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枝跪下来自白一番后,回想起顾雪贤的叮嘱,心里也是后怕。

    虽说舞姬是奴,小厮也是奴,都是从小开始调/教着服侍人,可是外头谁都知道哪个更尊重。君不见乾阳城里多的是家生子脱了奴籍自创家业的,哪有几个舞姬能干干净净地逃出升天。万一公子翻脸,他没有好下场不说,只怕顾总管都要吃挂落。

    寒枝知道伺候董宁宁是让他从贱奴转到良奴的一个大好机会,过了这个村恐怕就没这个店了。他不敢上前拉扯董宁宁,抱住腿杆子哭求什么的更显下/贱,只在地上缩成一团,口中不住道:“求公子不要赶小的走,小的一定好好伺候公子。”

    董宁宁怎么扶他都只是苦苦哀求,没有办法,只好端坐好了,冷哼一声:“起来!”

    寒枝也是从小被吆喝惯了,听到别人冷言冷语反而不敢造次,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

    董大夫看看他:“你别紧张,我没说赶你走。”

    寒枝闻言,泪鼓鼓地抬起眼瞅着他,似是在问:“真的?”

    董大夫本来想吓唬吓唬这小孩儿,来个“不过但是”的转折,可是一看寒枝眼睛鼻头红通通的样子,顿时捂着半边脸皱眉:卖萌犯规啊亲……

    寒枝却以为是自己大刺刺盯着主人看越踰了,慌忙垂首。

    “那个……你……你还是先去洗把脸吧。”

    只要不赶他回妙音阁,寒枝自然什么都听从:“是,小的这就去。”

    这孩子洗脸的速度也快,冲出去一分钟不到就又跑回来了,照着刚才的姿势,低眉顺眼地杵在董宁宁跟前。

    董大夫那个囧啊,他的意思其实是叫寒枝出去洗个脸,然后没事的话就先别过来了,两个刚认识的人待在一间屋里多尴尬。

    寒枝却是个实心眼,觉得自己既然成了公子的贴身小厮,自然要尽忠职守,哪有主子一个人在屋子里坐着,自己却在外头偷懒的。

    不过,寒枝如果不是这样的实心眼,他也不会傻乎乎地以为自己只要卖力干活,总有王府管事会同意他当粗使下仆。自古舞姬都是以色侍人,大部分在年老色衰后都过得凄惨,但是也有一等一的人精到老还是过得有滋有味,虽说是各人际遇,但是没有一份弯弯肚肠怎么混不下来。

    董大夫正头疼怎么安排寒枝,老何适时拯救了他——吃饭了。

    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汤,荤素搭配十分可喜,却是给他一个人吃,老何和寒枝等他吃完了在厨房另吃。董宁宁一个人怎么吃得掉,便叫寒枝把老何从厨房叫来,三个人一块儿吃。

    他倒不是想施恩,说实在的和两个陌生人同桌吃饭也愉快不到哪儿去。但是他问了寒枝,这些菜他吃好之后,就是两个仆人再吃一点,剩下的就倒了。若换做王府里,主子吃剩下的自有一等二等三等下人轮流收拾残羹,有的捞着好肉好菜了,也给家里人带一点回去,真正浪费的反而不多。小院里人口少,寒枝无父无母,老何也是孤身一人,都没有家里人等着吃饭,剩菜剩饭顿顿有,两个仆人使劲吃又能吃掉多少,只好倒掉。

    董宁宁听着心疼。

    他在医院这几年也算见过了人间百态,有一掷千金一包头等病房就是一年却从来不住的财主,也有缩衣节食只在孕妇身上才舍得花钱的穷苦人家。董宁宁不止一次见一些进城打工的汉子,给媳妇交住院费都是一把一把零钱往外掏。更有实在艰苦的,盒饭也只舍得订一份,孕妇吃完了,丈夫就着里面的汤汁吃白饭。有一次几个小护士实在看不过去了,拿到饭盒就叽叽喳喳说红烧肉怎么都是肥肉,鱼香肉丝哪里有肉,故意说自己不吃,扔给那个汉子,还直道不好意思。但是这种帮助也只能偶尔,二十岁的小姑娘做这种事固然没有恶意也不会叫人太反感,伤了别人的自尊心却不好。

