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第二天出门时我的脸依旧没有消肿,挤得双眼都眯缝在了一起,活像我内裤上那只色迷迷的流氓兔。

    吕筱然一看见我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又开始用她那副春心荡漾的嗓音啧啧叹息,她说,“哟,默默,你还别说,你这眯缝眼特像一国际名模,那举手投足间的风情简直一模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她遗落在外的亲妹妹呢!”

    我一脸好奇地问,“谁啊?”

    吕筱然一拍大腿,骚骨天成地说,“吕燕啊!”

    我呸她一脸唾沫,我说,“你才是吕燕她妹,你们全家都是吕燕她妹!姐这么大双丹凤眼你平时看不见还是怎么着,艾薇儿画完烟熏都没姐眼睛大!”

    吕筱然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这倒是,你除了胸小点,其他哪儿都大!”

    我作势又要打她,却听门外有人喊我的名字。

    晃晃悠悠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年纪明显比我小,却画着一脸烟熏,并且完全看不出真面目的女孩直挺挺地站在门口。

    见我出来,那小姑娘风风火火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林默吧,赶紧收拾东西跟我走,苏漠北出事了!”

    我一脸疑惑地看着她,没好气地说,“苏漠北出事跟我有个鸟关系啊,我们早就分手了,让他找他现任女朋友去!不过我可不敢保证那个狐狸精会不会收拾这个烂摊子啊,她那人总喜欢把人吊上钩后再把人家一脚蹬了!”

    吕筱然站我后面,也跟着应和,“就是,搞劈腿的时候咋没想到还会有这一出啊!我家默默是那种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别把所有的人都想得跟苏漠北一样无耻行不行啊!”

    见对面这个小姑娘一直沉默着死死瞪着我们,我有些不耐烦,“你瞪我干吗,我说的是实话!线索都给你提供了你还想怎么着啊?啊,对了,忘了告诉你,苏漠北那现任叫吴希悦,高一七班的,就喜欢勾引别人的男朋友,特不要脸!得,你别介意,我俩小时候打过架,所以我对她一直挺有成见。纯属个人观点啊,不对外发表任何言论。你还有事不,没事我还得回去上课呢!”

    转身,拉着吕筱然正准备离开,胳膊突然被人从后拉住,我听见女孩用一种几乎讨好的声音轻轻对我说,“嫂子,我哥被人开了瓢,砍断了三根手指。可他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喊你的名字,麻烦你去看看他成吗?行行好吧,一眼也成。”

    腿肚子突然有些发软,我强撑着靠在墙上,然后听见自己刹那间变得颤抖无助的声音,我说,“你是他什么人?”

    未等她开口,吕筱然突然死死攥住我的胳膊叫起来,“林默,你有点骨气成不?我刚骂完苏漠北你就给我整这套,犯什么贱呢你!不是当初他甩你背叛你侮辱你的时候了?!”

    我没有看吕筱然。我的精神有点恍惚,我的心口还有丝丝的疼痛。

    大脑一片茫然。恍惚间我似乎又看见自己从主席台上冲下来,迎上他迷离微笑的那一瞬间。

    当那只温暖的大手覆盖住我的五根手指时,一股被电流冲击的感觉像藤蔓一般爬过全身。仿佛在虚幻和现实中徘徊游走,恍如隔世,一梦千年。

    而我对他的感情,就在那一瞬间,彻底定格,美好得近似完满。

    的确,我还是没办法欺骗自己的心。我还是喜欢苏漠北,还是放不下那个会让我伤心会让我难过却又无可奈何的人。犯贱又怎么样?如果不犯贱,谁又能在未来的日子里知道自己的付出是否值得?!

    于是我直视着对面的女孩,示意她把话说下去。彼此沉默半晌,我终于看见她油画布一样的小脸上挤出一抹可怜兮兮的笑容,她说,“我是他妹,我叫苏莫南。”

    苏莫南拉着我直奔市中心医院。

    聊了一会儿才知道这孩子刚上初二,跟她哥一样,打架、抽烟、喝酒、飙车无一不会,天天就这么一副面目全非的重金属烟熏妆,还给自己起了极为哥特的名字:哥特式女魔头苏苏。

    我心想:苏什么苏,还女魔头呢!你咋不叫李莫愁啊!

