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铮,回去上清门,叫所有人齐聚礼亲王府。”沈明夜看着还在原地泪眼婆娑的洛依:“我现在该叫你王妃了是不是?如果你还想见到你的丈夫——该知道现在不是掉眼泪的时候。”

    洛依回过神来,才意识到那一袭熟悉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长街尽头。

    “你们跟我进议事厅,门外侍卫重兵把守,没有我的吩咐不许打扰。”沈明夜踏身入门,洛依一晃神竟没跟上他的脚步。

    这算什么?女孩攥着拳头双肩微微战抖着。

    难道又是只能像旁观者一样看着事态一点点严重,看着陷阱一点点收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能比自己更强的人身上去顶梁么?

    现在含冤受屈生死一线的人,是自己的丈夫啊!

    这里是举目无亲的京城,没有宠着自己的衙门兄弟,没有疼着自己的街坊邻居,没有极致守护的父亲,也没有无论发生什么都站在自己身边共同进退的爱人。

    外有强敌虎视,内有阴谋诡计。

    她能依靠的人还有谁?不明状况亦无背景的肖云边,还是全然没有武功并身负重伤的沈明夜,或者是素未谋面生死未卜的孝严太后?

    洛依仰起头,忽然冲进王府的客房——

    “你干什么去?!”沈明夜惊道。

    “沈大人,小姑奶奶可能心里难受,让她哭一会吧。”小面瓜看着其他几个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自从她爹去世后,王爷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洛依跑进房间之前却是把小面瓜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靠着门流下泪,却在心里大笑:哭一会儿?原来在所有人的心中,自己不过就是个嚣张的纸老虎罢了。

    遇到事情就会哭,惹了麻烦总有人兜着,偶尔靠些小聪明断断案子抓抓贼…。就只有这跳梁小丑一样的本事么?

    公主被害,王爷被抓,边关告急,太后音信全无,圣上避而不见。在这动辄就是赔上万千条性命的大祸乱面前,我洛依就只能去哭一会儿么?!

    女孩拖着长长的华服走到极地的铜镜面前,大红的底色点缀着白梅的花案,淡淡的香氛渲染在室内的尘埃中。

    这样美丽的衣服,洛依难得着身。谁家的女儿不爱美,这环佩叮咚珠翠曼云又是哪个姑娘不歆羡的。

    瑰丽虽好美,花香有时尽。未必——真的适合自己。

    洛依冲着窗外大喝一声:“小姝!把车上的行李给我!”

    她摘掉了身上头上的首饰,抿去唇间的胭脂,翻开手背抹下眼角淡淡的泪痕。解开发髻的瞬间,她的心陡然怔住,略微犹豫了一下。

    那是方南逸亲手为她梳的发髻,可是…唯有舍一朝夕才有誓言里的相扶一生。真正的情感里不需要矫情来调节心性!

    洛依骤然打开长瀑一般的黑发,高高得挽起发结用红绳绑住。她褪下那丝质柔美的华服,换上了那身素色暗襟的短衣和长靴。

    藤甲护腕,银肩耀闪,身后紫红色的大氅如旌旗半卷。

    软鞭缠腰,匕首入靴,掌中的落白雪仿若归一着最忠诚的灵魂,坚厚守护。

    推门踏槛,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下,女孩走入正午的阳光之下!

    “沈大人,请你允许我作为此案的总指挥,我要亲手还阿允的清白,亲自阻止这场阴谋!”

    沈明夜看着她,似有似无的笑意慢慢浮现在苍白俊美的容颜之上。他突然击掌三声,身后数以十计的上清门将士骤然下身伏礼:“谨遵王妃指令!”

    一瞬间,洛依只觉得沸腾的热血盖过了全部的恐惧,她仿佛浮空看到方南逸赞许的目光淡然的神情以及为她骄傲的笑容。

    “好!承蒙众位兄弟的信任。洛依在此,愿与边国和朝廷签订生死状——七日之内,必破此案!”

    “我还有件礼物要送给你,”沈明夜负手上前,只听得王府门外一声马嘶,三个人影瞬时闯入!

    “小姑奶奶!”

    洛依简直无法相信,那一高一矮一文生,竟会是大蟾蜍贾发和仵作薛灵!

