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啸听他自称岳某,目中一亮道:“果然是岳先生!难怪劲法与众不同,搭手即令我立脚不稳。这是什么功夫?”

    岳阳明道:“区区空明劲,让萧先生见笑了。”

    萧啸道:“是北辰府北辰家的空明劲么?只是听说当年北辰一刀号称天下武功三分半,使的就是这么一手空明劲。不知先生如何得来?”

    岳阳明听了,道:“他那个空明劲,要真气炸开方才显出威力的,与我玄门之技并不相同。”

    说着右掌轻抬,向萧啸虚罩过来。

    此时他二人相距丈余,但见他五指撑开,掌上顿时真气勃发,腾腾地如同烟雾一般,蓬蓬勃勃,煞是奇异。

    萧啸正自惊羡,猝觉下盘微微一晃,与此同时,对方已如风袭至,已然遮挡不及。

    蓦见岳阳明向后飘去,一瞬间,唯见萧啸衣袂鼓荡,迅即垂落。

    岳阳明身形方稳,便笑叹了一声道:“魁首实在高明,原来真身只在刹那便即反应过来,并作出有效避让,真不愧魁首之名!”

    深深看了萧啸一眼,接着道:“我这空劲相隔一丈,便没人能站得稳,魁首却浑然不觉。往时我与门中长辈交手,虽也曾一沾身即被打出,却是于有知觉之中,无法与之抵抗,不比魁首这般如行云流水,若然无事了!”

    说罢长揖到地,极感钦佩。

    萧啸呵呵笑道:“过奖了,拳是不能再比了。岳先生到我这狗窝来,我竟不知该让你坐哪儿。你莫要不信:近年来这诺大的江湖上出了些厉害的人物,我真正想见的唯有足下一人而已。”

    说着话,已走过来拉住其手,二人都坐在草上。

    岳阳明眼见他穷苦之状。忍不住叹息道:“说来真是惭愧!这些年魁首为我们守着体面,我们却少来拜望。岳某这时来,希望还不是太晚吧。”

    萧啸笑道:“早闻玄门出了先生这样的翘楚,今日一见,才知余者辱没了创派祖师的法传。可我奇怪的是,同是一门技艺。何以众人练来,相差如此之巨呢?”

    岳阳明微露鄙意道:“祖师爷的东西虽好,可他们钻进去就出不来,如是万间广厦,若一房一宇地去看去学,最后只能目眩神迷。凡事没有传承不行。但最终要不看出荒谬来,就永远也跳不出去了。”

    萧啸笑道:“难怪先生卓然成家,原来欺师蔑祖!不过先生也必是苦研多年,深承前人的法统,方能跃然独造。有所创革。非比余子根基不牢,即言立派开宗了!”

    岳阳明叹了口气道:“说到武艺流传,本是一祖开山,一脉相承,后虽趋向各异,然而归途同一。本门中人泥古不化,固然可笑,总还算是真传。于今最可叹者,本为旁门邪径,却大言欺世。立异为高,甚而各自标榜,强分门户。其实门派之争,都是耍给外行人看的,内行人谁又当回事呢?真的争到了也是蝇头小利,如门上挂的灯笼,别管它多漂亮,风一大也就灭了。”

    萧啸深有同感道:“真欲为后世立一宗法,又谈何容易?不下几十年的苦功,痴得如傻子一般。又怎会有成?世人都想走捷径,每以不痴为喜,那才是真痴啊!”

    岳阳明听了,不禁会心而笑。

    二人虽是初识,交谈不过数语,即生同怀之感,可谓相见恨晚了。

    萧啸去一旁取了水来,说道:“杯水难待贵客,先生莫笑。昨日天一本拿了坛好酒来,可惜又打碎糟蹋了,不然足可畅饮叙怀。”

    岳阳明变色道:“天一到底来做什么?魁首可否相告?”

    萧啸因他也是玄门一脉,不好多讲,只道:“我杀了惠明法王,他不过来道谢罢了。”

    岳阳明追问道:“就没有别的事?”

    萧啸只微微摇头。

    岳阳明蹙眉想了想,忽恨声道:“魁首真不该帮这个忙的!就叫惠明寺的万恶法王去闹,人家看着还不解气哪!”

    见萧啸不语,便又接着道:“如今的紫霞山上,哪还有修真的人物?都被名缰利索捆了个结实牢固,比世俗迷了心窍的人还要不堪了!我玄门其余之人之所以不加援手,实为此辈谋虚逐妄,太辱没祖师爷威名了!”

    萧啸道:“再怎么说,你们也是同源共祖。道士们俗心未去,那也不是罪过。”

    岳阳明连连摇头道:“魁首有所不知。如今紫霞山百宫千宇,美如仙宫神阙,直花去朝廷大把的银子。天一等明知此乃笼络手法,却都感激涕零,甘为驱使,江湖上已传为笑柄了!”