    站在苏莫南身边看着她两只耳朵上密密麻麻的13枚耳钉,我突然觉得背后寒毛根根立起。不知怎的,这副明明青涩却愣要装成熟的扮相让我眼前浮现出一个三岁小孩学抽烟的光景。据说她肚子上还扎了个脐钉,这让我感到异常的毛骨悚然。

    吕筱然本来要陪我去,结果刚走到校门口,看见姗姗来迟的季晓录从他家那辆华丽丽的黑色宝马760上走了下来,她立马就走不动了。

    这个女流氓露出一副郭海藻般的神情,无限哀婉地说,“默默,我突然觉得肚子好痛,我想回教室休息一下。”

    我无奈地点点头,“去吧去吧,长痛不如短痛,痛痛更健康。”

    于是吕筱然就撑着她那副海藻附身的表情漂移走了。不想,她的一次离开,却也成了她最大的遗憾。

    02

    北京的交通永远都是这么拥堵。

    早晨八点半,正值上班高峰期。我和苏莫南站在马路边拦了半天,却没有一辆空车,所有的车内都挤满了油光锃亮的人头。

    两个女孩焦急万分地等待着,我正打算拉着她去公交车站转乘公交,一个声音突然从后传来,那样温润的声音,瞬间就温暖了我的整颗心房。他说,“我送你们过去吧。”

    我回头,然后在男孩温和的微笑中怔住了心神。

    季晓录。居然是他。

    我对帅哥最没免疫了,一看见他我差点连我亲妈都忘了。我傻乎乎地冲他乐,“你不是已经进去了吗?怎么又出来了?”

    问完后我才发现,这句话实在很有歧义。可那个时候,我竟然忘了我跟他压根就不熟,或者说根本就不认识,就那么自然地跟他聊了起来。

    或许,这个男孩身上就是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气息。在看见他的第一眼,你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他。

    季晓录依旧好脾气地微笑,“我要办理转学手续,可是东西都忘在家里了,得先回去取下。”

    转学?一听这话,我的内心突然就有了一点小忧伤。我一边为吕筱然感叹着她的如意算盘终究落空,一边又很花痴地想着,我们学校少了个帅哥,以后估计就没这么好的眼福了。

    季晓录家的那辆“别摸我”没过一会便开了过来。

    我不知道他爹到底是干嘛的,只听说那个牛人早期从政,后来因为生活作风的问题不得已下台,开始从商,结果就走上了一条黑白通吃,风生水起的光明大道。

    有人说季晓录他爸是个商界奇才,做什么赚什么,那钱财都跟天上白掉的似的,势不可当,拦都拦不住。那时我才肯相信,“有什么都不如有个好老爸”,这句话也忒经典了!

    坐上了他华丽丽的宝马,我听见自己很没骨气地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oh my lady gaga,瞧这车门,瞧这座椅,瞧这极具韧性的安全带,再瞧这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的型男司机——神仙姐姐啊,我从小到大坐过最好的车就是沃尔沃,还是我妈单位领导的专用车。好不容易认识个开宝马七系的活人,居然连人家家的司机都这么有范儿!

    我不禁长叹,改革开放十几年,一部分人富裕了,一部分人小康了,我们却依旧留在这里垫底,等待社会将我们和谐。

    我像个刚进城的土老冒一般把人家车内的构造浏览了一个遍,若不是苏莫南在旁边苦大仇深且坚定不移地瞪着我,我可能会因为这辆“别摸我”而忘记了自己的最终目的。

    快到医院门口时,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季晓录突然回过头微笑着对我说,“林默,你那天在主席台上的表现很勇敢!”

    我疑惑地看着季晓录,当他如湖水般澄澈干净的双眸定定望向我时,我突然想起了他所谓的“表现”是什么。

    我的脸“噌”地一下红了。原来,那时我为了追苏漠北而“英勇现身”的行为,现在竟然还在被人津津乐道地“传诵”。

    见我有些尴尬,季晓录安慰般地轻声说,“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很佩服你义无反顾的勇气。真的,你跟我见过的所有娇柔做作的女生都不一样。怎么说呢,你应该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女生。”

    我这人最听不得表扬,别人一夸我我就开始得瑟。

    于是我拉着季晓录一脸兴奋地说,“我这人不但勇敢,还特幽默!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我特喜欢给人讲笑话!咳咳,话说狼刚失恋,觅食时路过一间小屋,听到一男人教训自己的孩子:再哭,就把你扔出去喂狼!小孩在屋里哭了一夜,狼在外面守了一夜,早上起来,狼哽咽得说:男人,男人都是骗子!!!哈哈哈哈……”

    还没说完我自己先乐了,笑了半天才发现气氛很不对劲。

    季晓录坐在副驾驶上轻轻扬起唇角,用一种很圣洁的微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那种笑容绝对只是出于对我的关注,而不是笑话本身。苏莫南面无表情地坐在我旁边,眼神飘忽不定,我这才想起大概她还在为她哥哥的生命安危所担忧。而那个酷酷的司机依旧稳如泰山地直视着前方,情绪看似未产生丝毫波动,可他紧抿的嘴角却暴露了他的心,虽然我还是看不出他到底觉得好不好笑。

