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生觉得此行不虚,同福尔摩斯坐上押送霍普的马车后,他终于知晓了凶手的动机。那是一个媲美小说的爱情故事,虽然结局凄惨,但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复仇”二字的背后的深痛。

    不止如此,还有另一些事情也让他多少有些忧虑。在将霍普押入苏格兰场的时候,福尔摩斯与霍普有过单独十分钟左右的交谈,这交谈甚至避开了所有警探还有他。华生不清楚他们聊了什么,但从福尔摩斯回来时的表情来看,想来必不是什么快乐的内容。

    侦探并没有把交谈的内容透露给华生,他说这与这个案件没有关系。回来的路上,福尔摩斯隐忍的快乐似乎也感染到了他,这让他们在马车上相谈甚欢。

    直到华生在会客厅门前站定为止。

    正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位他从未见过的男子,他衣着得体,灰色的呢子西服上不落纤尘。栗色的头发下,他的眼角微微下塌,这让他看上去像是个老实好相处的人。只是多多少少,华生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

    直到坐在沙发另一边的克莱尔扭过头看向他们,华生才恍然,这男子的五官竟然和房东有那么几分相似。

    “太太,呃…我们…回来了。”因为对面的男子表情严肃,加之克莱尔的脸上也略显不悦,华生在摸不着头脑的同时,也就只好警惕起来。

    “哦,克莱尔,这就是其中一个房客么?”男子没有站起来,他从上至下打量了华生一番,然后将目光对向了一边的女子。没想克莱尔抬起下巴,将头故意扭开了男子:

    “是啊。”

    “克…克莱尔,你知道一个单身女房东和两个男房客住在一起有多危险么!亲爱的,听我说,你还是跟我一起回特拉伊种茶树吧!那里环境又好,空气清新,要比伦敦好太多了。”他忽然朝向克莱尔的位置,表情完全不是打量华生时的冷漠高傲。

    华生对这一幕感到了由衷的吃惊,他未曾想到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贝克街的这所公寓,他猜测这他的身份,想来想去,他觉得这个男子应该是房东太太热切的追求者。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考虑到克莱尔确是个漂亮女人,华生就也觉得一切还是说得通的。

    “哦,特雷夫!”医生的身后,不知何时,福尔摩斯竟然探出了头,朝里面的人打起招呼来。

    “特雷夫?”华生吃惊地扭过头看向他的同伴,而福尔摩斯则小声说道:

    “你不会忘了格洛里亚斯各特覆没记的关键人物了吧?”说完便朝里面走去。

    “格洛……?关键……啊!”华生这才感叹了一声,然后惊讶地说道,“难道您是房东太太的哥哥?特雷夫先生?”

    “……你们提起过我?”他有些吃惊,随后这吃惊又变为了一点惊喜,“诶?克莱尔原来你还是想着我的呀!”

    “……”克莱尔捂住脸,她不是很想和他说话。

    “哦,特雷夫,真高兴见到你。”福尔摩斯在长沙发边的小沙发上坐了下来,随后便将目光对向了一脸焦虑的克莱尔,“对了太太,关于那件事情,我想我知道了些许大概。”他在离开公寓前,与克莱尔在楼梯口有过几分钟的对话,他相信女人现在一定十分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而如他所料,克莱尔几乎一瞬间就将脸扭向了他,然后用一种期待的目光看向侦探,想要从他那里得到问题的答案。

    “等一等!”维克多的声音却打断了他们的对视,他本坐在长沙发的正中间,而现在却一口气挪到了靠近福尔摩斯的地方,“好朋友,虽然那时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好伙伴,但我和你的情谊可不会连带搭上我妹妹。”

    “哦哥哥,你究竟在担心什么!”连克莱尔都看不下去了,“从十七岁到二十五岁,结过婚的我甚至都比单身八年的你生活阅历丰富,敌人、普通人、朋友和爱人的区别我还是知道的!”

    “但克莱尔,这世界上坏人多的是,你看,赫德森不就欺骗了你么?”维克多扭头看向自己的妹妹,当见到她阴沉下来的表情后,他才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房间内安静了十秒,连站在门边的华生都觉得这气氛简直糟糕到没法形容。直到福尔摩斯的声音将这一切打破:

    “特雷夫,”他说道,“赫德森的狡猾并不是能简单识破的。”他扭头看向自己的老朋友,然后掷地有声地说道。

    “……”克莱尔默默无言,然而她的目光却已经抬起,落点则是隔开一只茶几的正对面,那位大侦探。

    有一点点像是在为自己开脱,但转眼,她又觉得是自作多情。

    维克多耸了耸肩,很快,他便看向克莱尔:

    “抱歉。”他小声说道。

    “……”她抿了抿嘴唇,她当然知道自己哥哥没有恶意,相反,也许从小到大一直对自己不离不弃的,也就只有维克多一个人了。

    “不过克莱尔,”她尚待温存的思考还未过半,维克多的声音便再一次打断了这种美好,“来伦敦休假这几天,我都会住在这里!”

