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广宁公主也终于觉出不对来,小皇帝文衍到此的本意绝不是为她送行,可是广宁面上实在过不去,板着脸对她的“夫君”容宗予说道:“驸马,放下舷梯,本宫要下船。”

    这时石琅所带的雷字营官兵拥着文衍的车驾已经在律水码头前停下,正对着洛梅洲的这一座迎亲的大船。只听得张同安在船下欢然叫道:“皇上驾临,为公主殿下赐福——跪!”可想而知,船下立时呼啦啦跪下一大片,而大船的甲板之上,容宗予没有号令,所有洛梅洲的人都一动不动,就像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一样。后来上来的几名仪仗卫互相看了看,犹豫着,苏简微微使了使眼色,众人都向广宁公主看去。

    广宁公主挥了挥手,自己坐回椅中去了。于是苏简便带同几名仪仗卫,朝后挪了挪,在广宁公主身后,围成半圈。

    只听见石琅一声低喝,苏简知道他已经在命令雷字营的士兵开始在广宁公主的随行之人中搜查自己的踪迹。只过了片刻,就听见脚步声声,石琅的手下纷纷回报,显然一无所获。

    这时石琅毫不迟疑,用低沉的嗓音缓缓地说道:“天元云麾将军石琅在此,向天杞部少部主问好!”

    石琅多年习武,功力深厚,这般说出话来,苏简都觉得自己所在的甲板在微微颤动。她知道这是石琅在故意示威,但是还是情不自禁地向容宗予看去。容宗予面上却一点异状都没有。倒似挂着一丝玩味的笑容在嘴角边。倒是广宁一下子黑了脸,心道这石琅实在是不给自己这个公主面子,只晓得提天杞部少部主,连自己这个公主都不带提的。

    至此。她倒是觉得这时候要求下船,殊为不智,倒不如待在船上端着架子的好。

    容宗予淡淡地敛了笑容,用很平常的语气说:“石将军免礼——”只听他平平常常地说话,而律水码头之上的石琅却听得一清二楚,登时不敢小觑这位少部主,但是他也知道此刻找到苏简才是要紧,因此也顾不得这位少部主,踏上一步,就要开口请求。上船搜查——

    岂知。容宗予话还未说完。接着说了几个字出来:“还请七王殿下与在下说话——”

    石琅登时就哑了。

    的确,容氏不同于一般的地方大员,而是天元四部之中的少部主。风行的传人,虽说身份不能与小皇帝文衍相比肩,而且对上一位长他一辈的亲王确实也有点勉强,但是无论如何,他的身份要比石琅高得多得多了,而且容氏与承氏已经结了亲,容宗予要求直接与七王永熙对话,倒也没有过分之处。

    “容少主好——”永熙在律水岸上开口说道,苏简听到他的声音,身体轻轻一颤。强忍下泪意,目不斜视地站直了,提醒自己不能现出一点异状。

    “容少主莫怪,石将军是办差心切,有些过急了,失礼之处,本王在此向容少主陪个不是!”永熙的声音,就如同往常一般云淡风轻,可是一句话说出来,容宗予却大踏步地走到船舷边,拱手对永熙说道:“好说好说,七王殿下多礼了!”而石琅此刻的表情也颇为难描难画,知道自己怕是与容宗予再说不上话了,手一伸,便按在了腰间的双锤的锤柄上。

    这时广宁公主突然上前,来到船舷边,先是向小皇帝福了一福,叫了声“皇兄”,接着又朝永熙行礼,道:“七叔——”

    苏简等一众仪仗卫赶紧随着广宁公主上前,苏简此时终于有机会靠近舷边,能够稍稍望见船下的情形。她只飞速地望了一眼船下,就又缩了回去,瞥见永熙那天青色的身影,她只觉得心中安慰——终于又见到你了。

    而永熙下面的话却是让苏简的心一阵刺痛——“容少主,广宁公主,陛下与本王到此,是为了相送少主与公主,而石琅将军到此,却是因为天京城中走脱了要犯,石琅将军职责在身,不得不如此,还请少主与公主见谅!”他这番话一说出口,广宁的脸色登时缓和了很多,得意地冲容宗予瞪了一眼。

    “要犯——”苏简脑中却一直回荡着这个词,她突然之间就有种冲动,想要从船上一跃而下,跳上律水码头,想抓着永熙的手,再面对文衍,好好地解释一下柔雅的事情,柔雅之死,是啊,柔雅还有那么多的遗言,除了她之外,不会有人会有心好好地带给文衍说知啊!在那一刻,她几乎身子一动,就要朝船舷边跃过去。而船舷距离律水岸边还有三丈许的高度,她却是顾不得了。

