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那希进到太皇太后的住处,见她面色难看,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先请了安。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妹妹伺候了皇上?你还把佟贵妃给打了?”太皇太后冷声问着,显然是已经都听人禀报了昨晚的事情。

    乌那希纠正她的用词:“奴才妹妹不是自愿伺候的皇上,是被皇上强迫的。”

    太皇太后一听眉蹙得更紧了一些:“你打佟贵妃是因为她对皇上用了药?”

    乌那希淡定解释道:“对,她为了怀孕不折手段,甚至不惜危害皇上的身体,且她做下的事情,最后还牵连了无辜之人,她却依旧不知悔改,奴才不教训她,后宫里其他人日后若是都学着她乱来,奴才没办法打理好后宫。”

    太皇太后听着她这话心下别扭,想了想,道:“既然你都已经教训过了人,事情也已经这样了,我会替你家妹做主,让皇上收了她,你也别再闹腾了,这事就这样,到此为止吧……”

    乌那希闻言在心里冷笑,乌云珠根本不需要她做这样的主,果然他们一家子都是这样,自以为是,独断专行,从来就只顾着自己的面子不去管他人的死活。

    “不,不能到此为止,”乌那希争辩道:“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佟贵妃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你也别做太过了,”太皇太后听她这么说脸色越发难看,语气也不自觉提了起来:“多少得顾及皇家颜面……”

    “不顾及皇家颜面的那个是皇上不是奴才,太皇太后这话应当说与皇上听才是。”乌那希不亢不卑地顶回去。

    太皇太后听得愣了一下,当下就怒了:“放肆!你这是什么话!你怎敢这样说皇上!皇上岂容你这般污蔑!”

    乌那希抬眸看向她,眼里带上了几分不屑:“奴才说的都是实话,从前太皇太后总说奴才放纵皇上,奴才没有提醒皇上,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太皇太后即使不爱听,奴才也想说,一直在纵容皇上这般荒唐无道的人,不是奴才,从来都是太皇太后您。”

    “你好大的胆子!太皇太后面前也由得你这般说话?!”

    乌那希冷淡瞥一眼说话之人,道:“本宫怎么说也是皇后,苏麻嬷嬷可以这般呵斥本宫吗?”

    被她这么一呛,从来几乎都把自己当半个主子,连康熙也要礼让三分的苏麻嬷嬷脸一下绿了,却也还是闭了嘴,太皇太后面色更是阴沉,几乎是咬牙切齿问她:“你非要闹到鱼死网破,大家都下不了台才满意是不是?”

    乌那希跪到了地上去:“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想还奴才妹妹一个公道,也想给后宫众人提个醒,堵不如疏,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每一次您和皇上都是想方设法堵悠悠之口又有何用?到头来心思野的人依旧肆无忌惮,奴才以为,不严惩杀鸡儆猴,这个后宫就太平不下来,至于所谓皇家颜面,比起面子上的难看,背地里被人戳脊梁骨才更叫人难堪,皇上和太皇太后想必都不愿这般,掩耳盗铃并非解决事情的可取之法。”

    太皇太后被她并不恭敬的一席话堵得有些哑口无言,心里却不痛快至极,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敢这么当着面的顶撞她,她还没有发作的底气,正僵持间,有太监匆匆进来,跪下禀报:“太皇太后,主子娘娘已经出了中宫笺表,去佟贵妃那里传了旨,佟贵妃私用宫中禁药,迷惑皇上,触犯宫规,祸乱后宫,降位为妃,罚禁足半年,在佛堂闭门思过,撤去绿头牌,一年不得再伺候皇上。”

    乌那希跪在地上面目表情微低着眼,太皇太后听闻却气得脸都红了,大声责问她:“是谁让你这么不过问我一声就擅自做主的?!”

    “奴才既然是皇后,统摄六宫,就有为皇上看好这个家的责任,佟贵妃触犯宫规,不罚不足以服众,奴才对她的处置并无半点不是之处。”

    她就是知道这祖孙两个就算罚佟氏也是做做样子,更不会把罚她的原因拿出来宣扬,所以在去见康熙之前,她其实就已经拿出了中宫笺表先发制人做下了决定,只有这样,她才能保住她妹妹的名节,至少宫里那些嘴碎之人没了理由再说是乌云珠勾引的康熙。

    太皇太后这会儿快气煞了倒不是因为乌那希擅自处置了佟氏,而是她自己的权力被触犯了,后宫宫妃的升降一贯是她说了算,但皇后才是真正统摄六宫之人,加盖了皇后凤印的中宫笺表,是完全有处置宫妃的效力的,只是乌那希甚少这么做罢了,这还是头一次,她这么明着与太皇太后对着干,而且她给出的理由又是站得住脚的,佟氏确实触犯了宫规,这样的处罚一点都不为过。

    “你是不要把事情闹大闹难堪就不罢休是不是?!”