    董宁宁说什么也不同意一个人吃这几个菜,更不同意浪费,坚持叫老何和寒枝坐下。两人到底也没拗过他,挨了半张凳子坐了,慢吞吞吃饭。

    四菜一汤如果是浅盆子也就算了,偏偏量还都不算小,董宁宁冷眼看着老何和寒枝吃菜像绣花一样,突然就端着盘子往他们碗里拨菜。

    这一招是学他奶奶。小时候父亲工作忙,晚饭就在奶奶家吃,老太太最恨自己烧了一桌的菜没人吃,每次吃饭吃到一半,就把一盆菜往各人碗里拨一点,直接拨空,谁不吃她就不收拾桌子,盯着人吃完为止。董宁宁此刻也学了老太太的无赖:“慢慢吃,没吃完不准下桌,谁有剩的我就抽谁。”

    他是开玩笑,两个仆人可不这么认为。老何手一抖,埋头闷吃,寒枝心惊胆战,暗想公子这是为了刚才的事儿生气呢?可是从来只听主人家处罚下人把人饿死的,哪里有下人受罚罚得撑死的呢?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本该是最能吃的时候,然舞姬都要腰肢纤细,体态轻盈,平日根本不会敞开了吃,寒枝吃到最后只觉肚子圆滚滚的,似乎这一顿把以前节食少吃的那些都补回来了。

    四菜一汤在董宁宁的高压政策下,最终只剩了些汤渣,董大夫表示非常满意,随后对老何说:“我们三个吃,三菜一汤足够了,量也不要那么大。”老何赶紧称是。

    吃完了饭,董大夫在院子里转了转散步消化,寒枝亦步亦趋地跟着。

    转完,董大夫到厨房和柴房巡视了一下,关心了一下饮食安全。然后,又到两个仆人的房间看了看,关心了一下职工住宿条件。

    不得不说,肃王安排得确实不错,哪里都想得周到,董宁宁发现自己甚至还有个小书房。只可惜……董大夫摸了摸桌上的毛笔,他从小学三年级的书法课以后就没摸过毛笔,那时候就写得很不怎么样,描红还可以,自己写米字格简直惨不忍睹,用他奶奶的话,狗尾巴沾了墨汁扫两下都比他的字好看。一想到自己以后都要用毛笔,惆怅之余也有些羞赧,那个字可怎么见人啊……

    院子统共那么点大,不消半刻钟就逛完了,回到起居室的董大夫百无聊赖地坐着。

    才被“包养”了两个时辰不到,他已经有些无所事事了。

    也不能上个网,也不能看个电影,哪怕有本小说呢……文言文的小说就算了。他觉得自己实在无法了解“被包养”的生活,要说另一边那个世界的男孩女孩被包养是被大千世界迷花了眼,那这种本身娱乐活动就很单调的社会呢?被包养就是为了天天关在门里发呆?

    好吧,或许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饱汉不知饿汉饥,可眼下,董大夫是真无聊。

    他想到肃王曾经答应,到了乾阳以后要给他找个医学上的师父,如果能够研究中医,打发时间就没那么困难了,需知中医自成体系,入门容易进展却慢,没有烂熟于心的知识和大量的实际经验,当一个好中医谈何容易。

    于是董宁宁问:“王爷有没有说下次什么时候来?”

    寒枝一愣:“公子要是想见王爷,小的可以去找侍卫大哥传个话给王爷。”说完,慢慢红了脸。

    董宁宁看着他的脸色,正要问他脸红什么,自己一想恍然大悟。

    他和肃王上午刚刚分开,才吃了个午饭就问王爷下次几时来,这简直是闺中怨妇的表现!

    可是他总不能晃着寒枝的肩膀解释:老子虽然不花一分钱住了肃王的房子,还和那丫打过炮,从事实上说的确是被包养了没错,可是老子刚刚那句话的意思真的不是想叫肃王来那啥啥啊!

    然而说不出口,只能紧紧闭住嘴,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寒枝却误会了董宁宁扭过头的原因,以为他是为问了肃王什么时候来而不好意思,心里翻腾着想劝解他。

    寒枝实心眼不假,在歌姬舞姬中也算是少有的“一根筋”,不过实心眼有实心眼的好处,认准了一条路就一心一意往下走,不作他想,机缘到时反而吃不了大亏。他现在活得就很明确,他要对董宁宁忠心,好好地服侍他,自家王爷是个宽厚的,只看上午那一小会儿对公子就是千依百顺,只要公子答应,必定不会让他和其他舞姬一样被发卖出去,就算年纪大了放出去,也可以争取到王府产业下的哪个庄子里干活,当然能够脱了奴籍就最好不过。