    我有点尴尬,干笑了两声,说,“那啥,其实也不是很好笑,呵呵。”

    结果这次季晓录却笑了,他弯了一双星子一般的凤眼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说,“林默,你也是我见过的最幽默的女生。”

    夜幕渐渐降临。这座古老而光鲜的城市,散发着它特有的宁静,和谐与喧嚣。

    靠在病房外冰冷的墙壁上,我疲惫地闭上眼。

    通往病房的路上,苏莫南一直埋怨我没心没肺。她哥都快死了,我却还在那里跟别的男生谈笑风生。

    我用沉默表示抗议以及极大的漠视。

    刚才在车上时我拼命找话题聊天说笑,就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慌张。苏莫南不懂,正是因为在乎,所以才会掩饰。如果我真的什么都放下了,这一路我会笑得很平静很淡定,甚至,我压根就不会随她来医院看他。

    然而现在,我承认我心软了。当我看见苏漠北的头部和左手都缠着厚厚的纱布,那么孤独那么苍白地静静躺在病床上时,我终于还是无法视而不见地转身离开。

    苏漠北,你是那么骄傲的男子,骄傲到不可一世,全世界的一切都不放在眼底。我从未想过你也会有如此脆弱无助的一面,可当我亲眼所见,又亲耳听到你在昏迷中轻声呢喃我的名字时,心口还是无以复加地疼痛起来。

    或许现在,我在你心里还是占着那么一丝位置的吧。

    记得你曾告诉过我,当我站在主席台上淡定地说出那句话时,你的整个世界瞬间日月无光。那一刻,你觉得你的心跳好像突然快了许多。

    你说,你从来没有见过像我这么勇往直前的女孩,那些混迹于你身边的所谓的飞妹太妹,她们总说能为你做这做那。可是每次你出去跟人“火拼”,她们向来都是一声不吭地躲在一旁,远远观望。

    你说,你也遇到过像我这样看起来很乖,其实骨子里极度叛逆而热血的女孩。她们也说喜欢你,可是当你把这个题目交给她们时,所有的人皆以“抹不开面子”而严词拒绝,最后,这事便以她们的昂首离开而不了了之。

    所有曾喜欢过你却被你拒绝的女孩都说你冷血而又高傲。所有曾跟你在一起却又最终分手的女孩都说和你恋爱的感觉无可挑剔。

    苏漠北,你给我们带来的新鲜和刺激,甜蜜和温情都不是假的。你对每一段恋爱都付出自己最真实的感情,你没有遗憾,也不让别人留下遗憾。

    这样的你让我怎么放得下?又该让我何去何从?

    你是我爱过的第一个人。你的桀骜和冷漠令我着迷,你偶然的温柔又令我沉溺。只要你一个电话,不管刮风下雨晴天阴天,不管考试生病旷课逃课,我也会不顾一切地飞奔到你身边你。哪怕,你耽误我一整天的时间让我满世界地跑,只为让我帮你买一袋合你口味的糖炒栗子。

    我希望你快乐,希望你永远那么迷离而魅惑、颠倒众生地微笑。

    所以,苏漠北,如果你肯醒来,如果你还能看着我那么桀骜地微笑,我就原谅你。

    03

    苏漠北昏迷了三天,终于彻底脱离危险,清醒过来。

    我守在房门外,看见穿着雪白护士服的实习护士安静地站在门口,她轻声问,“有没有一个叫林默的人?病人醒了,想见她。”

    我走上前,越过护士的肩膀看着病床上那张苍白疲惫的脸,心底突然寂静无声。

    我说,“我就是。”

    静静地坐在苏漠北身旁的椅子上,犹豫良久,我还是开口问他,“苏漠北,我一直不明白,你既然想和我分手,直接说就是了。为什么要背地里跟吴希悦搅和到一块去,而且还不让我知道?是还没来得及说,还是压根就不打算告诉我?”

    他定定望着我,起初沉默,半晌,终究还是轻轻开口。他说,“林默,说实话,你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分手之后我也后悔了。可是你也知道,我已经过惯了那种来去自如的日子,行走太久,停不下来了。我害怕自己会渐渐厌倦这种感觉,所以,我只好用新鲜感来填补我们之间的寂寞和空虚。林默,我不想分手,可是我心底总是有个声音一直重复着对自己说,苏漠北,你不适合谈这种长久的恋爱,要么趁早收手,要么再去找点新乐子。否则,你们的感情很快就维持不下去了。”

    那一刻,我终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和失望。

    苏漠北,你自己适应不了这种长久维系的恋爱方式,就要我陪着你玩这一场又一场的游戏?如果我还要和你继续下去,是不是就应该乖乖等在某个地方,看着你流连花丛,还要嘱咐你早点回来?