    “把事情闹大闹难堪的从来就不是奴才。”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乌那希也无意多与这老太太争辩,直接道:“若无其他事,奴才便先行跪安告退了。”

    太皇太后面色铁青瞪着她,却是被气得再说不出话来,乌那希就当她是默认了,跪安过后直接退了下去。

    人走之后,太皇太后才愤怒地一手扫了手边的杯子,眼睛都红了,苏麻嬷嬷扶着她给她拍胸口顺气,劝她:“您别气了,皇后她这般不知礼数,您以后再找机会教训她就是了,何必动气跟自己身子过不去。”

    “我当真是老了……”太皇太后哑着嗓子说着:“一个个都反了天了都敢爬到我头上来了……”

    “她们哪里敢,说到底,您才是这后宫的主子,连皇上都要听您的。”

    闻言太皇太后却是越发气恼:“你看她那嚣张的态度,哪里有半点是把我这个太皇太后放在眼里的?!”

    俩人说话间,又有人进了门来请安,这一次来的则是恭悫长公主。

    看太皇太后这般动怒,恭悫走上前去,在她身边跪坐下去,握住了她的一只手:“玛嬷别生气,皇后她不是故意顶撞您,她也只是心疼她妹妹罢了,您大人有大量,别与她计较……”

    太皇太后冷眼看向她:“你是来替皇后跟我说情的?”

    恭悫回京之后每两年夫婿就病逝了,之后便搬回了宫里,也拒绝了太皇太后再嫁的提议,一直随她住在慈宁宫,她跟乌那希的关系倒是一直不错,时不时地就会去坤宁宫串门子,也所以,她这么一说,太皇太后便当下认定了,她是来给乌那希说好话的。

    恭悫也并不否认,轻拍着太皇太后的胸口,给她顺气,柔声说道:“这事,方才我都听人说了,玛嬷若是让我来说,我也觉得那佟氏该罚,我知道,玛嬷是想维护皇上的面子,可是玛嬷,皇上他的后宫这些年来一直都不太平,您也都心里有数,且皇上他的一些举止也确实是荒唐,您就算为了他好,也不能总是这么纵容着他,也是该让他长长记性了。”

    恭悫是康熙的亲姐姐,这么说康熙倒是没什么,只是太皇太后没想到一贯不怎么过问世事的恭悫会突然与自己说出这番话来就是了,恭悫看太皇太后虽然依旧蹙着眉,神色倒是比方才纾解了许多,又继续道:“而且,皇上不想罚佟氏,其实也不单是惦记着他自己的脸面,怕也是不想慈和太后名誉受损,不过那都是宫里的一些无稽之谈,当得不的真的,又何必去在意呢。”

    宫里人传言当年康熙生母太后不受宠,就是用的这种下三滥的手法迷惑了先帝怀上了康熙,这些风声康熙自然也听过,且一直极为忌讳,如今恭悫这般安慰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听着却是摇了摇头,不想再说下去。

    “不管怎样,玛嬷你身子要紧,千万不要与人置气,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您就让皇后去处置吧,也省得您再费心费神的……”

    对着恭悫的温言软语,太皇太后实在是动不起气来,沉默了片刻,轻拍了拍她的手:“也就你心肠最好,一心惦记着帮别人说好话……”

    恭悫轻笑:“其实皇后人不错的,这么多年,玛嬷您不都看在眼里吗?何必为了一时之气就否定了她这个孙媳妇呢。”

    “行了行了你,你放心,她本分做好了,我不会拿她如何的。”说起这个,太皇太后依旧是十足的没好气。

    乌那希离开之后没多久,坐立难安的康熙听闻人禀报乌那希已经先发制人处置了佟氏,连封位都给降了,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心一横,去了太皇太后处。

    出乎他意料的是,乌那希已经离开了,他却在门外碰到了正从里头出来的恭悫,恭悫冲他示意,俩人走到了一旁的长廊下头去,恭悫快速把方才乌那希与太皇太后说的话都说了一遍,康熙听得眉头紧锁着,脸色也不大好看,恭悫轻叹了一声,与他道:“皇上,皇后她也不容易,您还是让了她这一回吧。”

    康熙抬眸看向她,半晌,才问道:“你也觉得朕做错了?”

