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恩这些年病得越来越重。

    每天大部分时间里,她都处于昏睡中。难得睁着眼睛的时候,也很难看出来她的头脑是否清醒。她经常会抓打和撕咬靠近她的所有人——一开始乔思身上总因此而有不少伤痕,不过后来,乔恩似乎对自己的哥哥熟悉起来,便很少会在乔思面前疯狂地叫嚷了,只是时常默默地流泪而已。

    不过这倒是阴差阳错成了好事,从某些角度来讲。

    若是她一开始便每日只是安安静静含着眼泪静坐,那么上门来找茬的其她姊妹还不知该把乔恩和乔思借故欺负成什么样呢。多亏乔恩最早的疯狂吓跑了那些虽然喜欢没事找事,但更加爱惜个人羽毛,生怕成为别人口中笑柄的人,才能让乔思平平安安地陪着自己的妹妹,一过就是很多年。

    在那些日子里,虽然乔恩仍旧颤颤巍巍,几乎不能行走,也不能说话,目光却一日日清澈起来。

    在一些温暖的,阳光充足的午后,乔思会翻出那些旧书本,温声慢读给乔恩听。读了四年之后,再读到有趣的地方时,乔恩甚至开始会点头或者微笑了。

    到了第五年,乔恩有的时候也能颤抖着手指在乔思的手心中划出几个字来,聊做交流了。

    乔思总是能记得,第一次乔恩在他手心里时,写出的三个字是:我渴了。

    那只是三个字来讲,对于乔思而言却像是穿透了阴霾的阳光。

    那给了他唯一的希望,给了他乔恩可以康复的希望。

    尽管曾经来看过乔恩的每一个大夫都说,这怪病是好不了的了,可是乔恩的身体确实是在缓慢地好转。

    但是,他们兄妹蜗居在乔家一角,默默相对互相温暖的日子,也就只能持续到第六年,乔思出嫁为止。

    乔思被催着出嫁时,最放不下的就是乔恩。

    他不停地考虑,考虑自己的那个傻妹妹孤苦无依,在这大宅院中还不知会被不尽心的下人欺侮成什么模样。毫不夸张地说,乔思甚至怀疑一旦自己离开,恐怕连饭都会没人给乔恩送,更不要提医药了。

    迫于无奈,他才只得忍了羞耻,开口让媒人转告燕尔,他愿意嫁,前提是要在回门时接回自己的妹妹,一起到燕家过活。

    却没想到,不过是三日分别而已。

    不过是三日而已……

    事情总是会发展得比他所能想象的,最残忍的情况还要残忍。

    乔思跪倒在床边,抖着手握住乔恩的手指,那些手指冰冷而潮湿,冻得他不能自控地瑟缩了一下。

    他轻声地叫道:“小恩,你醒醒,是我,是哥哥回来了……”

    但是乔恩的双眼依旧紧闭着,只从唇角吐出些含混不清地的□。

    她的伤口处有些发炎,并因此发着高烧,那条断掉的腿即使已经不在了,却依旧会给她剧烈的疼痛感……即使是昏迷,也不能使得她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片刻。

    乔思觉得自己的目光有些模糊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逼自己冷静下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抹去了那些要落不落的泪水,然后他想站起身,却失败了。

    他动不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在她自己以为只是片刻的时间里,他的双腿因为跪姿已经完全麻木了。

    从屋外,正传来别人低低的话语声。

    “你是乔家的下人?”——这是燕尔的声音。

    “是,我自小就伺候思少爷,我……”——这是……叶雨!

    乔思扶着床,强撑着自己的身体,略微站起身,随后连扑带爬十分狼狈地扑了出来,一把抓住了叶雨的手。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决心要保持一副冷静的态度了,也不记得燕尔正站在旁边可能会看去他的丑态了,他就只记得自己应该紧紧抓住叶雨,然后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话在燕尔耳中听来,有些莫名其妙。

    但是叶雨,显然很清楚乔思问的是什么。

    他红着眼圈,低声回答说:“是主夫说,父母有生养之恩,需得削骨还父削肉还母,不然不得出此门,然后就让人去了恩小姐的一条腿……”

    叶雨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却如同大锤一样,一字一字都敲在乔思心里,敲得他心底生疼。

    荒谬!

