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话显然也是有所漏洞的,比如他强调自己当时无法将白晚从临安地牢中救出来,事实上可能是因为他怕一旦白晚获救,那么白墨将撇下他离开,而那个时候,一个危机四伏的皇帝十分需要一个擅长于医术的武功高手来保护自己。

    白墨淌进这趟浑水中最初的原因可能是为了白晚,但恐怕到了后来,他也是无法继续容忍王敬的祸国之举,毕竟他和白晚不同,他是真正的侠之大者,否则当初就不会为了至交好友严文渊,弄到自己身败名裂,无处容身,并且这王敬,恰好也正是陷害严文渊之人。

    所以,白墨留在皇帝身边的原因是多方面,但皇帝此刻只强调他为白晚的付出,目的却是确保白晚一定会接受他的安排。

    白晚此时历经大悲大喜,情绪相反平静了下来。

    的确,知道白墨不但不厌恶她,甚至十分关心她,她应该为此高兴,可实际上对于一个已经经历了大悲之后的人来说,大喜也不能抹平她感情上的伤口。

    “想要我做什么,直说吧。”白晚平静了下来,带着一点点冷意,一点点不屑。

    皇帝突然有点吃不准面前的女子了,他以为当他说明一切之后,她会感恩戴德无比激动,却没想她反而更冷淡了,不过他还是道:“杀了王敬,所有问题迎刃而解,自然也不会再有人危及白先生的安全了。”

    白墨受伤失踪,王敬已知了他的真实身份并对他虎视眈眈,杀了王敬的确就解除了白墨的一大威胁,而最重要的是,王敬一死,皇帝的心头大患也就除了。

    说到底,最大的受益者仍然是皇帝。

    白晚看了皇帝一眼,这个武林女子野性难驯,皇帝正在用人之际,故而不与她计较,白晚舔了舔嘴唇,问:“为什么现在杀他?”

    迟不杀早不杀,为何要现在杀?如果早一点由白墨下手,势必成功的机会要更大一点。

    皇帝道:“因为现在是时候了。”

    王敬代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股势力,就像看上去他要白晚杀的只是他一个人,而他打算下手的却是成百上千个人一样,此类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势必要拿准时机,不早不迟,正在那个时候。

    白晚垂下了眼帘,道:“我听说他很难杀,他养了替身,也许我千辛万苦杀掉的,都不是他本人。”

    “朕会给你安排,朕会让你见到他本人。”关于这点,皇帝意外的笃定。

    若非是找不到白墨,他又何必冒险在现在这样的时候将白晚和阴息风弄进宫来,有句话叫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皇帝计较此事已久,自有一番安排,他对白晚说完,又转过来对阴息风似笑非笑道:“‘万血魔君’阴息风,好大的气魄,竟于民间私自称王?”

    朝廷和江湖就像是上、下两界一般,白晚和阴息风一身彪悍的江湖气,皇帝对他们已算是十分容忍,否则若以不敬之罪,早够格推出去治罪了。

    阴息风听到皇帝这般质问,知道自己“万血王”这个名号犯了忌讳,只是这个名号也不是他自己兴起的,而是江湖中人传开的,他心思转了转,终于明白为何以前朝廷对他打压,誓不将他的势力连根拔除不罢休了,竟然会是因为这个名号犯了忌讳之故?!

    想着这些,阴息风低着头自嘲一笑,道:“不过是江湖上的朋友胡乱叫的,阴息风岂敢当真,若是这种随口的说法都能入耳,那么满大街就都是包子王爷、剪刀王爷、泥人王爷了。”

    “嗯?”皇帝有些不解其意。

    阴息风又道:“陛下甚少踏足市井之地,故而有所不知,市井上的手艺人为了招揽生意,都打出了自己的旗号,比如南街包子铺的王麻子说自己是包子王、走街串巷磨剪刀的王二说自己是剪刀王,就连捏泥人都有泥人王,我这万血王也不过此流罢了。”

    阴息风如此自谦,倒是叫人意外,可他面前站着的毕竟是皇帝,白晚有国师老爹照应,他什么都没有,自然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皇帝等的就是一个台阶下,听了他的话哈哈笑了起来,问他:“万血魔君可太谦虚了,可曾想过重回中原?”

    重回中原?阴息风听到这几个字,猛然一抬头。

    已经又退到一边的大太监德川见了,心中不停腹诽这些江湖人不懂规矩,皇帝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直视的?白晚得了圣上的宽容也就罢了,怎么这信阴的又来?

