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啸待要喝止,人早飞去了天边,一晃便不见了。

    过了足有两炷香光景,那汉子跑了回来,手中如捧瑰宝,进门便道:“师伯,您怎能把它当了?还好我心思快,满镇的当铺都去问,不然......”

    萧啸眼见那口刀赎回来,虽也心喜,却道:“你快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那汉子见问,不觉哀动眉宇,跪地大哭道:“师伯,我师父被他们抓去了!手筋、脚筋都给挑个稀烂,怕、怕是凶多吉少了!”

    萧啸一惊,双眉齐耸道:“何人所为?在何时何地?”

    那汉子哭道:“都穿着锦衣卫的服饰,说是北镇抚司衙门的人,可武功却极高,一看就是江湖手段。我师父没防备,加上这两天又老念着您,心神大是恍惚,竟被他们钻了空子。您还不知道,我们早搬到通州来了,就为离您近些,好有个照应,谁想竟会......”

    萧啸道:“你可知囚在何处?”

    那汉子道:“关在彰义门外的天牢里。那地方是个害人窟,这可如何是好啊!”

    萧啸面色铁青,似罩上一团难言的怒气,半晌方道:“你去吧。把你师父家里人都带走,躲得越远越好。这事是冲我来的!”

    那汉子惶然抬头道:“您、您老要做什么?”

    萧啸目射异光道:“他既负约,我必当面羞之!你还不走!”

    那汉子见他神色严厉,不敢迟疑,抹泪起身道:“师伯。您、您可要多加小心,大伙不能没有您啊!”

    说时意动情涌,又不觉泪如雨下,继而狠了狠心。掉头奔出门去。

    萧啸眼望地上那口刀,愈觉怒火升腾,转而想到:“这是引我入瓮了!我倒要看罗网之中,伏着何等猛兽?”

    捡起刀来。便要出庙。

    忽听庙外车声辘辘,兼杂脚步之声,少时已到门前。

    只听一个极娇脆的声音道:“他真住在这儿?那你为何不早说,却叫我们在镇上傻等着?你们都不是好人!”

    萧啸愕然止步,却听那甜脆的声音又道:“这地方能住人吗,不是又骗我们吧?你们大老远把我们哄来,可别打歪主意!”

    随听两个男子嘿嘿直笑,也不说话,便都去了。

    萧啸正自惊奇。忽觉一缕淡香飘来。庙内仿佛骤然明亮:只见一个粉衫少女搀了一个丽人。同是莲步轻柔,已款款而入。

    那丽人身披绣氅,薄施粉黛。面上微布愁云,进门后只用目光虚瞟了一下。便黯然转身道:“他、他们又骗人。“说着似要离去。

    那少女上下打量萧啸,说道:“真不是他么?”

    那女子泫然欲泣,微微摇头。

    萧啸一怔之下,诧声道:“你怎么来了?”

    那女子娇躯猛地一颤,疾回身向他望来。

    一瞬间,神色变幻不定,似乎不敢确认,继而珠泪盈腮,忽然扑入他怀中。

    萧啸美人投怀,如临幻梦,一时怔怔无言。

    那少女却一脸失望道:“原来就是这样儿啊!你不常说他神采飘逸,是个美男子嘛!”

    那女子自觉失态,忙松开手来,如悲似喜地道:“莺儿别胡说。啸哥这些年必是受了许多苦。他从前不是这样儿的。”

    说罢又欲落下泪来。

    那少女道:“是本主就好啦!你每日想他念他,这回总称心了吧?”

    那女子轻嗔道:“死丫头,我、我就那么贱么?”

    说着侧眸流盼,红晕微生。

    那少女笑道:“小姐是心痴,放着仙子的身份不顾,只想着你的萧郎。快把外氅脱了吧,这地方全是土,下面都弄脏了。”

    说话间帮她脱去绣氅。

    只见那女子里面穿着一色白色衣裙,与雪一样的肌肤相衬,正所谓淡极方觉艳,愈显得冰清玉润,光彩照人。

    萧啸侧目打量,心道:“过了二十多年,她还是这副仙姿,足见岁月有情了!”

    那女子见他不开口,柔声问道:“啸哥,这些年你还好么?”

    萧啸道:“你都看到了,何必再问?”

    那女子鼻中一酸道:“当年你离开我时,只说再不能相见,可我没想到会是这样儿。啸哥能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萧啸听了,面色微沉。

    那女子自知说错了话,忙辩解道:“我只是心疼啸哥,才说这些蠢话。其实这里也很好的。”

    挽住萧啸的手,便要坐在草上。

    那少女叫道:“小姐别坐!这地方像猪滚过似的!”