    如乔恩这般毫无用处的,已经废了的庶出子女,在乔家夫妇的眼中是不愿提及的丑闻,早就巴不得她能默默无闻地早早死掉,或者远远离开。

    以前,也并不是没有先例。常有不成器的庶出女儿在长大后,在乔家谋不到饭碗,不得不搬出去另住,自己谋生的。从没听说过有谁需要留下一条腿来。

    就算是再不好,那也是乔夫人亲生的儿女呀!

    这是要……恩断义绝吗?

    她们的母亲啊……仅仅是因为她们不够好,就要这样对她们兄妹吗?

    乔思脸色惨白地弯身。

    他完全站不住了,不过他并没有摔倒或委顿在地。

    燕尔揽住了他的腰,不动声色地扶稳了他,并带着他向屋内走去。

    这略显阴暗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儿,还混杂着复杂的骚臭味道。

    不过燕尔并不是因为这恶心的气味而皱起眉头的,她是因为自己怀里的人正在不断地发抖而感觉而控制不住地有些愤怒。

    她因为自己并不清楚乔家的事情,又觉得应当顾忌着乔思的面子,所以硬是把这种愤怒压抑了下去。

    她扶着乔思走到床边,拉着他的手一起摸了摸乔恩的额头。

    触手一片滚烫。

    燕尔咽了口吐沫,有些不确定地在乔思耳边说:“乔思,你妹妹病得很重,如果再不带她去看大夫,只怕……只怕会不太好。”

    乔思咬咬牙,挺直了腰,侧头低声询问燕尔:“妻主,可以帮我抱妹妹出去吗?”

    燕尔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

    乔想没有等到燕尔夫妻出来,就先离开了。

    虽然她并没有听到预想中,乔思崩溃的哭声或者燕尔愤怒的叫喊,可站在屋外满脸泪水的叶雨低头抹泪的样子,依旧让乔想很受了几分刺激。

    在这之前,她打心眼里没有把乔思、乔恩兄妹二人看做是自己的血亲。

    在此之前,她甚至与这对兄妹并不相识。

    乔想的父亲,是乔家一处外宅里伺候花草的匠人的孩子,曾经只是个粗使的小厮,在那处外宅负责浣洗衣物,有时也负责些粗糙针线。一次,乔夫人去外宅里见客,喝醉了酒,就睡了他,也就有了乔想。

    乔想就在那清冷的外宅里被养大,一直长到十余岁,才与父亲一起被接到乔家本宅来。

    事实上,乔家的孩子实在是太多了,若不是乔想自己足够努力,也许会一辈子都被遗忘在那处很少有人到访的宅院里也说不准。难得进了乔家,她也格外用心地打量周围的一切,小心翼翼地推敲着处事。

    在她看来,这乔家的后院,就像是一个缩小的后宫,乔夫人就像是那个女皇,而乔家正夫就像是凤后,其余受宠不受宠的侧夫、通房、小侍等等……则如同妃嫔。人一多,自然斗争不断。男人们争名分,孩子们争利益……在乔想的眼中,健康的兄弟姐妹都是随时会危害到自己的人,而像乔思这样几乎是已经完全废掉的人,则几乎等同于废物。

    她瞧不起这样的废物。

    所以说,她虽然早就从旁人处知道,乔恩已经被彻底废了,也没有觉得有什么触动,甚至真带着人来这里时,乔想还有心情耍嘴皮子,和燕尔吵架。

    可是当她看到叶雨的泪时,却忽然意识到,那屋子里的人……其实和她是一样的。

    不,不是他们和她一样,而是她和那屋子里已经被断了出路和未来的兄妹,是一样的。

    乔想一直自诩聪明。这时候,她那聪明的小脑瓜里忽然涌出一个念头,让她意识到,在一些强权之下,再聪明的脑袋也救不了自己的性命。

    作为庶出子女,其实她和乔恩并无什么本质区别,都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性命和前途被握在别人手中的可怜虫。

    她甚至开始想,带乔思来看变成这幅模样的乔恩——显然是十分不讨好的活。无论结果如何,她总会是会被乔思怨恨,同时也讨好不到自己的母亲的。

    这样的活计,为什么乔家正夫不给旁人做,却要她来做。

    说不准,已经不是能不能讨好的问题了,而是她还会惹了麻烦上身……

    乔想心乱如麻,也顾不得自己本该守着直到送燕尔夫妻离开了。

    她急匆匆地离开,决定窝回自己房间里去,泡一壶浓浓的热茶,然后好好地反思一下自己的生活与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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