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生的婴儿,红通通皱巴巴、如何都谈不上漂亮的,待过了一段时间,小眼小鼻长开一些,才是粉雕玉琢莹润柔软,可爱的很。

    此时穿着纯棉和尚服又被包裹在薄毯子里的女娃已经两个月份了,头发和眉毛有些稀疏,眼睫也看不大出来,只一双眼睛特别的黑亮,里面有两个小小的亮点、随着眼珠子的转动闪来闪去,看着相当顽皮有趣,小嘴儿是红润透亮的健康颜色,也是平滑可爱,不时便无意识的嘟一嘟,又咿咿呀呀着什么。

    此时庾扬抱着小宝宝逗弄,边对着一侧半躺在床还未出月子的官小熊道:“我前先日子接了桩买卖,估摸着要出门一趟啦。”

    官小熊倒是知晓他除却单位上班、还在外鼓捣着什么,便也没惊讶,只是叮嘱两句:“在外边自己可得小心些,叫家里也放心些。”

    庾扬突然抬起头,定定的看向她,可看着那神思却是游移去了别处,官小熊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恩?”

    庾扬这才收回神思,突兀道:“境外有人要进野人山。”

    官小熊猛地惊了一跳,身子是倏地坐了起来,“野人山?”

    庾扬直直的盯着她,压低声音道:“要沿着滇缅公路直-插-进去……”

    继而皱眉低喃:“我就是怕他们来历不明,叫人探问了半天,朋友说是没多大问题,只是游历一番啥的,靠、谁他妈去那种鬼地方游历,不过……”

    说到此处,庾扬不由得意一笑,神神秘秘的说道:“酬金挺高的,而且说定了,叫人把他们带进去就行了,我们这帮子人就在外围等着,不进深林。”

    官小熊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飞来横财祸者多。”

    庾扬面色一僵,继而讪讪一笑,嘴里嘟囔着:“不会、不会的。”

    见官小熊一直拿那种古怪的眼神盯着他,庾扬有些不大自在,讪讪解释道:“官官姐你不知道,我在圈子里也是小有名气的,谁敢算计了我,再说了,我又不傻,难道半点准备都没?”

    官小熊仿佛是没听见他这一摊信誓旦旦的话,她半垂着眼睫,思忖片刻才道:“缅北现下是雨季,林子里一夜之间就能钻出吸人血的蚂蝗,何况山大林密,瘴疠横行……一个不防,就要陷在那里,再也出不来,你忘了、我爸妈就是一去不返……”

    庾扬知道官伯伯官婶婶是进了野人山罹难的,以至于到了此时,连尸身都无法寻回,野人山是官官姐的痛,他本该不提这话茬子,可一时虚荣心起,又想着她当年也随着父母进过野人山外围,便有心问问经验,此时话赶话的说到这里,才后悔不已,可又说不出什么,便把个俊脸都憋红了。

    恰好小宝宝哭闹了起来,庾扬顺势把手伸在她屁股下,才发现是湿糯糯的,忙道:“尿啦,我来换。”

    毕竟是个大男人,做起这些事情便有些忙乱,官小熊搭了把手,柔声抚慰着宝宝:“闹闹乖啦,屁屁湿啦,待会就好啦,再等等,乖……”

    庾扬边忙乱着,手臂不时擦过闹闹门面,闹闹便张开小嘴儿迎着他手臂晃来晃去,庾扬失笑道:“是不是饿了,你看她老想叼住我袖子。”

    官小熊把手指探在闹闹小嘴儿上,果然那小嘴儿就迎着她手指张开,在指腹上蹭来蹭去的想吸允住。

    “恩,是饿啦。”

    官小熊应道。

    “那我先走啦,官官姐你忙吧。”

    庾扬知她要喂奶了,正好寻了借口离开,立马就站起了身。

    待他退到了门口,官小熊突然道:“庾扬、你好好考虑,我只说一句:有些事情,无关钱财,是碰也碰不得的。”

    庾扬慌乱的避开她的眼神,随意应承着,这才离开。

    官小熊把闹闹环在臂弯里,把她脑袋推在她胸前,这才闭了眼睛,又轻轻喟叹一声——庾扬是不会听她嘱托的,莫说庾扬,谁又会在新鲜劲头来的时候,会听从旁人的三言两句?可连庾扬父母都管不住他,她又能如何?