    德川着急的看着阴息风,见他不理不睬自己,喉咙里轻轻的咳了几声以作提醒,然而阴息风追着“重回中原”这几个字,早把之前周方教的礼仪忘干净了,盯着皇帝,一脸狐疑,压根把他给略了。

    皇帝看了德川一眼,德川见了忙收敛住了,不敢再咳,屏息垂手安静的立好了。

    “我……”阴息风一开口,就见皇帝颇有警告意味的瞪了自己一眼,于是改了口也垂下头避开了皇帝的目光,道:“……草民……草民现在正站在中原之地上,谈何重回中原。”

    “不要装傻,你是个聪明人,你懂朕的意思。”皇帝微微一笑,展开衣袖,转身踏上步阶,重归金龙宝座上。

    阴息风当然懂他的意思,也就不再装傻了,道:“陛下果真允我……草民重归中原?”

    “只要你陪晚晚一起杀了王敬。”皇帝居高临下,唇角微微扬,道:“王敬脑奸巨滑,只晚晚一人朕不放心,如果晚晚有什么意外,朕也无法给国师一个交代,所以……如果你允了朕,朕就允你重归中原,允你在娘子湖建楼,允那些帮派给你缴岁,允你坐你的白虎皮大座!”

    皇帝一句话让阴息风的眼睛亮了起来,那些往昔意气风发的记忆和醉生梦死的情怀仿佛一下子浮上了他的心头。

    他被驱逐得太久流亡得太久,以至于面对突然的机遇有些不敢相信,他道:“可是我的楼和那张白虎皮都被六扇门的人一把火烧成灰了……”

    娘子湖畔的高楼和他的白虎皮大座象征着他在武林中的地位和权势,早在六扇门联合各大门派打着为武林除害的名号攻破的时候,这些东西就被一把火烧毁了。

    “是的,的确都烧没了,但是朕一向认为……”皇帝笑了起来,他看得出阴息风已经被打动了,打动一个男人往往要比打动一个女人简单,因为女人大都是重情的,而男人则更看重自己的野心和抱负。

    阴息风不是那种会用自己的一辈子来追随女人的男人,他的野心在江湖,抱负也在江湖,所以皇帝许他一个江湖。

    “朕一向认为,只要放虎归山,老虎就会自己觅食。”皇帝想笑容变得狡猾了起来。

    这算是恭维吧,阴息风欣然接受,这个诱惑他实在无法拒绝,于是他转过头看向白晚,以询问的目光问她的意思。

    难得这个时候他意气上头,却还记得她,白晚也抬眼回望着他,仿佛有些别人不懂仅仅只有他二人懂的东西在他们的目光中彼此交流着一样。

    皇帝非常狡猾,白墨武功虽好,可旧疾缠身,白晚年轻气盛,可武功又差了一些,他说是担心白晚出事不好给白墨交代,实际上是怕她一个人杀不了王敬,故而才拉进了阴息风。

    他给了一个他们都无法拒绝的提议,而他自己并没有实际上的损失,这才是人生赢家的风范,他含笑着等待他们的决定,果然半晌后,白晚点了头,阴息风也转过了身,道:“若是事成后,你可会撤销我们身上的罪名?”

    “自然。”

    “你不做飞鸟尽良弓藏之举?”

    “呵。”皇帝不屑的笑了起来,道:“你们不过是两个无权无势的江湖人,朕在用人之际才会用你们,可若这样,你们便觉得朕会将你们放在眼里甚至视为威胁,未免就太不自量力了。”

    皇帝自有皇帝的傲气和霸气,而阴息风的顾虑显然是看轻了皇帝而抬高了自己,令龙颜不悦。

    阴息风想了想,又道:“可是白墨……”

    白晚和阴息风在朝中的确连一粒灰尘都不算,可是白墨却是国师,故而阴息风有这层顾虑。

    “这般多虑,难道你就是靠谨慎行走江湖的么。”皇帝笑着,身体前倾,脸一冷道:“说实话吧,朕的确需要有人替朕去刺杀王敬,可是他的党羽还要朕来解决,你们真以为杀一两个人就能扭转大局么,你们杀他,不过是给朕造成一个能掌控大局的契机,而国师……”

    皇帝顿了顿,接着道:“你倒是扪心自问,他有什么是需要朕忌惮的?”

    白墨也是江湖人,心在野不在朝,何况他根基不深,皇帝到底有什么需要忌惮他的?

    是忌惮他一身重疾能医人而不能自医,还是忌惮他有一箩筐的黑历史不能公开,还是忌惮他的仇人比朋友多得多?

    皇帝能用他,必然就是早就盘算清楚了。

    所以现在,皇帝才是云端一脸宝象的佛,他们这群人才是他手中翻不起浪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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