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偏殿。

    送到嘴里的茶郭络罗氏抿了一口就又给吐了,气恼质问:“这什么茶?这是给人喝的吗?”

    一旁的太监淡定答道:“都是按着主子您的份例去内务府领的,就是这样的茶。”

    “你在胡说什么!从前根本不是……”

    “前几日皇上下了旨意,带头削减用度,除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各宫里都是这样。”

    连康熙都搬了出来,郭络罗氏气得一张脸通红却也说不得什么,被小太监的话堵得哑口无言,但心里却不痛快至极,不用想也知道摆明了是皇后故意克扣作践自己,但偏偏她却又半点法子没有。

    不单是她被禁了足,她身边唯一一个陪嫁进宫的嬷嬷也跟着她一起不能踏出这翊坤宫的偏殿门半步,外带着连她生的几个儿子也不让来探望她,而她身边伺候的其他人,则通通换成了她不熟悉的面孔,且个个对她不恭不敬冷淡至极,想必也是有人暗示过了的,虎落平阳被犬欺,说的也就是她现下里的这般处境。

    郭络罗氏在发着脾气,一旁的两个小宫女却仿佛没看到凑在一块嘀嘀咕咕地小声议论着什么,郭络罗氏看着越发是不痛快,大声喝骂:“你们鬼鬼祟祟地在编排些什么?!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子吗?”

    小宫女们支支吾吾地回答,说是那冷宫里的小郭络罗氏半个月前上吊死了,死的时候双目大瞪着,样子好不恐怖,且据冷宫里打扫的人说,她死前一直嚷着要化作厉鬼回来找害她的人报仇,这些日子宫里到处都在流传闹鬼的传闻,她们昨日还在外头走廊上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飘过去一般。

    郭络罗氏一听脸都白了,随即又佯装镇定喝道:“你们少在这里卖弄玄虚!哪里有什么闹鬼的事情!都是无稽之谈!”

    自己的亲妹妹死了半点不伤心不说,第一反应倒是骂人,垂着头请罪的两个小宫女俱是微撇嘴,对这郭络罗氏很有些不屑一顾。

    坤宁宫。

    乌那希的肚子如今已经有九个多月大了,身子有些浮肿,连走路都艰难,便又回到了刚怀上那段时日,过起了整理日躺床上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康熙也不再日日待在坤宁宫,而是去了慈宁宫伺候病重不起的太皇太后,和胤礽两父子轮流给她侍疾,饶是这样,他也依旧每日都会来坤宁宫看乌那希一趟,甚至亲手帮她按摩时常会抽筋的小腿。

    看着康熙因为担忧太皇太后情绪低落,又因为连日亲自伺候劳累不堪,双眼都没了神采,这么多年来头一回,乌那希对他到底是生出了几分心疼的情绪。

    不单是他,胤礽也干脆就搬去了慈宁宫,就在太皇太后的屋子外头住,方便随时照顾,每日也会来坤宁宫请安一趟,也不过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就瘦了一大圈,有的时候跟乌那希说话眼皮子都会打架,却也强撑着说自己不累,乌那希看他这样就更是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而乌那希她自己,因为身子越来越重,也只能是隔个几日才去慈宁宫请一次安,却也搭不上手,太皇太后大部分的时间昏迷不醒,神智已经不清醒了,其实大伙儿心里都有数,也就是在数着剩下的日子熬了。

    康熙和胤礽都不在的时候,乌那希就躺床上看看书打打棋谱打发时间,自她的肚子六个月之后就撒手不管宫务了,宫里的大小事情却一直都有人给她禀报着,便也知道了那翊坤宫偏殿里已经被禁了足的郭络罗氏在听闻了小郭络罗氏上吊自尽临死前说要化作厉鬼回来报复之后宫里闹鬼的传言之后,已然是吓的有些神经失了常。

    床榻边,王安低着头低声与乌那希禀报:“郭络罗氏和她的嬷嬷都被进了足,打听不到外头的消息,刚开始也不信她身边那些太监宫女说的,不过后来说的多了加上她自己心虚,且按着主子娘娘您的吩咐故弄了几次玄虚给她看,这会儿已经吓得说话颠三倒四躲屋子里连房门都不敢迈出了。”

    乌那希听着轻哂了一声,这还不够,还差最后的致命一击,敢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下手,就必须得付出代价:“之前本宫交代过的事情,要怎么做,你可都记清楚了?”

