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钦珀只得从那腐植土里爬起来,刚站定,头上一阵眩晕,整个身子就晃了晃。

    及至临近中午的时候,许钦珀再撑不下去,前方的官小熊猛地听见身后一阵沉重的闷响,扭身过来,就见许钦珀已然仰面跌后了去。

    “喂——”

    官小熊胸口一窒,手里的枯枝扫上他身躯,许钦珀一动未动。

    官小熊看看前方无边无际的森林,面上透出一股晦涩悲凉,而那丝表情一闪即逝,面色又恢复了麻木呆滞。

    她再次拿树枝抽了抽他双腿,他依旧未动,她上前摸出那把手枪掖进怀里,拎起被甩在一侧的背包,朝自己肩头一扛,又拢了拢薄毯子,才迈步朝丛林里走去。

    也不知为何,那脚步先是决绝又坚定,可走了不远,就是走走停停,迟疑不决,可她依旧狠下心没回头。

    也不知走了多久,回头一望,暗潮浓密的森林已经将来时的路掩了个严严实实.

    透过树枝树梢,是一点点铅灰色的天空,跟人的心情一样。

    官小熊扶着背包的手一软,那背包就从肩头滑落下来,蓦地把脚背砸了个生疼。

    她缩缩脚趾,拎起了那背包,突然扭回身子就一路小跑向来时的路,视野之内枝枝杈杈交相错综延伸而出,揪扯了她衣裳,划破了她小脸,她也熟视无睹,只一颗心砰砰直跳,再也落不下去。

    一道树枝从视野处划开,许钦珀的身影还像先前的样子闪在眼前。

    官小熊肩头的背包,腋下掖着的薄毯子一股脑儿从身上甩脱出去,她弓着身子,双手支在双腿上,眼睛直直盯着他的身躯,大口喘着气。

    待那股惊魂甫定般的感受渐渐安定下来后,她才喘着气向他走去。

    她蹲在他身侧,才见他面色灰白的厉害,而嘴唇是泛着不正常的灰紫.

    他双眼紧紧闭着,可眼皮下的眼珠子一直动来动去,像是极其想睁开眼睛,却由于力不从心而睁不开。

    他的牙齿像是咬得很紧,导致咬肌在一跳一跳,整个额头上都是豆大的汗珠,痛苦至极。

    有蚁虫爬上了他血迹斑斑的臂膀,先是一个一个的小黑影,很快又是一片一片的朝那纱布里钻。

    官小熊眼皮一跳,想也不想就伸手拍打了过去,许钦珀身子一颤、蓦地呻-吟出声,眼皮也翻动了两下。

    “许钦珀——”

    官小熊鼻头一酸,眼泪就聚满了眼眶子,差点落下泪来,她大声的唤道。

    然而她不知轻重的拍打,终是换成他一声比一声粗重又难忍的低哼。

    她又手足无措起来,双手简直不知往哪里放。

    眼看那蚁虫又往里钻着,他脖子上也蹿过一些,那片皮肤立马就泛了红——蚁虫要侵占这刚刚倒下的躯体当做肥厚的食物——可许钦珀可以有千百种终结的方式,官小熊却无法亲眼目睹那样的一个许钦珀、他的每寸血脉、血肉,要被小小的蚁虫吞入口中,最后化作一具白骨。

    她惊然扶起他脑袋枕在她双腿上,把那蚁虫一股脑儿拍落了。

    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当下又把他放下,跌跌撞撞回到那甩落背包的地方,拉开拉链翻腾来翻腾去,果然被她寻见了半瓶子喷虫剂。