    你是天涯浪子,你说你玩完了就会回家。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当你想要回家的时候,你的家还在不在,而我,还愿不愿意守在这里等你?!

    我起身冷冷地笑起来,我说,“苏漠北,你他妈就一混蛋!如果我在外胡搞乱搞,回来还想让你为我守身如玉,你愿意吗?”

    paradise酒吧,我坐在角落里抽烟。雪白的大卫杜夫,一根接一根,像在宣泄一场诉不尽的离觞。

    乐队在唱歌,男子反串王若琳的lost in paradise。新来的主唱有种颓唐而邪魅的气息,像极了苏漠北。

    我拍拍脑袋,强烈鄙视自己,好端端的,怎么又开始想那个男人?!

    招手向waiter要了杯酒,整整一杯的长岛冰茶,我仰头灌下去时眼都不带眨一下。

    long islaea,长岛冰茶,cocktail里的o.5,成分是vodka,rum,tequila,gin,triple sed sour mix,coca-cola。

    明明没有半点茶的成分,却伪装得柔情似水,一杯入喉,才知那深藏的诱惑与狂野,让人一点点地沉沦。

    记得有一个很喜欢的写手说过:自卑,自恋和自虐如同一杯鸡尾酒,混合成一种品格。

    如同苏漠北——外表温和光鲜,内心尖锐凛冽。

    眼睛涩涩的,心口闷闷的。忽然又想起某个女歌手那首哀婉绵延的歌——用尽我所有去爱,等待只有空白。胸怀温热还在,情怀却已不再。

    大概是好久不喝酒,一下子又灌得太猛,没一会儿,胃里突然开始翻江倒海,我单手扶住吧台的一角,还没酝酿好,便“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好心的waiter递给我一张纸巾,我捂住嘴,却发觉一股浓烈的咸腥味在口腔内渐渐蔓延开来。

    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洁白纸巾上的那抹殷红,吓得差点晕过去。

    神啊,不是吧,吐血了!

    未等我直起身来,一双臂弯突然从后将我拦腰抱起。我的脑海中立刻上演出一副怪叔叔猥亵儿童时的淫笑表情,于是我开始反抗,以行动抵制酒吧咸猪手,竟敢趁老娘手无缚鸡之力时吃我豆腐!

    挣扎着双臂狠狠挥舞向他,却在下一秒钟,闻到他身上的那股熟悉气味时渐渐安下心来。

    那个人身上有我从小闻到大的阳光的味道,混合着他新买的史密斯男士古龙水,那种味道,名叫“安心”。

    我呢喃着开口,伸出手想要触摸他的脸,手指却在离他脸颊还有一公分时顿住。然后,眼前渐渐模糊,我终于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04

    醒来时是在医院。暖暖的阳光透过窗玻璃照射进来,我一愣,居然已经第二天了。

    周朗坐在我身边淡淡地看着我,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见我醒了,他冷哼一声,“林默你挺能耐啊!为了那么个贱男人就这么作践自己,呵,空腹喝酒抽烟,真他妈把自己当垃圾场呢!”

    这是周朗第一次当着我的面说脏话。也是他第一次对我说脏话。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那副明明愤怒却又强忍着不去发作的表情,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扯住一般,痛得我快要窒息。我伸出手轻轻拉住他,轻声说,“周朗,对不起。”

    他扯开嘴笑了一下,可是那种笑容却分明未到达眼底。他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表情,说,“你跟我倒什么歉呢,跟苏漠北道歉去啊!他住院了,你非但没有死乞白赖地跟着伺候他,反倒把自己整病了。你说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呢,啊?!”