    “奴才知道,主子娘娘放心,奴才会办妥的。”

    王安下去办事去了,胤礽身边的太监过来请,说是太皇太后传召皇后去慈宁宫。

    乌那希听得有些意外,却也不敢多耽搁,天气冷就多穿了几件衣裳,又披上大斗篷,乘步辇去了慈宁宫。

    胤礽亲自出了宫门外头来迎接,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挺着大肚子的乌那希从步辇上下来,低声提醒她:“乌库玛嬷这两日精神似乎好些了,也没有总是昏睡,汗阿玛去了乾清宫处理政事,方才乌库玛嬷特地叫我派人去请您过来。”

    乌那希看着儿子冻红了的耳朵,笑着将暖手炉塞过去给他:“你拿着这个,自己的身子也得顾着。”

    胤礽没有拒绝,接过去就扶着她慢慢走进了里头去。

    太皇太后的精神确实看着比前几日她来请安的时候要好得多了,没有再躺着而是坐起了身半靠在床头闭目养神,乌那希走上前去,因为身子重也便没有见礼,只口头上请了安。

    太皇太后慢慢睁开眼睛,目光复杂地看向她,最后又落在她身边的胤礽身上,道:“保成你先下去,我有话要单独跟你额涅说。”

    胤礽很乖巧地点了点头,便就退了下去。

    太皇太后示意乌那希在床边坐下,便就让屋子里的人都退了下去,她看着乌那希,许久,才轻叹了一气,道:“我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不会的,”乌那希赶紧安慰她:“太皇太后这几日精神看着好多了,能挺过去的。”

    太皇太后微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你不用安慰我,我的身子我自个知道,也就是这么回事了。”

    乌那希一下便沉默了下去,也确实她说的都是些安慰人的好听话而已,真正能不能挺过去,哪个又说的准,想到这些,一下子她对面前的老妇人又生出了几分同情,虽然从来她对自己就没有祖母对孙媳的疼爱,从来都是用种种苛刻的准则要求着自己,但说到底她这乌那希对她一生经历过大风大浪能够独自把两代帝王拉扯大也算是很有一些佩服的。

    “年纪大了之后很多事情都有心无力了,”太皇太后轻叹着气,喃喃自语着:“小辈们都长大了,很多事情也不愿跟老人家我说了,这些年,我是越来越寂寞了……”

    乌那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好,太皇太后身边只有一个一直陪着的苏麻嬷嬷,两年前恭悫长公主也年纪轻轻就病逝了,之后虽然从蒙古将亲女儿淑慧大长公主接了回来,到底还是寂寞的,尤其是曾经和她贴心无比的康熙在越来越强权铁腕之后对着太皇太后虽然依旧恭敬如初,却也再不像小时候那么贴心和无话不说了,祖孙之间终究是有了隔阂的。

    乌那希微低着眼,心里一时也有些不是滋味,太皇太后却再次抬眸看向了她:“皇上他会跟你说自个的心里话吧?自从你怀孕之后,他是不是一直都没再去过别人那里?”

    “是奴才的错,奴才该劝着皇上……”

    乌那希陪着小心,太皇太后却再次打断了她:“我知道你嘴上这么敷衍着我,心里不定是这么想的,算了,我本也没打算责怪你。”

    乌那希终于是抬起了眼,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讶。

    太皇太后继续说着:“这个宫里有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我知道你看不惯,这二十几年一直忍着受着也难为你了,我对你不好,你心里想必也埋怨我……从前我总是怕皇上像他阿玛一样,所以才总是劝着他拦着他,又对你诸多苛求……”

    乌那希听着轻蹙起了眉,低声回话:“皇上不会那样的,皇上心系天下,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我知道,我都知道……”太皇太后说着轻拍了拍乌那希的手:“你这个皇后是我亲自挑的,又是皇上喜欢的,这些年你做得很好,还生了保成这么个好孩子,我都看在眼里,皇上更是记在心上……皇上他是真心喜欢你,之前不管你跟他之间如何,以后你也好好待他吧,他也不容易……”