    萧啸淡淡一笑道:“向盛背衰,也是人之常情。今日我二人一见如故,须说些平生得意之事。”

    岳阳明知他不愿非议旁人,不由轻叹一声,转了心思道:“我一生畅心舒怀的事,都是年轻时所为了!要说最得意的,倒真有一件。”

    提起这个,岳阳明喝了一大口水,这才说起来:“记得那是二十多年前,在扬州城万丰楼上,我与一人都看上个绝色女子,两下起了争执。那人手面极大,却坐在暖阁里不出来,没把我放在眼中。我当时银子带得不够,怕女人们笑话,便想请他出去较量。那人只说我斗他不过,不愿捡这个便宜,却是叫那小娘儿们自己拿主意。还好那小娘儿非是一般的诗妓舞娃,倒有些蕙质兰心,竟以自家名字为题,叫我二人写词颂美,优者即可含羞荐枕。我当时立书上阕,乃是:‘丰姿绝代,秀倾城,一面如春梦。轻柔如水,勾魂引魄,胜古今。英雄难醉,感喟风流,无奈此情无奈心。’那小娘儿一见,后半阕也不看了,便对我投怀送抱。我只闻那阁子里有摔笔之声,忍不住一阵哈哈大笑。”

    萧啸听到此处。笑叹道:“了不起,直写到女人心里去了!岳先生不愧是情场上有功夫的人!我倒想听听,那下半阙写的又是什么?”

    岳阳明道:“我既蒙混过关,下半阙也就没写。直到后来我遇上真正心仪的女子,才想起后面的几句,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了!”

    说到这里。自是一声轻叹。见萧啸依旧一副感兴趣的模样盯着自己,他又接着道出了下半阙。正是:“风华易逝,情依依,枉论一生痴。百转千回,知音难遇,莫道情深缘浅。聚散终须别。谁人负深恩!”

    说罢不由怅然一叹,目中一时爱恨难辨。

    萧啸却抚掌笑道:“难怪任某当年输得一塌糊涂!我就算摔烂一百支笔,也还是写不出来啊!”

    岳阳明闻言,面露惊异之色,呆得一瞬。继而恍然大悟。

    二人四目相交,各怀惊喜,都放声大笑起来。

    猝见岳阳明一掌拍出,直取萧啸胸膛。这一掌迅如闪电,正是一记五行雷电手。须知玄门功夫,尽是绝艺耀世江湖,此手更是其中翘楚之一,做手的功夫十分了得,又兼之二人近在咫尺,萧啸便有天大能力。也避之不及的。

    便在此刻,却见萧啸猛的一挫腰,突然间筋骨突暴,周身仿佛惊雷轰炸一般!

    岳阳明掌触其胸,倏觉电劲已被撞散,蓦地里一只大手抓来,牢牢钳住自家手臂。只听萧啸微露痛意道:“先生此来,我不稍疑。莫非先生真欲害我?”

    说话间,已松开手来。

    岳阳明目中都是灰烬,黯然而起。竟欲落泪。

    像是自言自语般道:“我恨不能掳了魁首,直躲到天边去!可惜我没这本事,更不知他们要如何害你。果真这一切都是天意,我玄门必万世遗臭了!”

    言罢对着萧啸深深一揖,只道了声珍重,已飘然走出门去。

    萧啸品味其言,骤感一阵心悸,竟尔端坐不住了。

    突然之间,脑海中生一景象:“仿佛独在群宇之中,四面茫无路径,自家悲极狂笑。”

    这景象一闪即灭,绝无依凭,一股邪力却似逼身而来,透骨钻心,奇寒无比。

    直到傍晚,萧啸一直枯坐思索,自是全无头绪。不觉腹中饥饿起来,遂放下心思。

    暗笑道:“当真有人要害我的话,我只须静候他便是。彼等纵伏下万千沟壑,我视之亦如坦途。”

    既生此念,心底已再无挂碍,起身又点了堆火,旋坐下默默忍饥。

    眼见夜幕降临,忽听得庙外脚步声响,一人疾奔而来。

    萧啸听这人脚下干净,又似乎难掩慌张,心中暗笑。

    只见长影晃动,一人已到门前,火光映照,来人竟是个彪形大汉,脸上热汗直淌,神情悲乱。

    萧啸一见,霍然起身道:王云,你怎么来了?

    那汉子跨进门来,猛见他立在火旁,不由一呆。及看清确是其人,忽然扑在他脚下,放声大哭。

    萧啸心头一沉,扶住他道:“出什么事了!”

    那汉子哽咽不能开口,抹泪之际,不经意地扫向四周,突然蹦起道:“刀呢?刀哪里去了!”

    抱住萧啸,仿如天塌了一般,震恐之极。萧啸一叹无语。

    那汉子大急,连声道:“您老快说,刀在哪里!我便舍了性命,也要把它夺回来!”

    说时目中喷火,身子竟大抖起来。

    萧啸叹道:“不过是块烂铁,总捂着抱着也没用,还不如给老人孩子换口吃的。”

    那汉子一听,目瞪口呆道:“您、您说什么?您守了这么多年,竟拿它给人换吃的了!天爷,您到底换给谁了,是这镇子上的人么?”

    萧啸不答,焦声问道:“你快说出什么事了!”

    那汉子既知刀已不在,魂都吓飞了,猛一拍大腿,哭着蹿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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