    “怎么会是你们?你们——”

    “是沈大人叫我们随后就跟上的,我们迟了三天出发。”大蟾蜍激动地冲到洛依身边:“小姑奶奶,你…你还好吧?”

    “我很好,只是你的小姑爷爷现在正在刑部大牢坐井观天,等着我们齐心协力救他出来。”

    洛依会开玩笑了,便表示已然进入状态。她回头看了看沈明夜,似在用眼神质询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猜测京城此行不顺,私以为我们需要用到真正可以放心的帮手。”沈明夜淡淡得说:“既然是阴谋,能信得过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贾发…你怎么也来了?你家里还有爷娘儿女要照顾…”洛依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贾崖毕竟是为她而死,怎好再叫人家唯一的儿子出来为救自己的丈夫拼命?

    “如果小姑奶奶有难,我却袖手旁观的话——”贾发腼腆得低下头:“会被我哥那个讨厌鬼托梦烦死的。”

    “还有薛先生。”洛依几乎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从看到公主尸身的那一刻,我便很庆幸已经安排了薛先生在路上。”沈明夜道:“只有一个信得过的仵作,才是能保证此案顺利进展的首要关键。”

    “沈大人…”洛依的目光终于呈现出难能的真诚:“真的对不起…之前始终都在怀疑你,我——”

    “等救出了阿允,你还欠我一杯亲手泡的茶呢。”

    洛依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在醍醐镇县衙那不愉快的初次见面,自己曾用一杯滚烫的热茶戏弄了当时不可一世的他。虽然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场作戏的玩笑,但两人从那次起便结下了不大不小的心结。

    洛依甚至都夸张的怀疑过,生的如此俊美的沈明夜会不会其实是个女子,同样爱慕着方南逸才会对自己各种不爽。

    但随着敌我事态一点点明朗得拉开帷幕,所有的怀疑不攻自破。这一刻,他们必将同心协力将局面反败为胜。

    “上清门第一组听令!”洛依站在王府大院的台阶上,面向众人朗声道:“将外事驿站全部封锁,不得任何人以任何理由靠近。”

    “上清门第二组听令!由李弦铮上将军带领,将整个礼亲王府的正门和所有边门严密把守,绝不允许任何可疑人物有可乘之机!”

    “林满!孟千之!”

    小面瓜和大蟾蜍当场就傻了眼,这是洛依第一次当众呼他们的姓名,以前光是逼她记住都能需要废九牛二虎之力。

    “你们两个跟着上清门第八组的七位将军去驿站,将案发时所有在场的人员全部清点。其中公主贴身的侍婢,你们也认得,无论如何要保证她的活口,把她给我毫发无伤得带回来。”

    “沈大人,公主的尸身在哪里?”洛依问道。

    “还在驿站的房间里,由大陇国随行而来的六个武士看守着。”沈明夜回答:“他们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说是一定要等到拖世汗赶到京城亲自交给她的父亲。”

    “不验尸如何破案?”洛依皱眉道:“他们不同意,那么最大的蹊跷就是他们自己!”

    “我已经请来了七日破案的诏令,圣上虽然避而不见,却也没有驳回我的请求。整件案子京城县衙已经全部放弃的管辖权,只能靠我们自己想办法说服大陇国的人。”

    “公主的身体多拖延一刻便会少一分证据…”洛依抬起头:“肖云边!”

    “我在。”

    “你即刻随第四组将士们赶往驿站,无论如何要保证公主的尸身不被任何人破坏。必要的时候——即便跟对方的侍卫动手也要确保证据安然。”

    “放心。”

    “沈大人,你随我到议事厅!”洛依安排下去,冲沈明夜道:“去现场之前,你要把你所想所知全部透露,有了动机才有下一步的方向。”

    回到亲王府的议事大厅,洛依将门窗全部关好,只有自己和沈明夜两人。

    “沈大人,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圣上的?”