    再次跑了回去,歪了头,把那喷虫剂对着许钦珀浑身喷了个全。

    液剂像雾气一样沾在了许钦珀裸-露的皮肤上充当了防护,空气里刺鼻的味道却蓦地把官小熊刺了一下,她猛地又是呕吐起来。

    胸腔里翻涌着一股胃液的酸气,来势汹汹,官小熊又是吐的昏天暗地,待平静下来时,她腿上覆着一只手,指尖打着颤要抓上她衣摆。

    官小熊泪眼蒙蒙的看过去,就见许钦珀微微眯开了眼看着她的方向,可他咬肌依旧绷得死紧,牵扯着太阳穴到下颌的几道青筋凸起,却是一个字也发不出。

    官小熊耻于向他表露感情,尤其是他的生死能牵动她心绪的感情。

    她侧了头、尾指在眼角利索的划过、揩去泪水,又是一副淡漠又呆滞的神情。

    她下巴微抬,面无表情面向他,伸手拍打向他脸颊,道:“你不会快死了吧,撑不下去吱个声——”

    话至此,喉咙一噎,再说不下去。

    她匆忙扭过了头,先前怕打他脸颊时,手掌指尖触及的一片皆是滚烫,那滚烫热气灼灼的像是一点火苗点了她手指,快要烧到了五腑六脏,烧得她心尖都是一阵惊悸和恐慌。

    许钦珀的手指还在努力去拽她衣摆,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声响,像是想要说什么话。

    官小熊把衣摆一拽,甩开了他手,她俯□子努力抱起他上身,向一旁的山洞拖去。

    拖拖停停,她手臂酸困麻痛,快要支撑不下去,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后去,许钦珀的身子随之也倒了上来,沉沉的压住了她。

    官小熊因为挫败的情绪而蓦地气急败坏,她搡着他肩头,大吼大斥的辱骂道:“你就不能动一动,你不是威风吗,不是能耐吗,你现在、现在跟一摊烂泥没区别。”

    许钦珀没甚表情,他努力要撑起身子,可力不从心,眼前均是白花花一片,只扰得人晕头转向,末了他喘着气,把手伸后去,打着颤摸上了她脸。

    她脸上一片水凉,许钦珀浑浑噩噩里只道她是落了泪,嘴里就发出了间间断断的干笑,手却更用力的摸上她脸。

    官小熊把脸埋进了他虚软的手心里,也终于哭出了声。

    哭过后,她又好了起来,搡开他手,再次撑起身子抱着他上身朝山洞拖。

    许钦珀的后背终于抵在了洞口坚硬的石头上,他硬是扯出一丝笑看向她,手虚虚的抬起,比了个大拇指。

    官小熊呆呆滞滞的看着他的动作,半晌无言。

    她寻回了薄毯子一半垫在他身下,一半拢在他身上,她寻回了背包,取了水使劲扳开他嘴巴一点点灌进去。

    许钦珀好似好了很多,忽闪了两下眼睛,眸底也渗出了流动的碎光。

    官小熊的视线落在了臂膀的伤口处,她知是那伤口感染作祟,若不及时处理,许钦珀还是会随时倒下去。

    她拔出了那柄尖刀,打着火机一点点烤着刀尖、刀背,直到刀尖发了红,才对向许钦珀的伤口。

    许钦珀静静看着她,即便再是狼狈虚弱,那神情依旧是恒古的淡若流水,眸底的流光在时光里细细润润的流淌,从那场鲜活的初遇,到之后的执拗伤害,再到此时身陷囹圄的相守。

    刀尖靠近,蓦地又停下,官小熊抿了抿下唇,把刀柄换在了左手——左手虽不及右手灵便,可正因那不灵便,才能下得去手。

    刀尖穿刺进斑驳血迹的纱布,一挑,纱布断裂,却未掉落下来,官小熊只得拿手去撕,才见那纱布早和血肉模糊粘连在了一起,她飞快瞥了一眼许钦珀,狠狠一扯,纱布落了下来,黏着一些皮肉。

    继而官小熊的视线落在了他伤口处,猛地瞳眸一缩,头皮上蹿过一阵瘆人的发麻。

    伤口的边缘皮肉已经虚白水肿,里面是溃烂流脓,看着惨不忍睹。

    她持着刀柄的手不由又打开哆嗦,手指伸开又捏紧,反复几次才下了刀,削去那些溃烂的皮肉,脓水,直到重新露出红裸裸的皮肉,把那刀背猛地烫了上去,呲呲的声音夹杂着一股烧烤的熏味过后,那皮肉又被糊了起来,官小熊像是脱力般的栽坐下去。