    而就在此刻,苏简突然觉得身侧一道目光扫过来,她就像是被定住了身形一般,一动都不敢动,冷汗涔涔而下,在阆苑那时的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又回来了。只在那一刹那间,苏简似乎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此刻只要一出现,石琅可以立时结果了自己的性命。“千万不要妄动——”苏简这么想着,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将手心也划破了,她却似一点知觉都没有。

    “少主见谅,此名要犯乃是穷凶极恶之辈,陛下有命,一定要将其绳之以法的!之前有线人报称此人混入了为公主送嫁的仪仗,已在律水码头,臣等遍寻不见,只能猜想此名人犯已经上了船——”石琅见永熙已经将前因后果挑明,干脆直言,说出他的怀疑,并且暗示要上船搜查。

    “大胆,”石琅的话还没有说完,竟然是广宁公主抢着先将他喝了回去,“皇兄尚且一语未发,你一名小小将军,竟敢用这等小事前来打扰皇兄与王叔前来为我送行,你,你……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广宁并不是个坏脾气的公主,可是今日她实在因为各种怄气,巴不得找个替罪羊好好教训一番。

    广宁一言出,石琅只好立时跪下,伏在地上听公主训话。旁边永熙与文衍一语不发,文衍面色沉静如水,既不见欢喜,也不见悲伤,而永熙开口说了那几句之后,就闭上嘴,不发一言,仿佛眼前之事与他一点关系也无。

    广宁的话刚刚说完,石琅的头微微一抬,道:“公主,末将职责在身,不容有失,末将只是要确认那名要犯不在公主与驸马的船上,就会马上退去,绝不敢再对公主与驸马有任何滋扰!公主若以为末将失礼,任何责罚末将都愿意承受。”石琅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

    “这——”广宁没有料到石琅竟然如此强项,一时便有些乱了方寸,转头望向容宗予。

    “上船的自然都是天元公主的随行之人,公主是嫁鸡随鸡,上了我洛梅洲的船,自然就是我洛梅洲的人了!”广宁一听容宗予口中竟然冒了这样一句出来,登时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

    岂知容宗予接着淡淡笑道:“石将军忠于职守,令人叹服。只是,将军莫非忘了,这是我洛梅洲的舰船,如同我洛梅洲的领土,岂容得将军随意上船搜查?”他这么说着,突然之间,遍体扎着红绸的花嫁之船,靠近律水码头一侧的船舷之上,露出一排黑洞洞的窗口,数以百计的弓箭手从窗口之中探出身子,张弓搭箭,箭尖对准了律水码头上的诸人。

    “保护皇上——”石琅大惊失色,他虽一心想抓住苏简,但是毕竟忠君之念盘踞在心头多年,他此刻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挡在小皇帝身前,继而雷字营中奔出数十名盾牌手,银质的盾牌层层叠叠地又挡在石琅身前。

    然而石琅身后却一点动静也无,小皇帝文衍就像是一具没有活气的行尸一般,面对指向自己的丛丛箭簇,一点反应都没有。永熙在旁侧,心中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小皇帝自得知了柔雅的死讯之后,就几乎一直是这幅模样,只有在石琅等人提到苏简的时候,才会稍微有些反应,而那反应却不是愤怒,而是深切的伤心。在石琅等人口中苏简的种种恶行,实在是伤到了小皇帝,乍然噩耗之下,令他实在不能信,不敢信,却又不得不信。

    而容宗予却不顾广宁惊愕的神色,稳稳地对石琅说:“石将军,我再说一遍,这是我洛梅洲的船,船上俱是我洛梅洲之人,你若非要用强,那就对不住了——”他话音刚落,泊在外侧的两条洛梅洲的舰船之上,只听“砰砰”两声炮响——

    听了这两声炮响,张同安差点条件反射地说“吉时到——”,好不容易忍住了,却听见容宗予笑道:“石将军,这是礼炮,我洛梅洲一向是礼仪之邦,所以从来都是先礼后兵的!”他双眉一扬,道:“七王殿下,您怎么说?”他本来不屑与石琅说话。

    永熙目光清明,向容宗予看来,容宗予突然觉得永熙那道澄澈的目光似乎已经看尽了自己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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