    庾扬果然是去了野人山,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官小熊的家门少了一位活泼青年的敲门声——原本就没什么人上门的,这下越发显得家里清净了。

    许是因为官小熊那一年多经历太多,以至于性子越发沉静,除却照看宝宝的时候还显出一点活泼劲头,其他时候不是看书就是缄默着,有时候连阿婆都瞧不出她在想什么。

    这日官小熊起床后见宝宝还睡的香甜,就拉开帘子瞧瞧外间天气,不想天气寒了几分,玻璃窗上蒙着一层水雾,她木然的站在那里许久,手指探上了玻璃,左划一道右划一道,末了,收了手指看去才见是个“许”字,一时间心口一恸,就见水雾花了起来,字也逐渐模糊、变成水珠,滑落下去,片刻后就消失无影。

    她刚回云南的时候,寻了林医生,其实主要想解决的一个心结、就是在那样的环境里,她对许钦珀的感情,是否与爱有关,当时林医生缄默许久后,如是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现下官小熊才切身体会,她对他的感情,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不管许钦珀有无罹难,她的生活里无处不充斥着他的气息,在梦里、在呼吸间、在睁眼间,甚至在闹闹的血脉里……再也抹不去。

    很快到了新年,在新年前一天,庾扬竟然毫无征兆的回来了!

    庾扬是在父母那里换了衣裳又挨了一顿训后才来了官小熊家里的,此时上身是深蓝色灯芯绒的西装外套,里面是件灰紫色细纹的衬衣,□是笔挺的西装裤子,裹出一身好身量,颇是洒脱又帅气的模样,他有模有样的伸手缕了缕头顶打着发蜡的短发,对着坐在沙发前写年货单子的官小熊粲然一笑:“官官姐,新年好,我回来啦。”

    “新年好。”

    官小熊胸口还挂着个脑袋扭来扭去、颇是顽皮的小闹闹,她见阿婆请进门的是两月不见的庾扬,有些惊喜的看向他,见他着实是意气扬发,又戏谑道:“快坐吧,瞧着可是收获颇丰?”

    庾扬立马接手过小闹闹,把她放在自己双腿上,神神秘秘的凑过脑袋,低低道:“你知道我碰着谁了?”

    “谁?”

    官小熊讶异道。

    庾扬意味不明的瞅了她一眼,却也不着急应话,先是抿了一口热茶,才道:“我遇着一人,其实奇怪的很,因我并不认识他,可一见面,他突然跟我道恭喜,我问那喜从何而来,他半天后才说: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是一喜、贤妻有孕是二喜……我的那个娘啊,我哪里有媳妇儿,当下就辩驳过去了,他倒是也不恼,还笑了一下……我那会儿才想起,那人、那人不就是……”

    官小熊直直看着他,庾扬咽了口唾沫,没移开视线,低低道:“不就是那天你说顺道来看你的那个男人……他们都叫他……许长官……”

    官小熊的面色倏地苍白了几分,像是亟不可待般的一把扯住他袖口问道:“他、他还活着?”

    庾扬并不知那两人之间的纠结,只是直觉里觉得那个许长官跟官官姐的关系道不明,所以这会儿才说出来,尤其是许长官在事情办完后曾拜托了他一件事,叫他愈发觉得二人关系不一般,见官小熊如此说,便讶异道:“活生生的啊,官官姐你是不知道,那许长官派头不小的,不过我算是摸清了,他们是果敢武装争斗下来的军人,进那深林里是带着任务……”

    说至此庾扬不由四下看看,也顾不着官小熊此时已经震惊又呆滞的神色,便趴在她耳边低低道:“听说野人山里有宝藏,是当年大明永历皇帝藏匿的,不知怎地就被人传了出去,引得好些人虎视眈眈的,许长官他们也是为此而去……我猜想那彭主席还并未栽倒在缅政府手里,他们这是想收拢财物、意图壮大残军杀回去呢……”

    官小熊脑子里嗡嗡作响,一字半句的也没听进去,她身子突然前倾,就要扑向座机,可才按下几个号码,那动作又倏然停了下来,又直杵杵的坐了下去。

    庾扬见她一惊一乍,又着实不对劲的样子,忙去按她手,才发现她手指隐约打着颤,指尖岑冷,忙唤道:“官官姐?”

    官小熊半天才缓了过来,目光轻飘飘的落在了小闹闹身上。

    庾扬只得把小闹闹放进她怀里,又去取茶几上一个袋子,从里面翻出个木盒子来,递了过去。

    官小熊乍一见那盒子,眼皮一跳,眼前差点又撞出火花来,许久后她颤巍的接了盒子,手指覆盖上去,颤声道:“他要你带来的?”