    “呵呵,这个太久远了,具体说是从我知道阿允才是太后亲子的那天,就必然对圣上抱有戒备和怀疑。”沈明夜道:“但若是就事论事,柯沁公主这一张牌打得实在太过明显。”

    “太后要阿允和亲,其实是为了结合藩王拖世汗的实力对吧?”洛依把案上的围棋端出来,讲一个黑子放在正中央。

    “如果这个黑子代表了圣上,那么——”她又拿出两颗黑子将它们反过来,分别摆在之前那个黑子的前后两侧:“这个是太后,这个是拖世汗。”

    “那么这个就是阿允,这个就是柯沁公主。”沈明夜又将两颗白子分别放在‘太后’和‘拖世汗’的身边。

    黑的代表权力集结方,白的代表受利用的对象。

    用棋局来比喻,已经是非常明朗恰当了。

    “这一个,是大陇可汗穆图。”沈明夜又执起一个黑子,正面放在‘皇上’的身边。

    “六个棋子,两白四黑,”洛依凝眉道:“四黑之中,两正两反,同面则同盟。”

    “既然你看得明白,也就不需要我多做解释了。”沈明夜道。

    “大陇国可汗穆图新即位,好主战,藩王拖世汗无疑与我朝为敌,只想互助互利——夺汗位修秦晋。”洛依的手指点在棋盘上:“于是太后希望能与藩王联姻,借助藩王了力量帮助阿允登帝位…是也不是?”

    “是。”

    “那么…”洛依望着眼前的六个棋子:“公主死了,得益得害的人…分别是谁呢?”她忽然想起了之前方南逸告诉过她的思路捷径。

    “之于太后来说,公主死了,藩王势必不会善罢甘休,精心策划的结盟就此搁浅…所以对太后来说有害无利。”洛依拿走了太后这颗棋子。

    “之于圣上来说,圣上同穆图结盟,本意是要想办法办法阻止这场和亲。他甚至用计骗过阿允,并极力促成阿允逃婚转而迎娶你——”

    “这么说公主的死对圣上是有利咯?”洛依的手指停在‘皇上’的棋子上。

    “恰恰相反,若是要用这样的方法阻止太后与藩王的结盟,无意于成全了穆图狼子野心。”沈明夜摇头道:“不管用什么方法去阻挠不利于自己的战略状况,圣上都不会去冒可以让穆图找到借口来犯边。这也就是为什么,圣上极力赞成我们限期破案的缘故。”

    他说着便拿走了代表‘皇上’的那颗棋子。

    “藩王是柯沁公主的父亲,他…不可能会有心杀死自己的女儿吧。”洛依咬了咬牙,将‘藩王’移走。

    “阿允是白子,跟公主一样是被迫者…”沈明夜拿走了‘方南逸’

    现在桌面上就只剩下一枚黑子,代表着大陇可汗穆图。

    “刚才是反推,”洛依想了想:“我们现在正推。”

    “的确,如果柯沁公主死了,穆图会得到什么好处?”

    “首先,公主死亡和亲终止,藩王无法与太后结盟,自己的劲敌大大削弱。”洛依提出第一点。

    “其次,藩王失去女儿必然心伤,如果不能在期限内给他一个合理的答复,他势必将与我朝决裂。”沈明夜道:“这也就是为什么边外十二万铁骑从天而降的原因。”

    “穆图好战,用公主一死换来藩王的回助,这合情合理。”洛依道。

    “而且近几个月来,边关游放的犯人屡屡遭劫,”沈明夜道:“其中就包括醍醐镇之前下放的一众游犯。”

    “穆图要杀人,只能选择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作案的凶手更是要人想破脑袋也无法怀疑得到。”

    “这个人要不起眼要不经心,要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又要贴身好伺机。”洛依嘴角勾出一丝冷笑:“还要胆大心细,毫不手软,最好——有过杀人的前科!”

    “相信穆图在选择对象上也颇费了些功夫,十三四岁的少女身背的案卷一定让他非常的心动吧。”沈明夜点头道:“只不过要找到一个良好的时机并不太容易。总不能无缘无故地将公主害死在光天化日之下。”

    “前些天诱得公主骑马就已经开始下手了…”洛依越发坚定之前的判断:“阿允悔婚的当晚,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时机!”

    “好了…剩下的就是去找证据了。就先从尸体上着手!”沈明夜将最后一颗棋子丢入棋碗。

    ------题外话------

    破案什么的最有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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