    乌那希完全没想到太皇太后会跟自己说这个,一时间反倒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太皇太后说着慢慢竟是红了眼睛:“我到了这个岁数走了也就走了,就只是放心不下皇上,有你陪着他,我也好心安一些,我知道你是个明辨是非的,以后,你多提点着他……”

    再次沉默了片刻,乌那希轻声应下:“太皇太后放心,奴才会的。”

    她说着帮着太皇太后掖了掖被子,声音更柔了几分,宽慰她:“皇上对奴才的好,奴才都看在眼里,奴才不是不知足的人,皇上待奴才如何,奴才也会同样待皇上。”

    “那就好,那就好……”太皇太后似是终于放下了心来,连连感叹着。

    从慈宁宫里出来,外头的雪下得比方才来的时候更大了一些,乌那希轻吁了口气,心里却有了如释重负之感。

    不远处一队人由远及近慢慢而来,乌那希看着有些微愣了住,一直到康熙的步辇在面前停下,他已经下了步辇走到了自己跟前来,轻握住了她的手,有些意外道:“这么大的雪你怎么不好生歇着,还跑慈宁宫来了?”

    “太皇太后叫我来的,”乌那希摇了摇头,不想多说:“皇上进去吧,我回去了。”

    “怎么?”康熙满眼担忧地看着她的眼睛:“太皇太后她说了什么?”

    乌那希心下微动,放软了语气,嘴角也带上了些许笑意:“闲聊了几句家常而已,皇上进去吧,我没事。”

    康熙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又仔细叮嘱了一番她身边伺候的人,目送着她步辇远去,才转身进了慈宁宫里头去。

    乌那希转头瞥了一眼那消失的背影,眼里的笑意终于是印进了心底。

    二十六年底,太皇太后因病驾崩,停灵慈宁宫。

    国丧期间,乌那希却已经临盆在即,每日在慈宁宫里跪灵的时间也比别人要少的多,倒是康熙自己,那几日几乎是日日夜夜跪在梓宫前,寸步不离。

    夜幕深垂,已经过了戌时,听着殿门被推开的声响和身后响起的脚步声,跪在灵前的康熙转过头,见来的是乌那希,一时间意外不已,乌那希已经走到了他身边来,也要跪下,康熙赶紧双手扶住她,低声提醒:“别跪了,坐吧。”

    然后便小心翼翼扶着他在软垫子上坐了下去,问她:“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听人说皇上又在这跪了一整天几乎没用过东西,担心皇上饿了,给皇上送吃的来。”乌那希说着把她带来的食盒搁到了康熙的面前,一样一样把取出来,把筷子递给他:“吃吧。”

    即使没有胃口,康熙却也不忍拂了她特地送东西来的好意,接了过去就慢慢用起了膳。

    乌那希看着他吃东西,一边小声说了起来:“皇上,之前太皇太后突然驾崩我倒是一直没问您,那郭络罗氏要如何处置?”

    在太皇太后驾崩前两天,郭络罗氏突然就彻底疯了,半夜里撞鬼,受了极大的惊吓,整个人精神趋于崩溃,说话颠三倒四,不停地就只会重复同样几句话,大意就是她不是故意陷害小郭络罗氏,求她要报仇不要来找自己。

    康熙忙着处理太皇太后的后事哪里有功夫管这个,乌那希因为身怀六甲又快要生了也分不出精力去过问,所以一直拖了这么几天才在这个时候问起了康熙。

    康熙看她一眼,问她:“你是不是早知道之前的事情她妹妹是冤枉的,是替她背了黑锅?”

    乌那希并不否认,只道:“可我也没有证据不是?”

    康熙无奈道:“故意禁她的足换走她身边的人,然后骗她说她妹妹已经死了,再装神弄鬼,最后甚至让小郭络罗氏扮成女鬼半夜去吓唬她,也是你做的吧?”