    最后一个字他几乎是隐怒地吼了出来,带着丝丝痛楚。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砸在自己和他的手背上,一阵滚烫。

    周朗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他将手指从我掌心中轻轻抽出。我一阵慌乱,刚想去拉他,整只手却已被他的温热手掌紧紧包裹住。

    他看着我,如星子般漆黑的眼底似有支离破碎的星光,倒映在我眼里,那么温柔,那么无奈,却又是那么坚定。他缓缓开口,“林默,这是最后一次。如果还有下次,我绝对不会再管你。”

    我抬起头直直迎上他的目光,然后看见了他眼中无可抗拒的坚决。半晌,我终于缓缓点头,我说,“好,这是最后一次。”

    听完这句话,周朗仿佛放下了一个巨大负担一般,长吁一口气,笑了。他知道,我向来说到做到。因为敢于承担,所以,才敢于承诺。

    窗外天光明亮。午后的阳光清浅温煦地照射在他身上,像个毛茸茸的光球,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温暖。

    认识这么久,我还是头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观察他,那双漆黑清亮的瞳仁,仿佛一个包罗万象的黑洞,所有的杂念都会被清空,所有的东西都能被吸纳进去。

    心跳突然漏掉了小半拍,我就那么傻乎乎地看着他,活脱脱一只下不出蛋的鹌鹑。

    见我这副呆头呆脑的花痴样,周朗无奈而又宠溺地摸摸我的头,得意洋洋地笑,“林默,你不会是突然爱上我了吧?赶紧擦擦口水,都能接一盆出去浇花了!”

    当我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周朗面前失掉了面子,一边痛心疾首地在心底谴责自己没出息,一边又埋怨周朗,闲的没事干嘛要出卖色相!

    喝了一碗粥,精神已经好了很多。最痛的那股劲大概已经过去了,想起自己还有一些事没有跟家里交代,我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周朗,我妈那边……”

    “放心,我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了。我说咱学校跟一中有个学生交流周,你被选上,得呆个四五天。一会儿我去给你拿衣服,就说你学校里的事还没忙完。”他一边耐心地给我削苹果,一边冲我温宠地笑,“没啥问题。我办事,你放心。”

    面前的这个男孩,周朗。他不计一切代价地宠我护我,哪怕再生我的气,也不忍看我自甘堕落,独自悲伤。他有着世界上最有力的臂膀和最温暖的胸膛,他的话语在任何时候都是能够轻易令我安心的力量。

    我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胳膊,轻轻靠了过去。我说,“周朗,谢谢你。”

    谢谢你无条件地为我付出,谢谢你这一路的陪伴。

    我知道,周朗迟迟不肯向我表白,不过是怕拒绝,因为他也有他的底线和尊严。

    人不能总是停留在原地等待别人来救赎。我们都要长大,都要学会取舍。就如同爱情,总要等到对的时间和对的人,才能开出最绚烂的花朵。

    其实,我对周朗不是完全没有感觉。我能够感知到自己对他的紧张和在乎,只是,这种感觉始终被深深隐藏,因为我的心里还有一个未删除干净的苏漠北。

    记得高一运动会的时候,周朗报名参加了男子3000米长跑。前面的七圈他都坚持跑了下来,直到最后冲刺的100米时,他的对手突然伸出腿使了个绊子,于是正在加速的周朗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障碍狠狠摔了出去,头部撞击到地面,像是从天空掉落而下的断了线的风筝,无牵无挂,却带着钝重的,而又凛冽的疼痛。

    那一刻,我的心前所未有地揪了起来。仿佛被连根拔除的植物,稍稍一碰,抽搐这生疼。

    我当着全校同学的面横穿整个操场跑道他面前,紧紧抱住他,颤抖的手捂住他血流不止的头部,然后像个无助的小孩子一样,毫不顾忌形象地、惊慌失措而又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而在我哭得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突然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地捂住了我的眼睛,我听见周朗虚弱的声音,他说,“别,别看。”

    就那么一霎那,我哭得更厉害了。

    我晕血,从小到大,一见到血我便会呈现不同程度的晕眩。这事就周朗和吕筱然知道,所以,除了每月的例假期,每当看见有血出没的地方,他们总是会下意识地捂住我的眼睛。这样的细心和呵护让我感动,我想,在我所有的朋友里,除了他俩,便再不会有人如此待我,毫无怨言,义无反顾。

    那天喧嚣躁动的操场,我以为我会晕倒,可是没有。那个时候,我什么感觉似乎都消失殆尽。大脑里一片空白,身体内所有的感官系统只充斥成两个血淋淋的字:恐惧。

    有人过来拉我,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是倔强地抱着他,仿佛在抱着我最心爱的珍宝。后来,因为事情闹得有点大,那个罪魁祸首的竞争者不得不顶着压力跑来道歉。周朗尚未开口,我却冲上前狠狠甩给他两巴掌,那种劲道之大,大得我自己都被震得摇摇欲坠。

    那时我只知道,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的朋友,哪怕让我失去一切都无所谓,我只保护我最亲近的人。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渐渐明白,如果不是因为爱,我也不会如此恐惧,如此在意。

    只是,这个简单的道理我明了得太晚。等我回过头想要好好守住自己的幸福时,那一扇已经悄悄关闭,将我层层阻隔在温暖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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