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轻舟,飘摇在波涛汹涌的海上。令人惊奇的是,凡是这舟行驶过的海域,海浪仿佛被驯服,变得平静非常。

    这叶扁舟看似非常单薄,仿佛不应在海上搏击风浪,而是应该飘摇在江南水乡。然而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它的船底是精钢所铸,不仅坚固非常,而且十分吃水,不惧风浪拍击,更加重了船的重量,使之平稳航行。

    而整艘船的内力,也是别有洞天。一张楠木的八仙拨步床,床下的脚靠上摆着紫云纹的紫铜脚炉。脚炉里没有熏香,而是燃着被细心劈好的安息木,婢女扭转炉盖,不见一丝火光,细细的苦香却从镂空的花纹里透了出来。

    床上躺着一袭白衣的男子。他手指微微的颤动,便有婢女将严严实实遮住的帘子拉开些许,让海上并不太强烈的阳光透进来。微微掀起船窗,海风的清凉和些微的腥气便窜了进来,男子眉目跳动了几下,便缓缓睁开双目。

    婢女见他醒来,连忙上前伺候他洗漱。将自身打理好以后,男子却没有下地,而是倚着床坐了起来。这时候才发现,他的脸庞已经十分苍白,不是平时那种玉似的暖白,而是病态的,冷冷的灰白。

    “奴婢恳请少主稍稍进些膳食吧。”两个白衣婢女走进来,端着一碗洁白的米粥,若是细细看,里面有一些米粒大小的鱼肉碎粒。这些鱼产自深海,深海苦寒,生物生长极为不易,捕捞上来的鱼都十分小,而且深海压力与浅出不同,鱼需要以极快的手法拖出海面,不然等深海鱼爆体而亡,难免就沾染到苦涩的海水,影响鱼肉的鲜美。

    这两位的年纪,看起来比叶孤城略长,是从小跟在他身边照顾的。叶孤城不说将她们视若亲姐,也总是有几分情谊的。此刻这两位婢女已经跪下,将粥举过头顶,恳请叶孤城用上一口,叶孤城却仍然苦笑拒绝。

    “两位姐姐这是做什么,我这些日子又不是绝食,只不过得喂过那东西再吃罢了。”叶孤城冲着两人伸出手,只是曾经惊才绝艳的剑客,此刻,竟虚弱得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今日睡到晌午放起,哪里是贪睡,分明是气血不足,虚弱至此。

    两位婢女已经心疼的满眼泪水,却知道自己违拗不过叶孤城。只得从船上的暗格中取出一个檀木盒子,接过叶孤城递过来的钥匙,小心开启盒子,取出一个紫砂的小瓮。小瓮处仍有一个玲珑玉锁,打开锁之后,扭转上面的小结,瓮身便出现一个小口,仅供一根手指伸进去。

    婢女将紫砂瓮小心捧给叶孤城,叶孤城接过,将左手食指伸了进去。瓮中仿佛蓄养了什么活物,闻到叶孤城的气味,便兴奋非常,撞得整个瓮身都震动起来,若不是叶孤城将它捧在手里,此刻那东西早就要摔在地上。

    叶孤城只觉得食指一凉,小瓮也慢慢安静下来,不多时,竟隐隐传来婴儿咯咯的笑声。此情此景,分明诡异非常。

    叶孤城和白衣婢女却习以为常,叶孤城保持手指伸入瓮中的姿势,脸上甚至浮现出些许宠溺的微笑,仿佛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脸,已经血色褪尽,变成了已经是仿若透明的那种白。

    白衣婢女中稍微年长的那位走上前,轻轻将叶孤城的食指抽出,不理会叶孤城的拒绝。只是,对于她的行为,叶孤城已经无力阻止了。

    “城主也太宠小城主了一些,您还是快快喝点粥,调息一下吧。看看这脸,都白成什么样子了。”另一位婢女连忙将粥端到叶孤城的面前,亲自服侍叶孤城一点一点的喝完。又抽走叶孤城身后的软垫,为叶孤城掖好被子。

    此刻已经临近十月,海上已经十分寒凉。以前莫说叶孤城,就是他身边的婢女,都是修习过内力,丝毫不惧这寒风的。只是如今叶孤城气血两亏,不得不早早用起了脚炉手炉。身上盖着的被子也是玉罗刹亲自准备的上好熊皮,保暖非常。

    叶孤城喝碗粥,精神稍好一些,却仍然感觉浑身疲累,任由婢女服侍他躺下,听见白衣婢女如此说,自己也轻轻叹息道“终归是我和阿九的骨血,我自然是心疼的,稍微纵着点又有什么打紧。只是男子如此行事本就是逆天,只盼世人不以为他是怪物才好。”

    两个婢女互相对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叶孤城的眼睛猛然睁开,“两位姐姐这是做什么?”