    许钦珀死白的面孔像是被水浸透一般,眉头死死拧结,汗水蜿蜒而下,最后汇聚在下巴处一点点落下去。

    他绷得僵硬的肩头像是痉挛了一样一直打着颤,却缄默般的承受着剧痛。

    直到官小熊缓过劲来,许钦珀的肩头依旧是一抽一动,她再次喂他水,他痛得连水都咽不下去。

    她含着水一点点顶进他嘴里,扶着他下巴见喉结动了动,就又含水喂去,反复几次后她离开他身边,持着那把刀像周遭走去。

    许钦珀陷入浑浑噩噩中,直到生疼的地方覆盖上一抹沁凉,他潜意识里知道她回来了,那手就又想摸去。

    地下有一大株连根草药,官小熊嚼一些就吐出来覆在他伤口处,见他手指动动,她把手递了过去,凑在他耳边道:“还没昏过去?你省心点吧。”

    许钦珀这才像是心安了,眉目也不那么拧结了。

    天光一点点暗下去的时候,官小熊抽回了手,寻了些湿木圈在一起去点火,火好不容易蹿了起来,她持着一截火把伸进那洞里。

    洞并不深,火光一靠近就见空气里浮着淡黑色的雾气,再靠近,那些黑色雾气里传来微小的噼里啪啦声响,片刻后均被火燎得没了踪影。

    洞里稍显干燥,地上却是一些白森森骸骨,火光一照见,官小熊就扭过了头,不敢再目睹。

    先前被烧却的黑色雾气,其实是一些携带病菌的微小蚊虫汇聚而成的,只要被人吸入,就再也醒不过来,官小熊无法推定那些骸骨是谁的,只是后背瘆人的厉害,她捡起一根树枝,背着身子摸索着把那些骸骨弄出洞,又把火堆移在了洞口,这才去搬许钦珀。

    她虽然一直在忙来忙去,可因脱力,动作实在缓慢,直到天光没入天际,再瞧不见踪影,整个森林又是暗黑一片,她才把许钦珀弄进了洞里,而此时天空猛地一片炸雷声,继而大雨倾盆而下,入眼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

    雨水在洞口形成了一片雨布,在地下打下一片密集的声响,那火堆里火苗乱蹿,明明灭灭了几下,全部化成了灰烬。

    官小熊蜷缩着身子朝许钦珀身上挤,可依旧躲不开猛烈的雨布,不一刻,她半个身子被打了个湿透。

    可山风裹着雨水在森林里肆虐,那风钻进了洞里,经过湿透衣物粘贴着的皮肉,叫人忍不住的打寒战。

    官小熊打了火机凑在许钦珀门面上瞧了瞧,又伸手去摸了摸,不同外间的岑冷,他皮肤上肆虐的是一股烧心灼肺的热气。

    官小熊知他烧得厉害,今晚是个坎,他若顶不住,可能就那么烧过去了,若顶住了,也就活过来了。

    她心里悲悲戚戚,极度想随着那雨声大哭一场——一切糟糕透了,一切又绝望透了。

    末了她忍着悲伤,四下摸索着去寻纱布,想要接水替许钦珀擦身子降温,可转念一想,又怕纱布用完,就咬了牙把自己上衣脱了下来,伸在雨布里,就了雨水再拧拧,掀开许钦珀身上的薄毯子,伸进他已经被汗水浸透了的衣服里,一遍一遍擦着。

    机械的动作下是快要奔溃的情绪,她不知道是不是于事无补,只是一遍一遍擦着他身体,直到胳膊麻木的屈不回去,才停了下来。

    她钻进薄毯子里,脑袋贴着他胸膛躺好,耳边依旧是暴虐不停的大雨,可心绪仿若能在他胸膛间寻到一处安宁之地,她静静的环着他脖子,陷入了劳累过度后疲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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