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还不待王氏回过神,青芽领着小丫头箬竹、玉竹一把将她按在椅子上,拿一块青丝棉缎搀着丝绵缝的软布条,捂住王氏的嘴,王氏是养尊处优的太太,自然挣脱不开三个丫头的禁锢。

    只是她万万想不到,柳云姊妹并两个她带来的小丫头也不来解救,只管叫嚷着骂锦青,柳云一面骂道:“你个爬床的下贱玩意,什么阿物儿。”一面将她妆台上的镜子砸了,砸了个粉粉碎。不过一时半刻,几个丫头将锦青的屋子砸了个遍,柳云心里有数儿,只捡不要紧的物什的砸,倒一点没动贵重的首饰和陈设。

    此时一个丫头进来了,朝锦青使了个眼色。锦青扑通一声儿跪在王氏脚跟前,一面哭一磕头求饶:“求太太饶过奴婢吧,求太太发发慈悲,下回再不敢了。”王氏见她这般,扭曲的面孔紧缩的眉头,只是发不出声儿。

    王氏已然明白了,锦青设局让她往里钻,而柳云姊妹与锦青沆瀣一气的害她,这一切只怕都是凤姐婆媳所指使,果然锦青和柳云都是大房的人,只是此刻她有力无心,只得眼瞧着锦青做作。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外头院子有丫头大声的哭喊着:“老爷,快些救救姨娘罢,太太来了。”听到这一声,三个丫头即时松手,放开了王氏,齐齐跪在王氏脚下,牢牢抓着王氏的衣衫,哭到:“求太太饶了姨娘罢,再打下去只怕会出事啊,求太太高抬贵手放过姨娘吧。”

    贾政进门而来,迎面瞧见了这样一幕,他的爱妾素衣单服,披头散发哭跪在王氏跟前,脸颊被打的通通红,嘴角也是淤青一片,一面求饶一面磕头,额头磕破渗出血,好不可怜楚楚。三个丫头护主,一面求饶一面拉着王氏的衣衫,屋子里被砸的乱七八糟,没一处好地儿。而他那因贪墨公中银钱,下毒残害侄子媳妇被禁足的正妻,面色阴沉凶狠的坐在那里。

    他顿时怒上心头,要骂王氏却又词穷,指着王氏怒道:“混账,老背悔。”贾政气的倒仰,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只上前扶起锦青,好生的细瞧伤势。

    王氏见此,恨不能表白自己的清白,上面哏咽道:“老爷,老爷,这不是真的,是她们挟持我,将我禁锢在椅子上。她脸上的伤是自己弄的,我没动他一指头,他们是为陷害我呀。老爷,你要信我呀。”

    贾政哪里肯信她的话儿,拿手指着他骂道:“混账老婆,这会子还睁眼说瞎话,这屋子也是她自己砸的不成。你素日里做的好事,我都不计较,这会子倒打人砸屋子,可见是疯了。”

    锦青默不作声,只管滴滴答答的抽泣着,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拉着贾政的一袖子,纤弱婉怜道:“老爷,是我该死,不该冲撞太太的,求老爷别为了我和太太生分。”越是如此,贾政越觉着锦青可怜,挨了打还替王氏说话。

    此时王氏四面楚歌,一屋子竟没有一个自己人,她陷入瓮中苦不堪言,却偏偏不知悔改。只见她怒极,竟扬手要打锦青,怒骂道:“好个狐媚子妖精,竟敢陷害我,你个混账作死的娼妇,”贾政忙把锦青护住,王夫人一掌劈在了贾政脖子上。

    贾政除了儿时挨过父亲的打,再没人敢动他一手指,如今王氏竟一掌劈在他脖子上,更是怒上添火,反手给了王氏一记耳刮子,怒不可遏:“反了天了,瞎了眼的混账老婆,打起我来了。”又一叠声叫把王氏给禁锢起来,王氏一面挣扎一面怒骂。

    贾政到底迂腐惯了,如今竟有些不知怎么收拾了,此时该有人出头说句话,丫头们是不敢说的,锦青轻声说道:“老爷,还是移步偏厢再做道理罢,这里要拾掇拾掇。”贾政见屋里砸的不成样子,叹气道:“先收拾收拾,缺什么只管再置办了来。”转而又见锦青被打成这样,心疼的老脸直抽,忙道:“这里暂且住不得了,偏厢倒有床,你且委屈住几日。只是如今脸上的伤要紧,打发人请大夫来瞧瞧。”

    锦青听说要请大夫,忙劝道:“老爷,万不能请大夫,请了大夫可就上下都知道了。别的倒不打紧,夜晚间别吓着老太太。我小时候挨了不知道多少打骂,这点子伤不要紧的。”贾政一想,这话儿倒是不错,若叫老太太知道了,横竖又有一场闹的,遂嘱咐丫头们拉着王氏一起移步偏厢,好好的审出个是非曲直。

    偏厢原是锦青的小书斋,以一个巧致的八折屏隔两室,外头置着书案和文房,墙上是米芾的字画儿,小小巧巧的雅致清淡,和姑娘们的书斋也相差无几,内一间布着床,原是为午间小憩所用。