    “恩……”

    庾扬不想她已然猜测到,不过转念一想,许长官当时也不知怎地就寻到了官官姐父母的残骸,入殓入盒,之后交给了他,待他回到云南,又专程换了个贵重些的骨灰盒子,那种盒子自然不同其他盒子,仔细一看就能瞧出来。

    官小熊面上此时已经不知是喜是悲了,下意识里她双臂圈紧了小闹闹,小闹闹却倏地蹦起了身子,小手伸了出去,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那盒子,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笑声。

    庾扬忙伸臂接过了小闹闹,抬眼再看去的时候,见官小熊眼睫上还沾着雾水,嘴角却蓦地勾出了笑,她轻轻的抬起了头,轻轻道:“庾扬,谢谢你。”

    庾扬有些手足无措,嘟囔着:“我没做啥,我觉得吧,该谢那个人才对……”

    说着他偷瞄向她,见她已经低垂下了头,脸上是个甚表情也是瞧不清了。

    新年没过几天,庾扬竟要把老房子给出租出去,这是官小熊吃饭的时候听阿婆说的。

    下午的时候就听见对门咣当咣当的搬动东西,官小熊好奇的开了门,就见庾扬正站在楼道里挥手示意工人们搬动一些家具,见她探出了脑袋,就忙唤道:“官官姐,还没跟你说呢,我把房子租出去啦,这不怕租客瞧不起这家具,我清理一下。”

    官小熊笑道:“这是打算长期租住?”

    庾扬比了一个手指头:“交了一年的租金,说是要打持久战了。”

    “啥子持久战?”

    官小熊讶异道。

    庾扬自觉失了口,忙捂了下嘴巴,才笑嘻嘻跟上最后一波下楼的工人脚步,挥着手道:“我先走了,你快回去吧,外边冷。”

    官小熊见他身影消失了,才摇头一笑关好了门。

    不两日官小熊便听阿婆说那户人家搬进去了,是个挺俊的青年。

    官小熊惊悸一下,又听阿婆道:“还带着个男娃,有这么大……个头到我肩膀这里,白净白净的男娃。”

    官小熊松了口气,心里失落空茫。

    再过几日,阿婆似乎同那家熟络起来了,做下可口的小点心了,也总要去送去一些,还说那家的男娃嘴巴好甜的,每天能在早市上见爷俩买菜锻炼去,那男娃都要帮阿婆拿东西。

    官小熊因为不怎么出门,倒是一直未见过那对门的那青年和男娃,每每阿婆带着小闹闹去对门串门,她也只笑不语。

    最近天气好了些,阿婆带着小闹闹去附近的超市里耍,官小熊就独自在家。

    不时便听见有人敲门,待开了门就见是个白白净净的男娃,那男娃好似也好奇是个年轻阿姨开的门,便问道:“阿姨,那婆婆不在家吗?”

    “不在的,有事吗?”

    官小熊猜疑他是对门的男娃,便和气道。

    “我二叔做菜,给热油里参了水,我家厨房快要烧起来啦,二叔也要跳脚啦……”

    男娃急急道。

    官小熊想也未想便搭上那男娃的肩头,道:“快,我去看看。”

    当下两人去了对门,一进门那空气里就是一股焦渣呛人的味道,又是白烟滚滚的,官小熊忙跑进了厨房里,见一个人也没,那锅里是油花乱溅,且那插座还未拔了,锅底就被烧得红红一片了,她忙拎起锅盖盖了上去,又把那插头给拔下来,去开窗子,边咳嗽着说道:“没事了,以后做饭注意些就好了,烧油不能用大火……”

    那男娃也在白雾里伸臂扇来扇去,还讶异的咦了一声,才道:“我二叔呢,明明刚才还在这里呢,跑的倒是快,也不怕房子给烧了……”

    官小熊忍俊不禁,见厨房里白烟散了很多,便要告辞了,向后一瞧,那男娃也不知跑去了哪里,她便先去洗菜池里洗手。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后面抱住了她。

    官小熊下意识里要挣扎,却透过那玻璃窗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当□子一僵,差点失声尖叫。

    她像是屏着呼吸、缓缓喊出他的名字:“许钦珀……”

    许钦珀扳过她发僵的身子,指腹摸在她下巴上,轻轻道:“抬起头来,看看我。”

    她还未抬起头来,许钦珀已觉察手上一片滚烫的湿糯,是她落了眼泪。

    “许钦珀……”

    她再次喊着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实实在在的确定这是他。

    这周遭都萦绕着他的气息,叫她鼻息不稳,腰身酸麻,双腿就发了软,她歪着头,眼睫上扑闪着泪珠儿看向了他,念想和企盼不知在层叠的记忆里游荡了多久,在一瞬之间泪水再也止不住泛滥。

    “莫哭了,那边的事儿都办完了,此后每一天我都陪着你……”

    他眉目依旧淡远又浓重,黑眸定定看着她,嘴角抿出笑容,那苍白俊秀的面孔就泛起了一抹莹润的光芒,才又道:“和小闹闹。”

    不管之间存在了多少空白和猜疑,此时靠着他的胸膛,他有力的心跳鼓荡在耳边,一切都那么真实的令她心悸,她缓缓伸臂抱住了他,轻轻道:“好……”

    往后的每一刻,都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了,余下的番外会不定时贴出来,爱你们,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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