    “哎?”女人愣了一秒,“但…等等,哥哥,这个房子已经没有多余的房间了啊!”她说道。

    “那我可不管,让自己妹妹和两个男房客住在一起我没法放心,至少你得用事实说服我。”

    “……”克莱尔捂住额心,那种由心而出的无力感再一次席卷了她的心。

    ※

    晚饭之前的时间显然是难熬的。克莱尔没有向福尔摩斯打听到真相的机会,她的哥哥疑神疑鬼,女人心想八年前的他明明和福尔摩斯是不能再好的朋友,为何现在稍微改变了一下立场,他竟然就快将自己这位朋友视为敌人?

    “从另一种角度来看,特雷夫先生确实很看重房东太太啊!”华生本想来厨房打下手顺带安慰一下头大的克莱尔,但这句话后,他就被维克多赶出来厨房。

    “……”克莱尔看着自己哥哥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厌烦他这样的性格,但却讨厌不起来,这才是让她烦恼了很多年的真正原因。

    但最为淡然的大概还是福尔摩斯,他对人事一向充耳不闻。沉浸在思考的王国,很多事情让他根本连顾及的能力都没有。所以即便自己的这位好朋友今天是如何的针对他,福尔摩斯也还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或看那些晦涩难懂的书籍,或手托下巴认真思考。

    “福尔摩斯,难道你至今为止都没考虑结婚么?”这是福尔摩斯在进行思维活动时,维克多第二次打断他。

    “特雷夫,说实话,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事情。”他回答道,“这些附加的事情,很多情况下只会扰乱我的思维,甚至让我的头脑变愚钝。”他将脸扭向沙发上正看着报纸的这位朋友。

    “但说实话福尔摩斯,也许是与生俱来,我在大学就觉得这些事情会与你绝缘。”

    “同样与你绝缘。”福尔摩斯笑眯眯地回敬了他一句。

    “哈哈哈,这是为什么?”虽然名义上为妹妹与房客的事情而担忧着,他与福尔摩斯几乎只在几小时的接触中,就重新找回了年轻时默契的感觉。“我在剑桥时可是很受欢迎应的啊。”

    “因为您对您妹妹的执着。”他一阵见血地说道。

    “诶?哈哈,说得有道理。”他笑着一口肯定完,却还是冷下了表情,“所以接下来我还得为克莱尔尽职尽责。”

    “那还真是一不小心成了你的敌人。”福尔摩斯说着便抽起了烟斗。

    维克多听闻只是耸了耸肩。

    房间如何安排的问题尚未解决,在四个人各怀心事进餐的时候,门铃却忽然响起来。

    今天注定会是混乱的一天,至少克莱尔有这样的预感。

    怀特将公寓门打开的时候,克莱尔便听到楼下女佣惊讶的声音:

    “摩斯坦小姐!”

    “哦,好姑娘,我是来找克莱尔的!”她和自己手下的作者关系颇好,以至于连敬称都一并去除了。

    “太太正在楼上吃晚饭。”怀特说完,楼梯上便传来了脚步声。

    “看样子今天还挺热闹的,不是么?”福尔摩斯的刀叉悬在半空,目光瞥向华生的位置,男子的眼睛果然已经飘出会客厅的房门,对向外面的楼梯。

    “玛丽?”克莱尔放下手上的刀叉,将围着的餐布放下后,她终于起身微笑着看向门前出现的自己的编辑,同时也是好友摩斯坦小姐。

    “哦,好朋友,我们足有一个星期没见面了!”摩斯坦见到克莱尔后,与她拥抱了。

    “是啊玛丽,上回歌剧真是抱歉。”她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有难言之隐,这点我懂。”她轻轻拍了拍克莱尔的肩膀,看上去她是个温和贤淑的女孩儿,虽然年纪与克莱尔相仿,但却要比她单纯一些。华生想,也许这正是认识摩斯坦的好机会。

    编辑抬起头,当她注意到餐桌上正坐着的三位绅士后,她吃惊地用手捂住嘴唇:

    “哦,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她抬起明亮的眼睛问道。

    “不,绝没。”克莱尔说道,“他们只是我的房客们,福尔摩斯先生,还有华生先生。”克莱尔说着便让开了身子,侦探朝编辑小姐笑了笑,而华生则唐突地站起来弯了弯腰,这让福尔摩斯感到有些可笑。

    “还有一位则是我的哥哥,维克多特雷夫先生,他今天才来这儿。”维克多听闻也朝摩斯坦微笑着点了点头,而摩斯坦小姐的瞳孔似乎有三秒钟的失焦。

    福尔摩斯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觉得这真是个绝妙的进展。侦探弯起了唇角,看向表情和善的克莱尔。

    大概很快,他的房东太太也会为这错综复杂的关系感到头疼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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