    如今贾政命丫头们挪着王氏进了偏厢。只见贾政坐在鸡翅木的素椅上,又命锦青也坐了,锦青自然是不敢坐的,倒也不为别的,只只因王氏是太太,若她坐了便是罪状,此时自然还该谨小慎微些好,忙对贾政一屈膝,说道:“老爷,在太太跟前哪里有我的座次,站着伺候才是正理。”贾政见她如此,越发的怜爱,倒也不为难她,使丫头取了小扎子,令她底下坐了,锦青再三再四的辞了,末了又向王氏告罪方坐了,只是她眼里有一抹鄙夷淡淡的扫向王氏,眼眸里有不屑的坚毅。

    贾政见四处都排铺了,狠命的一拍桌子,怒向王氏道:“原本以为闭门礼佛可洗去冤孽,不曾想越发的偏执左兴,越发的疯魔了,”王氏已不顾及太太的体面,一面怒骂一面哭喊,上前拉扯贾政的衣衫,哭求道:“老爷,是这些娼妇合伙子陷害我,求老爷明察,念在我们多夫妻的份上,休要信狐媚子的话。”

    贾政厌恶的瞧了她一眼,决绝道:“哼,夫妻情分早在那年的事儿上耗完了。如今不过是为老太太,才勉强容下你。”王氏仍旧不肯罢休,哭闹喊冤不止。

    贾政见不好收场,只得叫丫头捂住她的嘴儿,一伸手指着柳云道:“你是大丫头,前前后后的经过说一遍,若有一个虚字,打断你的腿儿。”

    柳云扑通一跪,却另有一番话儿说:“回老爷,奴婢不敢有一字虚言。才太太吩咐我来请姨娘,请姨娘往那里去领赏。姨太太说,老爷不许她往太太屋里去,不敢违了老爷的令,且身子有些不爽,不肯随奴婢去。奴婢无法交差,只得哭回太太跟前。后来,太太支开奴婢们,同姨太太、宝姑娘说了会子话,就领着奴婢来寻姨娘,说是瞧姨娘的身子。太太领着我们进屋子,姨娘正躺在床上呢。太太见了,说姨娘目中无人,使唤奴婢掌姨娘的嘴,奴婢不敢,太太便自己动了手。”王氏一面听,一面挣扎着,心下更是明白了,柳云同锦青沆瀣一气的害她。

    啪,不待柳云说完,贾政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咬着牙说道:“往下说。”柳云便说了王氏如何亲自打锦青,锦青如何苦苦哀求不得,又说王氏令她们砸了锦青的屋子等事,末了又期期艾艾道:“老爷,做奴婢的分给哪个主子使唤,便要听主子的令,没的好坏。姨娘素日待奴婢和善,不敢砸坏姨娘的要紧物件,只捡粗笨家伙什砸,求老爷恕罪。”

    贾政听罢了,差些儿怒火攻心,一口气儿背过去,幸有锦青安抚了好半日,方才慢慢的缓过来。殊不知正房太太有权处置姨娘,姨娘不过奴婢耳,可任由太太生杀买卖,便是发卖打杀了锦青也是平常事罢了。只是贾政对王氏早有怨怼,心中已无她容身之所,全然不把她当正室妻子,盖因贾母不许他休妻,方容王氏留在府里,故此一面心思偏向锦青,再想不到宠妾灭妻之理。

    贾政低着头想了半日,铁青着面孔,目露决绝之光,指着柳云说道:“你们奴才不过听命罢了,不要紧。打这会子起,你们是捆也好,绑也罢,给我好好的看着她。从此,你们不再是她的丫头,是我指派你们看守她,故可不听她的使唤,只管照料她吃一日三餐,不饿死就罢。往后,不许她出门,往来的人一概不许见,有人问起,就说我的话,她身子抱恙,必得卧床养着。”贾政素来不理俗世,现下是气急了,只管撒出了狠招儿,只不过想的却不细。锦青心中轻笑,亏得柳云不是王氏的体己丫头,若真真是她体己丫头,怕是想出一千个心思救护主子呢,只不好揭开,按下不提,

    锦青莞尔动俏一转身,伏在贾政耳边细语一番,贾政半眯着眼,不住的点头。贾政又添了几句,不过是威慑丫头们禁言,又各人赏了银子东西。

    贾政不耐烦见王氏,挥手让丫头带她离去。锦青怕有闪失,跟着丫头们出了门儿,背着贾政又嘱咐了柳云几句,瞧她们出了院子才转回,同贾政自然又是一番做作,相伴歇息不提。

    柳云领着丫头,趁着黑天将王氏架回了她屋子,将她困在了卧房的内室里,无声无息,除了王氏和锦青的丫头婆子,再没别人知道此事,而这些婆子丫头都是凤姐细细挑选送进来的,紧密的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万无一失。

    是夜,凤姐夫妻对饮小酌,听平儿说郭婆子才递进来的消息,好不欢喜。

    贾琏挥手打发丫头们下去,又连连饮了三四杯松醪酒,亲执壶添酒,将青影酒盅递给凤姐儿,笑道:“娘子好筹谋,为夫敬佩。”凤姐知贾琏如今是一万分的信服自己,只是还是要将面子给男人,爽朗将酒喝了,又添满酒盅敬回给贾琏,打起一叠的柔情笑道:“二爷是我的天,只求二爷白首不离。”

    贾琏清朗一笑,拿起酒盅一饮而尽,眼眸里尽是蜜意,执起凤姐的手儿笃定道:“定不负娘子。”夫妻二人情浓至此,不念凡尘俗事,不辜负迷月良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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