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党论与朝堂乱局,杨浩是从沈放口中得知的。

    这家伙听闻自己获封华阴县男之后,打着恭贺乔迁之喜的名义登门。

    “沈大公子,有点诚意好吗?名为恭贺,你的贺礼呢?”

    “不是心意到了就行吗?你岂会那种世俗之人?”

    杨浩白了一眼沈放:“你还真不客气。”

    “跟你有必要客气?岂不是太见外了。”

    沈放顺杆往上爬,继续嘻笑道:“你就快要成为东京首屈一指的富豪了,送什么你能看得上?”

    杨浩摇头道:“东京首富?你也忒抬举我了,可不敢这么说,否则别人该笑我不知天高地厚了。”

    “即便现在不是,将来肯定会是,不只是东京,甚至可能是天下首富。”

    “越说越夸张了。”虽然心里这样想,但杨浩嘴上肯定不愿意承认。

    沈放不服气道:“不是我说的,是阿姐。头一回把你那些香皂、肥皂、花露水带回家,阿姐用了一次后,就这么说。”

    杨浩心中暗咐,还别说,沈媛很有商业眼光,日化类所属的快消品是生活必须,薄利多销,但绝对是暴利行业。

    时间久了,赚的盆满钵溢,成为首富级别不是没有可能。

    沈放道:“当时我还不相信,结果没几天你就成了神仙弟子,你家的产品畅销东京,而今你出门问一句,谁人不知道九神牌?”

    “哼哼,小生意而已,不值一提……你家那几千上万亩地随便一收获,能少吗?”

    “小生意…”

    沈放嘀咕了一声,旋即好奇问道:“你果真见过扶摇子?”

    “你说呢?”

    “……”

    沈放有些无语,低声道:“有这么厉害的来历,当初在陕州也不说一声,否则无论外公,还是尹洙,都会立即送你来东京,面见官家,何须这般折腾?”

    “怎么?我现在这样不好吗?”

    “没有,没有。小小年纪便封了男爵,宣德郎……比我高好几级呢,还有进士出身,司农寺的实职,着实让人羡慕啊!”

    “说白了还是个种地了,有什么可羡慕的?”

    “种的是天下最珍贵的庄稼,这差事旁人求之不得。”

    沈放感叹一声,旋即道:“在陕州你没说也好,外公举荐你倒也罢了,要是尹洙荐你入朝,怕是……

    对了,听闻范仲淹、韩琦他们来过你家店里,你可千万小心,不要再与他们有来往。”

    “为何?”

    沈放这才说起朝堂之事,以及沸沸扬扬的“朋党论”。

    果然!

    杨浩听闻之后,丝毫不觉惊讶,庆历新政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

    可怜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一片良苦用心。

    可是他们的做法着实有待商榷,太过急功近利,打击面太宽,也没有策略可言。

    断人生路、断人财路,断子孙上进之路,无论哪一条,都足以让人拼命,何况他们都犯了。

    甚至伸手触碰军事,连东京防务也要插手,不说将门反对,恐怕官家赵祯心里也会有想法。

    京畿防御,这个问题太敏感了。

    范、韩二人,实在是……自找苦吃,自寻那什么路。

    至于王素之事,范仲淹或许自觉一碗水端平,公正无私,可是……大局面前,也忒不讲策略,不注意细节了。

    一旦授人以柄,后果可想而知。

    而今守旧势力攻讦他是朋党,百口莫辩,君子之党也是朋党啊!

    其实……

    杨浩仔细想了想,说他们是朋党其实不冤。

    北宋王朝到了后期,朝堂上一个持续多年的风景便是“党争”。

    新党与旧党的争斗,相互攻讦,你来我往,无休无止,最终将大宋王朝耗到油尽灯枯的地步。

    一个普遍的说法,认为北宋党争起于王安石变法,但或许……庆历新政才是开头吧!

    沈放的提醒是有道理的,杨浩本人也早就心里有数,与新政官员们保持着距离,不担心牵涉到所谓的“朋党”中。

    守旧势力反扑如此厉害,刀已出鞘,绝不只是见血那么简单。

    不出所料,不死不休!

    “朋党”之说已经出现,更狠毒的招数还会远吗?

    比如……

    “谋逆!”

    东京城中,某个深宅大院之中,枢密使夏竦轻声吐出了两个字。

    声音不大,但足够震动。

    在座之人不多,但身份都非同小可,要么是朝堂大佬,抑或将门宿老,皆是位高权重之人,也都对新政最坚定的反对者。

    “子乔,此举会不会……官家对那几位可是由衷信任,怎会相信他们谋逆?”

    “自古以来,帝王对臣子可有绝对信任?不见得真有不臣之心,只要有那个苗头,有威胁,官家可能就会坐立不安。”

    “也是,范希文、韩稚圭竟妄想插手京畿禁军,想必官家心里也有想法。此事……可以继续做点文章。”

    “此事…点到为止吧,让官家起疑就行了,指望在此事上做谋逆的文章,太难。”

    身为枢密使,夏竦虽然很不满范仲淹等人插手军事,但相当理智,并无丝毫冲动。

    “那么…该当如何?”

    夏竦淡淡笑道:“谋逆不一定要动兵,也不见得真要有行动,只要表露出一丝迹象就足够了。”

    “若是官家不信,有用吗?”

    “有道是周公恐惧流言日。”

    “没错,范希文以君子自居,素来清高,继续恋栈权位,他是想做周公,还是做王莽呢?”

    夏竦笑了笑,追问道:“你们觉得,恐惧的只是周公?成王就不担忧吗?”

    听到夏竦这般一说,众人思咐片刻,深以为然。

    谋逆向来是皇家,是朝廷最忌讳的事情,只要有迹象,官家赵祯就不得不重视。

    还是那句话,朋党苗头不得不抑制,谋逆的苗头更不可忽视。

    何况只要有契机,朝臣们便能大肆渲染,紧抓不放,施加压力。

    哪怕赵祯素来淡定,又岂能无动于衷?

    可话虽如此……

    “子乔兄,谋逆是大事,若无真凭实据……”

    “明白。”

    夏竦点点头,沉吟道:“范希文、韩稚圭身上难寻破绽,但是旁人未必那般谨慎……比如石介。”

    众人心下了然,石介是新政成员,由韩琦举荐“直集贤院”,权位不高,但写了篇文章甚是有名——《庆历圣德颂》。

    这是一篇赞颂庆历新政,对新政举措赞誉有加,其中有言盛赞:此盛事也,歌颂吾职,其可已乎!

    赞誉的同时,也多有抨击之词,直接将夏竦等人指为奸臣。

    如此奇耻大辱,夏枢相岂能善罢甘休?

    当时不动声色,并非无动于衷,而是隐忍不言,憋着大招,准备一招致命啊!

    夏竦嘴角抽动,低声道:“听闻石介给富彦国写信,曾提到一句话——欲行伊霍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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