    乌那希撇了撇嘴,直接认了:“是。”

    康熙轻叹气:“你啊……”

    “她也是咎由自取,”乌那希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用这样的法子。”

    康熙拍拍她的手:“已经这样了就这么着吧,把她扔冷宫里去好了,至于小郭络罗氏……既然是冤枉的,就放出来,再给个常在的位以后只要她安分些也就不用管了。”

    乌那希抬眼看向他:“皇上真不怪我这么做?”

    康熙道:“朕知道你不会主动去害人,这就够了。”

    乌那希没有再说,也拿了筷子主动给他夹起了菜:“多吃些。”

    康熙很受用,这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二十七年一月,不偏不倚就是太医算的临盆的日子,怀胎十月的乌那希终于是要生了。

    依旧是在坤宁宫,一大早正在朝会中的康熙听闻人禀报皇后就要生了的消息,匆匆让人提前结束早朝,然后在满朝文武错愕的目光注视下,起身就跑着离开,直奔坤宁宫而去。

    胤礽在产房之外焦急地踱着步,样子十分之紧张,嬷嬷太监宫女不停地跑进跑出,准备各种东西。

    看到康熙出现,胤礽惊讶不已,迎上前去,问他:“汗阿玛您不是在开朝会……”

    “你额涅怎么样了?接产的嬷嬷进去了没?什么时候能生下来?”

    被康熙这么焦急一追问,原本也很紧张的胤礽反倒是放松了下来,笑着安抚他:“汗阿玛不用担心,额涅刚被送进去,嬷嬷也都进去了,您看这还好几个太医候着呢,不会有事的,孩子要生下来总得要些时候的。”

    胤礽这么一说,康熙也反应过来自己紧张的有些失了态,怏怏在一旁坐了下去,上上来的茶水却没有喝的心情,两手交握着不停搅动手指,显然还是在紧张。

    胤礽心下轻叹了一声,也真是难得了,他汗阿玛如今对额涅会有这份心思。

    原本一众接产的嬷嬷和太医都担心乌那希因为年岁已高,这一胎生下来会有困难,倒是这次出乎意料的顺利,只两个多时辰,乌那希也没受什么苦,晌午刚过,孩子就呱呱坠了地。

    一听到婴儿啼哭声,各自坐在炕上一边的康熙和胤礽都猛地同时站起了身,产房里的嬷嬷已经出来了一个报喜:“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主子娘娘这胎生了个小格格!”

    话没说完,康熙已经如一阵风似的直接跑进了产房里头去。

    胤礽却只能跺脚干瞪眼,他倒是也想进去,但显然是不合适的。

    嬷嬷抱着新生的小格格给康熙看,康熙只瞥了一眼就坐到了床边去,握住了乌那希的手,看着她苍白汗湿的脸颊,捏着帕子给她擦拭额头,眼睛红了眼里却是满满笑意:“辛苦你了……”

    乌那希也笑了,握紧了他的手,轻声提醒他:“把孩子抱来给我看看。”

    “嬷嬷抱去给外头的太医检查身体去了,你先等等,一会儿就送过来。”康熙小声安抚着她。

    外头屋子,胤礽捏着小格格肉嘟嘟的脸,听着太医说的格格身子很好很壮实,高兴得眉眼都笑弯了,这个可是他的嫡亲妹妹,不见得再会有第二个的,怎能不叫他欢喜。

    亲手把一早备好的金镯子戴到小格格手上去,胤礽俯下/身,在小丫头的脸上印上了一个轻吻。

    嬷嬷把擦拭干净身体又给太医检查过了的小格格抱进了里头去给乌那希看,把太医说的也转述了一遍,乌那希听着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女儿抱到了怀里来,康熙凑过去,也终于是认真打量起了这孩子,然后便就笑了,与乌那希道:“这丫头长得跟你一摸一样,以后一定也是个美人胚子。”

    乌那希瞪他一眼:“别没个正经了。”

    “朕说真的,”康熙道:“你给朕生的女儿,一定是万里挑一的好。”

    乌那希笑着也低头蹭了蹭小格格细软的脸蛋,几乎要被心里满溢的柔软情绪溺毙。之后,在皇后生下小格格的当日,康熙下圣旨,册封还在极棍里的中宫嫡女为固伦公主,普天同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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