    恭悫道:“昨日的事情,皇上不是有意的,无所谓对错,但之后的处置,既然已经这样了,还望皇上不要再责怪皇后。”

    康熙愣了愣,沉默片刻,没有再说,转身进了屋子里头去。

    请过安,祖孙俩之间的气氛却不怎么样,太皇太后沉着脸不说话,片刻之后,还是康熙先开了口:“昨晚是孙儿喝醉了,着了佟妃的道,做下了糊涂事,还请玛嬷恕罪。”

    太皇太后冷哼:“你的皇后不是都已经帮你处置了,还需要我来恕你什么罪?”

    康熙无奈道:“皇后她冒犯了您,并非有意为之,还望玛嬷不要放在心上,不要因为一时之气与与她一般计较。”

    太皇太后听了却越发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姐弟俩倒是默契,争先恐后来替她向我赔不是,我需要你们这么做吗?”

    “……总之,事情都是因孙儿而起,都是孙儿的不是,玛嬷要责要骂,孙儿愿一力承担。”

    “她这么不给你脸面你还要这般护着她?!”

    “皇后她的做法……也算是无可厚非,佟妃确实该罚,孙儿倒不是顾忌着自己的脸面,就只是……”

    他说着有些欲言又止,倒是太皇太后没好气地先接起了话:“你是想问我宫里那些关于你额涅的传言是不是真的?”

    康熙低下了头:“孙儿确实想知道……”

    “你额涅刚进宫的时候,你汗阿玛是宠过她一段时日的,你就是那个时候出生的,不过后来,董鄂氏入宫之后,她成了专宠……”

    “那额涅她到底有没有用过那种法子?”

    “那之后,确实有过……”

    见太皇太后面露尴尬之色,康熙算是明白过来了,怕是太皇太后不单知晓,指不定还默认了,当初董鄂氏入宫之后他汗阿玛眼里就再没了其他人,太皇太后不喜董鄂氏迷惑他汗阿玛,纵容后宫其他人用非常手段争宠也并非不可能,其实在康熙小时候,对顺治专宠董鄂氏,以至于后宫里愁云惨雾到处都是怨念还是记忆很深刻的,也所以,他一贯认为,这种做法不可取,他也从不像顺治,从来都自认雨露均沾,不辜负任何人。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道:“孙儿明白了,不过事已至此,还望玛嬷再下一道旨意,将乌云珠封为贵人收入后宫,其他的事情,就都到此为止吧,也请玛嬷不要再动气,一切以身体为重。”

    乌那希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也才刚到辰时,看过乌云珠见她精神状态已经比昨日好了许多,也终于是稍稍放下心来。

    胤礽来了给她请安,问起她太皇太后有没有责骂她,乌那希不以为然道:“太皇太后真要是不讲理的人,也做不了太皇太后了,这事额涅都是按着规矩办事,她说不得什么的。”

    胤礽还是有些担忧:“那汗阿玛呢,你跟他吵了一架,他肯定又生大气了。”

    “随便他吧。”乌那希想着那祖孙俩都是那么爱面子的人,自己只要不犯大错,他们就算再气煞了也不可能废了自己,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觍着脸去迎合他们给自己找不痛快。

    两日之后,来时兴高采烈这会儿已经彻底蔫掉了的康熙率众启程回宫,上车之前,乌那希看到佟氏那张脸依旧是红肿着的,看自己的眼里满是怨恨,也懒得去搭理她,带着乌云珠就上了马车去,乌云珠此番随她回宫,就要在宫里住下了,以后她们日日见面,她也可以就近照顾,也算是这荒唐事带来的唯一的好处。

    因为乌那希连中宫笺表都出动了,佟氏被打被罚的原因自然也是人尽皆知,几个同来的皇子凑在一块嘀嘀咕咕,胤祉小声嘟囔着:“她的脸看着比昨日见了还要红一些呢,怎么倒是越来越严重了,不会是故意扮可怜博同情吧。”

    胤禔看一眼身后胤礽眼里掠过的狡黠之色,轻拍了拍胤祉的脑袋,提醒他:“祸从口出,不该我们多的事情不要多。”

    胤祉吐了吐舌头:“哦……”