    稍稍年长的婢女膝行到叶孤城旁边,“城主放心,小城主的来历,木兰木槿必定守口如瓶,绝不会让咱白云城的血脉被轻看了去。”

    叶孤城一声叹息“两位姐姐照顾我长大,我哪里是不信两位姐姐,就是瞒过天下人这等逆天之法,这孩子的来历也到底是不清不楚的。”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起身重新为叶孤城掖好被子,冲着他安抚一笑“城主放心,咱们小城主一定名正言顺,绝计不会有什么污点的。教主想出此法之时,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叶孤城虽然犹疑,却也没有多问,他太累了,需要休息了。两名婢女见他渐渐睡去,方才退出了船舱。一叶扁舟,向白云城驶去。

    西方魔教传承数代,父子相承居多,师徒相继亦有。唯一让人意外的是,西方魔教极少有教主夫人。不仅名义上的没有,而且历代教主若非有心上人如玉罗刹者,是不会让女人近身的。

    只是,子嗣延绵,却未尝断过。这中间,自有独特的血脉传承方法。

    西域擅蛊。三百年前,有一位惊才绝艳的御蛊师养出了一只子蛊。不是寻常的子母蛊中的子蛊。而是,得此蛊者,子嗣血脉可全部传承于父,而不染母体丝毫。

    只是这蛊实在霸道,需要用父亲的心头血和精1液喂养四十九天。十指连心,心头血既是指尖血。每日失血量大概可以盛满一碗,更要命的是,蛊虫会每日会吞噬父亲一半的内力,虽然内力可以再生,但是被生生抽出一半内力的滋味儿却并不好。

    因为给父亲造成的痛苦实在是大,所以,这个子蛊,此后的三百年,竟没有人养过。玉罗刹手下,却是西域最好的御蛊师,甚爱奇蛊,费了许多年才将这蛊重新培育出来,并且加以改良。无需日日喂食精1液,只需头三日喂养些许就可。而也无需四十九日,半月即成。

    本来精1血需要产自一人,然而叶孤城和宫九同根同脉,也是无妨。所以叶孤城在回白云城的路上日日喂养,每天被抽走一半内力不是玩笑,何况是叶孤城这般内力深厚而不可测之人。越是深厚,失去的时候却越是虚弱。

    今日已经是最后一日,半个月的生生折磨,叶孤城又是一片慈父心肠,每每蛊虫吸足吸饱才肯抽出手指,让叶孤城如今虚弱至此。

    玉罗刹没有告诉叶孤城的是,有得必有失,原本股蛊虫随便找一个女子入体,怀胎十月后,便可产下健康的男婴。可是改造过的蛊虫,非血脉同源者不可。

    这一切,玉罗刹却已经对宫九交代清楚。并且,为此,宫九将自己多年的谋划全盘推翻。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叶倾阁在白云城,静待着她的儿子。她抚过叶孤城幼年躺过的小床,骑过的木马,抓周时候,紧紧抓在小胖手里的木剑。之后稍微大了些,开始习字,因为身量未足,够不到书桌而专门定制的小桌子小椅子,少年时候亲自潜入深海,给她捞的珍珠。又扫过屋里叶孤城亲自弄来的血珊瑚盆栽和水晶玻璃,忽的,就掉下泪来。

    “小姐别伤心了。大少爷和小少爷只是一时糊涂。”身边的嬷嬷是叶倾阁的奶娘,叶倾阁幼年丧母,父亲又醉心复国,和这嬷嬷的情分,真真是母女一般。所以,城中上下,皆唤叶倾阁夫人,唯有她,依旧叫着叶倾阁小姐。

    叶倾阁多日来隐忍着的痛心终于爆发出来,扑到嬷嬷怀里痛哭出声。她哽咽着,“嬷嬷,你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造了什么孽啊。”

    嬷嬷心疼的扶着叶倾阁,为她拍背顺气,却不知道改如何出言安慰。在她心里,大公子和小公子,一直一直都是行事稳重,且孝顺听话的孩子。甚至,他们联手完成了叶氏经年的梦想,用别样的方式,光复了叶氏山河。从这一点来说,他们是叶氏的骄傲,也是小姐的骄傲。

    可是,就是这样的听话优秀的孩子,却留给她家小姐最难堪的伤口。兄弟禁1断,断子绝孙。哪个父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叶倾阁不是俗世女子,她不怕世人诽谤,也不怕别人戳她儿子的脊梁骨,戳她的脊梁骨,戳白云城的脊梁骨。她唯一害怕和担心的事情,是两个孩子都不认真,为了一时冲动,而毁了一生。

    人皆养子望聪明。然而叶倾阁一生所愿,却是为卿而已。她求的,不过是她儿子福久长安罢了。偏偏,他们在最可能接近幸福的时候下刀,留给他们的母亲最疼痛而猝不及防的伤口。叶倾阁怎么可能,看着她的儿子为了未知的可能,断送已知的幸福。

    断袖本就是火中取栗,兄弟就更是艰险非常。哪怕,随便找一个俗世女子,相安相守,也好过如此罢。

    叶倾阁闭上眼睛,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当年她自己和爱人分离,和骨肉分离,她都没有哭。而今,却真的,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要说:这张虐城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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