    他心里一旦认定,就死心塌地地要待董宁宁好,以为他想念肃王,就把自己在王府时听到的一些话说给董宁宁听。

    寒枝从妙音阁内众人不满十四岁不得陪客过夜开始说王爷仁善;又说肃王今年二十有六还不娶妻,圣上太后都催了好几回;说王爷身边除了几个贴身侍卫,从不用那种妖娆娆的小侍;说太后曾选了四个如花似玉的宫女要给肃王绵延子嗣,王爷不得不重申自己不爱女色,将四个宫女每人一大笔银子放出了府。

    寒枝多挑好听的说,他又不傻,要是告诉公子王爷每年宠上六七个算少的,十个上下正常,二十个也不是没有过……别等公子发怒,王爷就先剥了他的皮。

    董宁宁脸上一直淡淡的,似乎对肃王这些八卦都不感兴趣,但两只耳朵始终竖着,一个字都没漏过。总结寒枝的话,就是说,肃王是个英俊多金正直可信又用情专一之人。

    董大夫表示小小的怀疑。

    寒枝一开始说了,就越扯越远。起先还能围绕肃王府,后来就不知说到哪个贵人身上去了。他从小在顺王府长大,后来又到肃王府,身边都是歌姬舞姬,有年长的被几经转手,各府的私密事看得多了,有些即便不知道,猜也能猜到几分,闲着没事就是互相说道这些,寒枝耳闻目染,倒也有一肚子故事。

    他不挑明是哪家哪户,反正董宁宁爱听,就当是闲书上看来的故事,有一个说一个,有时还能举一反三。董宁宁听了一下午居然也没有厌,反而很有些乐趣,给他一种回到了医院在听小护士说八卦的错觉。

    寒枝正说到一个庶子想谋嫡母陪嫁铺子的故事,老何进来通报,说王爷的侍卫送了信来。

    董宁宁还没吱声,寒枝抢先说:“小的去给公子拿进来。”

    “……”董大夫这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站起身迎出去吧,好像自己有多期待肃王的信一样。坐着不动吧,又非常没礼貌,不熟的同事还要见面点个头呢。

    他犹豫之间,寒枝就捧着信来了。

    董宁宁生怕肃王个不要脸的写什么见不得人的话,略微避开寒枝,把信拆了。只见一张雪白柔软的宣纸上写着一句话:甚念卿卿,卿卿可念吾。

    字的旁边是几笔画成的人物小像,那眉眼五官,分明就是董宁宁了。

    董大夫看了信,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

    寒枝在一旁微笑道:“侍卫大哥说,王爷叫明日一早就带公子去四方街的安顺堂拜师。再一个……侍卫大哥问,公子可有回信给王爷?”

    董宁宁顿了顿,切齿道:“有,等着。”

    他跑到那个以为很长时间会用不到的书房里,提笔“写信”。因为拿不熟毛笔,废了好厚一叠纸,到日头都快落山了才挤出一封“信”来。

    只是传信的人一走,董宁宁又有点后悔。肃王这样的调笑也不算过分,他以前和炮友发短信,更夸张露骨的也不过一笑了之,这次不知为什么……就像被肃王捉住了什么痛脚,忍不住就炸了。

    却说肃王在王府里等得是望眼欲穿,好不容易见南五带着回信回来,迫不及待就拆了开来。

    只见纸上歪歪扭扭一团墨,画不像画,字不像字。

    肃王横竖左右分辨了半天,终于看懂了。

    纸上画的是两个小人,一个揪着另一个的耳朵,口中还道:念你个头!

    董宁宁画艺不过关,本是要画成怒目教训的样子,结果笔墨太重画得又模糊,肃王看着只觉是竖着眉毛嘟着嘴,哪里有半分凶相,分明是撒娇样。再看看,就愈发觉得泼辣得可爱,眉开眼笑地捧着回信倒在榻上。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嗷~~!魔都下雪了~~~~好大好大的雪啊~~!!!

    貌似从08年大雪之后魔都就木有好好下过雪了捏。。。。不过。。。也因为下雪,回家五公里的路,看到了三起追尾事故= =。。。

    提醒大家注意行车安全,不管是自己开车、家里人开车,哪怕是坐熟人的车,都提醒驾驶员小心驾车~~~~有时候慢一点就慢一点,让一让就让一让,快过年了~~~~大家要顺顺利利开开心心~~~~

    在文下被俺戳屁屁不要紧,开车时候被别人戳了车屁屁,或者把别人的屁屁戳了,新年就不美了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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