    胤礽看着佟氏愤恨模样,心下轻哼,额涅给的处罚在他看来还是太轻了,不从重教训,额涅咽得下这口气,他咽不下。

    佟氏的脸确实比刚被打的那日还要肿得厉害些,因为回宫之后就禁了足,别人也看不到,都是从承乾宫的奴才嘴里流传出来的只言片语,说是他们主子脸非但没好,抹了药膏还越抹越红肿得厉害,到最后脸都快烂了,才不得已叫太医去看,就发现她抹的药膏里被人加了东西,佟氏在承乾宫里发疯一样责骂一众伺候的奴才,却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即使她认定了是乌那希下的黑手,却又一点证据都没有,而且她还被禁了足,想找人做主伸冤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关于这事,后来乌那希还是被太皇太后又传了去问过一次,不过乌那希一口咬定与自己无关,太皇太后也拿她没法子,何况她也确实没有为佟氏做主的兴趣,宫里人免费看够了热闹笑话,也就算了,谁去管背后趁机下黑手的人是谁呢。

    而康熙那里,自回宫之后就再没在乌那希面前出现过,当然乌那希也不再去他面前惹眼,有正事非要通气的要么让胤礽当传声筒,要么就派太监传话,俩人各自把对方当空气,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乌云珠虽只有贵人之位,康熙却让她单独住进了储秀宫正殿里,这个主意是康熙拿定的,派人传话给乌那希,能不委屈自己妹妹去伺候别人,乌那希自然没意见,就按着他的意思示意下去,至于宫里因此生出的那些她偏心自己妹妹为自己妹妹破坏宫规的传言,乌那希也懒得去理会,乃至后来流言传厉害了,到了康熙跟前,被他一句“是朕的意思”给堵回去,众人也就闭了嘴,不敢再多说了。

    康熙收了乌云珠之后,却再没传过她去伺候,册封之时给她下的各种赏赐却比其他同等封位的要多得多,然后便是两个月之后,乌云珠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被检查出了怀有身孕。

    乌那希听闻消息,当下就去了储秀宫看她,胤礽也坚持跟了去,即使乌云珠现在被康熙收了,他不能再像以前那般时时见她得要避嫌,不过乌那希想着自己儿子还小,实在不必在乎那些无谓的规矩,他想去,便也就带上了他一块。

    这两个月,乌云珠的脸上都难得看到笑容,整日里郁郁寡欢,身子也瘦了一大圈,乌那希心疼得不行,坤宁宫里的各种补品送了不少来乌云珠却根本不吃,如今听说她怀了身子,就更是担忧不已。

    乌云珠手抚着自己还平坦着的小腹,目光说不出的复杂,乌那希拉着她的手,宽慰她:“无论如何,就算为了孩子,你身子也得养好了,别再跟自己过不去了……”

    听着姐姐无声的叹息,这两个月来,乌云珠第不知道多少次红了眼睛,低声道:“是我让姐姐担忧了……”

    “姐姐照顾你是应该的,”乌那希捏着帕子给她擦眼睛:“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跟姐姐说,别再闷在心里了,姐姐会帮你的,不管怎样,以后姐姐都会护着你。”

    胤礽像变戏法一样从自己手里变出了一朵开得娇艳欲滴的花来送到乌云珠面前,笑眯眯道:“送给小姨娘,小姨娘不要难过,我和额涅都会保护你的,以后弟弟妹妹生出来了,也会保护小姨娘的。”

    乌云珠惨白的脸上终于是有了一丝笑意,接过了他递到面前来的花,从以前就是,每一次她心情不好,就总是能被这小太子三言两语给逗笑了。

    胤礽看着她,郑重与她承诺:“将来不管小姨娘生出的是弟弟还是妹妹,本太子都会护着他一辈子周全的。”

    连乌那希都愣了一愣,完全没想到胤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半晌之后,笑意终于倒映进了乌云珠的眼底,她一边笑着一边哽咽着与胤礽道谢:“谢谢……真的谢谢……”

    从储秀宫里出来,乌那希拉着胤礽的手慢慢往回走,问起他:“你是发自真心与你姨娘说那番话的?”

    “当然,“撒扔道:“我是汗阿玛的儿子,也是额涅的儿子,是汗阿玛作下的孽,我得帮他还,小姨娘又是额涅最疼爱的妹妹,我当然要帮额涅照顾她和她肚子里的弟弟妹妹。”“好孩子……“乌那希弯下腰,把)靓扔抱进怀里,就这么再一次慢慢红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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