赢了。”

    果不其然,丛林外,大意轻敌的燕军被我们打得溃不成军,四处皆是告饶声与惊呼声,甚至掩盖了淅沥的雨声。方才调笑的将领身中数箭,浑身是血地爬上战马,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我策马走出灌木丛,将士们击败燕军,士气高昂,齐声山呼“许国万岁”。呼声直破云霄,在空旷的原野之中回荡不息。

    冰冷的雨水和粘稠的鲜血一齐溅到我脸上,鼻中氤氲着腥咸恶心的气息。我忍住不适,对副将道:“不要追了,这周围有很多战死的燕军,你随意找一具尸体割下首级,将燕军将领丢下的头盔戴上去,我们这就去峡口营救王爷。”

    “是!”

    靠近峡口,雷雨渐止。

    子夜时分,恰是夜色最浓重之时。天空乌云密布,四周寂静无声,伸手不见五指。不知走了多久,忽然望见前方的山谷中有星星点点的火光隐约闪现,火光下,似有无数道人影来回闪动。再靠近些,便有细碎的兵刃交接声随风传来。

    找到了!

    我的心里先是一喜,紧接着又是一沉。斛律涛率三万大军与师父的一千轻骑对抗,在兵力悬殊如此之大的情况下,却还是久攻不下,足见我军骁勇。然而,今日天气恶劣,双方僵持了足足一整日,只怕不论哪一方都已是强弩之末。师父以寡敌众,不知还能支持多久,一定要尽快想办法救他出来。

    思量一瞬,我对副将道:“传令下去,命全军将士点起火把,每人两根。眼下更深夜重,敌军分不清我们到底有多少人,三万便可成六万之势。现在你先领一支轻骑过去,待引起敌军的注意之后,立刻抛出首级,并大喊‘汝将已为我军所杀’。我们这边火把准备好之后,所有人大声喊杀冲过去,一举冲破敌军的阵型,使其自乱阵脚。切忌恋战,救人要紧,明白吗?”

    “末将明白。”副将点头,举起首级,率领一千轻骑奔杀而去。

    将士们点燃火把,身后迅速亮起一条火龙,绵延数里,气势宏伟壮观,根本看不出只有三万人。夜风吹过,远远近近的火把明明灭灭,火焰肆无忌惮地舔舐着漆黑的夜幕,生生地将夜黑照成了白昼。

    很快,前方谷口响起了铺天盖地的惊呼声、厮杀声、兵刃交接声,甚至还有一阵阵血肉撕裂的声音和惨叫声。见时机已到,我一声令下,三万大军举着火把奔腾而去,远远望去,只觉有千军万马从天而降。高亢的喊杀声响彻云霄,震天动地,仿佛连脚下的大地都为之颤抖。

    我策马跟在大军之后,不知此计能不能奏效,心中不禁又是焦急又是忐忑。

    敌军为我军的气势所慑,登时惊恐不已,很快便乱成一团。战态纷纭混乱,一名主帅模样的人试图发号施令,控制局面,奈何大势已去,无论他怎么喊都无济于事。

    我从未见过斛律涛,不知他长的什么模样,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楚一些,“那是斛律涛吗?”

    “没错,就是他。哎,我记得他以前长得挺好看的,怎么现在残成了这副模样?”文涛叹了口气,感慨道:“唉,岁月真是把杀猪刀呢。”

    我斜眼瞟他一眼,心道:这人的脑回路还真是简单,每天不是想着如何扑倒男人,就是盘算着如何炼制毒药。我懒得搭理他,一面留心观察战况,一面在心中暗自祈祷,希望先帝和元妃的在天之灵能保佑师父平安归来。

    不知不觉之中,天边微微泛起亮光,连日的阴霾终于散去。经过雷雨的冲洗,清晨的天空愈发澄澈。雨过天晴,又是美好的一天。

    原本就疲惫不堪的燕军迅速覆溃,不少士兵急于逃生,纷纷丢盔弃甲,仿若惊弓之鸟。慌乱之中,推搡跌倒而被踩踏者无数,尸体漫山遍野,伤者的哭泣声、惨叫声织成一片。眼见战局迅速扭转,斛律涛忙慌下令撤兵,狼狈地策马奔逃。

    文涛扬起马鞭,向我使了个眼色,道:“胜负已定,我们去找少桓吧。”

    山谷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两军将士的尸体堆积如山,倾倒的帅旗、折断的兵器、被斩下的肢体残骸遍地可见。浓重的血腥味铺天盖地,催人欲吐。此刻,天色已是大亮,明媚的晨光照入山谷,洒下一片金辉。这般望去,竟产生一种悲壮而凄绝的美。

    好在我方援军伤亡不大,受了伤的士兵们相互搀扶着走出来,骑上战马朝军营驰去。

    恰在此时,副将匆忙地跑过来,道:“扶相,这里四处都找遍了,没有发现王爷的踪迹。”

    我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响,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我不信,我自己去找!”我丢鞭勒马,马儿扬蹄长嘶,险些将我甩下去。待马儿立稳,我立即跳下马,冲到山谷里疯狂地寻找师父。

    “王爷!不是你……王爷,你在哪里!王爷!你,你也不是,不是,不是……”

    我一面翻开尸体,一面向四面高声呼喊着,急切的喊声在山谷中回荡不息。满地都是身着战袍的尸体,分不清究竟谁是谁,有些已经彻底冰冷,有些还有一息尚存。

    副将领着一队亲兵过来帮忙一起找,文涛则一旁盘问上午出战的士兵,希望能发现蛛丝马迹。

    眼前渐渐泛起模糊,我死死咬着唇,翻开一具又一具沉重的尸体,万分希望那个人就是师父,可目光落到他们被削去的胳膊腿脚或是血流不止的身体,心里又不禁庆幸,幸好不是他。

    我还有很多话没有亲口对他说,还有很多事想要跟他一起去做,生离死别、锥心蚀骨的痛,我不想再承受一次。今日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喊得声嘶力竭,不知翻了多少具尸体,终于在一块大石后面发现了他。两名士兵挡在他的身前,好似是为了保护他,身上插满羽箭,早已死去多时。

    我喜不自禁,失而复得的喜悦之感如潮水一般拍打着心房,眼泪险些撞出眼眶。我用力揉了揉眼睛,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好在是温的,又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他依然活着,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我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轻声地唤道:“师父?”

    睫毛轻轻一颤,薄唇也跟着微微动了动,他大约是想睁开眼睛看我,却终是无力地闭上了。

    我粗粗检查一番,虽然没有缺胳膊少腿,但盔甲下面不停地有鲜血流出来,显然是受了重伤。解开铠甲,只见几道血淋淋的口子盘踞在腹部,伤口上沾染了不少污秽泥沙,早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我不敢迟疑,立即唤来文涛和副将,合几人之力将他扶上战马带回军营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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