    那女子道:“莺儿就会胡说,快回车上去吧。你不知道,只要能与啸哥在一起,哪里都是一样的。”

    那少女直撅嘴,白了萧啸一眼,一扭身去了。

    此时庙内只剩下二人,那女子坐在草上,软软地靠着萧啸肩头,好半天才道:“啸哥,你知道这会儿我有多高兴么?我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连梦中你也不与我说话。今天看来,老天还是怜惜我,毕竟待我不薄。”

    说罢眼圈一红,忙又以笑掩饰了过去。

    萧啸闻此挚语,也自心动,却道:“何人带你来的?”

    那女子道:“前几天有伙人登门,说是知道啸哥的下落。我一听心就乱了,也未想他们是不是强人、拐子,就急忙跟了来。还好他们没有骗我,我心里实是感激。”

    萧啸见她如是说,心中不由一热。

    那女子痴然相望,又道:啸哥,你还常想我们当初的事么?我怕你早就忘了吧?那时我年轻不懂事,老缠着你要情要意,还要什么名分。后来我知道啸哥另有所爱,你一来我便哭闹不止,你却总是大笑。当时我心里真是绝望,现在回头想想,那又有什么呢?像啸哥这样的男子,多几个女人喜欢,不也很好么?我只要从此与你相依,别的都不敢奢求了。你便轰我赶我,我也不再离开。”

    说罢柔柔一笑,羞然垂头。

    火光下,美人含情,不妆不束,愈显得花容明媚,玉骨轻柔。

    萧啸却再难稳坐,起身叹道:“儿女之情,本如泡影空花。我视之已如隔世梦境,你又何苦放它不下?”

    那女子芳心微乱,忙抱住他道:“啸哥,你、你为何又说这种绝情话?当年你一说出来,我这颗心都碎了!难道我苦等了二十年,还不够真心么?”

    萧啸不敢看她,目光投向别处道:“今日你能来,啸哥既感且愧,才知自家是个情中罪人!你若能忘了啸哥,我反觉好过些。”

    那女子悲愕不已,紧抱住他道:“啸哥,你究竟要我怎样才是?我心里只有这段情意,今生已放它不下。你莫要逼我好么?”

    萧啸硬起心肠,冷笑道:“我早说过:我若无心,诸缘皆灭。总之是我负你,今生已不可偿的了!”

    那女子听了这话,全然惊呆了,好半晌没有表情,既而缓缓松开手来,止不住落泪断肠。

    突然之间,只见她脸上现出一份刚毅,把柔心弱质驱扫无踪,神情又复端庄冷静,显出无比的高贵。

    萧啸细辨其微,心间大痛,便要走出门去。

    那女子将他唤住,强抑悲怀道:“人人都说‘嫁得浮云婿,相随即是家’。可我一生虽遇浮云,却总难相随。啸哥,你真的一点都不心疼我么?”

    萧啸热泪盈眶,不敢回头,望空叹道:“若非天缘永诀,谁人能舍仙子?果有来生,啸哥必做个温良情种,只与你厮守不散!”

    说罢再不犹豫,大步走出门去。

    那女子悲痛欲绝,只唤了一声,已不觉瘫倒在地。

    却见那少女走了进来,一脸怒气道:“这人真可恶!咱们大老远来找他,见面又没说嫌弃的话,他倒一甩手走了!小姐快别哭了,这样的负心汉,死活都不用理他!”

    那女子痴然望向庙外,止泪不住道:“莺儿别说了,你不会懂的。像啸哥这样的男子,女人几辈子也碰不到的。我不能见他运势低了,就把情意抛开。我只在这里等他。”

    那少女又恨又急,一赌气,把饭盆子也踢翻了。

    萧啸出了庙门,直向西面奔来。

    正行间,突见暗处闪出几十条黑影,分从四面飘聚过来。

    一人率先奔至,挡住去路道:“魁首要去哪里?”

    萧啸见来人竟是日月尊者坐下的一位手下,也不惊诧,只道:“把路让开!”

    话音未落,众人都已赶到。只见魔教九名护法俱在,另有二十余位长老,个个神情焦急,不敢稍放空隙。

    其中一名张姓的护法赶到,忙上前行礼道:“魁首莫怪。教主有谕,命我等在此守护。兄弟们不敢疏神,只望魁首平安。”

    另外一名姓王的护法也道:“教主知道魁首寂寞,特意派人把那娘子找来。不是小人放肆,那娘子艳丽惊人,姿容耀世,真不怪魁首爱她!兄弟们见了这等玉人,才知其余红粉,都不过孽海残花。”

    这家伙倒是会说话,见萧啸一脸淡然,并看不出什么表情波动,接着又道:“魁首只伴她略住几日,又有何妨?不出旬月,您老人家便可龙归于海,再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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