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一）
怨结已解，姻缘簿上风月债,一笔勾销。司梦辰的愁城,渐渐模糊飘忽,那翠绿柳湾,也只剩一抹碧色,浅浅地烙在记忆中。
秦玉凌与未靡再度置身一片混沌中,也不知是个怎样情况。
“照理说愁城的结界不是该消失了么,魁枢怎么没个音信？”秦玉凌疑道,便要大唤：“魁——”
霎时间未靡出手,封住他几处穴道，秦玉凌动弹不得，瞪大了眼睛望着。
未靡凑近耳边压低声道：“你别嚷。听着,莫要惊动魁枢，我尽量隐去你我二人行迹，我们探条新道走。”
秦玉凌不明就里，未靡解了他穴道，又道：“我疑心殷碧城有意让魁枢带我二人绕远，阻碍我回到天庭。我更疑心他已同魔界勾结，图谋逆天。”
秦玉凌闻言愕然：“殷碧城法力通天，但一直安于鬼界，不涉纷争……以他心性之高，要他趋附魔界也不大可能……”
“他未必勾结魔界，但定然有他自己一番心思。当日书写人心的封黎，曾说见过绿蝴蝶，而他爆体而亡那瞬，我好似也见到碧玉冥蝶。至少能肯定，从那时起，阴间势力就在留意你我。或许更早，自遇上傀儡师虞暄那时起，殷碧城便已然在算计，引我们入黄泉。”未靡鲜少能一气说出这许多话来，秦玉凌也有些愣神，未靡以手捂了捂心口，眉头微皱：“方才本能一举拿下司梦辰，又是碧玉冥蝶坏我阵术，令阵法反噬，虽不至危及性命，但我内伤本就未愈，如今更是处境险恶……”
秦玉凌担忧：“你的伤究竟如何……如若强撑术法，倒不如假意先到魁枢身边，待伤好再伺机脱逃。”
未靡摇头：“殷碧城既然意在拖延时间，那就更必须赶在他有所行动之前抵达昆仑境。”
秦玉凌不由暗骂，这殷碧城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哪怕破坏得天之结界，通天唯一道途又只有连接南天门的昆仑境天柱，南天门重兵镇守，就算是鬼魔二界联手，也不能轻易攻下，何况看这段时间地府的状况，也不似大战在前的样子。
未靡放出只青鸟，道：“去寻昆仑境天柱。”又自语道：“……既是天柱，自然仙气沛然，柱底与地相接，多少是能感应到的。”
便一路循着青鸟飞往的方向走。
脚踏虚空，身处混沌，也不知是行了路，还是原地徘徊。
行在前头的未靡突地道出一句：
“……秦玉凌，若有不测，务必自去保命。”
蓦地停住脚步，秦玉凌怔怔道：“什么？”
未靡也停下了，半回头道：
“……我伤重在身，未必能护你周全，若有个万一时候，你自己想法子脱身。横竖他们是为阻我回归天庭，此事本与你不相干。”
……他本就是性情冷傲，不肯示弱的仙君，如今竟这般交代，想必确乎是伤势沉沉。
秦玉凌心头一紧，万千滋味堵上来，一时说不上话。
面前这人虽不曾对自己和颜悦色，不曾与自己推心置腹，但这一路行来，险山恶水同涉，魑魅魍魉共对，彼此之间暗藏的牵连与依赖，又岂是轻易可以撇清。
上一次他这般说，秦玉凌没走，而将他带下黄泉寻觅一线生机，如今他又这般……
秦玉凌忍不住走上前，拍了拍他臂膀，就如相知多年的老友：
“我若要走，上回早已走了。如今你也不必费心这个，我本就是黄泉住惯之人，死了就如何。……你顾好你自己便罢。”
未靡微微偏过头去，声音些许僵硬，已是转了个话题：
“这云山雾障要到头了。”
果见前方雾霾渐渐稀薄，云烟慢慢浅淡，愈行愈是清明。
浓雾重云散尽，只见仍是蔓草荒芜，野路曲折。
却与之前不同。
竟有一轮夕阳挂在远处，只是……这夕阳被石化了一般，灰黑暗淡，毫无光泽。
秦玉凌怪讶道：“我说地府怎可能见天日……原来是石刻的……”
“非是石刻。”未靡道：“天色亦是灰暗，若此地有流水，想必也是凝滞的。”
见他神色严肃，秦玉凌便知，虽是刚入此境，但未靡已然看出异常，便问：“你觉察出什么了？”
未靡眼睛环顾四周：“无风，草木不动，有日，云天凝然，若没猜错，此境是静止不动的。”
秦玉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何物静止不动？”
“任何事物。”未靡忧容略显：“……包括……年岁时辰。”
秦玉凌有些发懵：“你是说……若你我进到此境之中……我们的时刻，也会停滞不前了？”
未靡点头：“此刻最不可耽搁，要尽早赶到昆仑境天柱。必须赶快走出这静止之境。”
的确，前有狼后有虎，殷碧城亦是有意拖延，若是被困在静止之境中，情势大为不利。
只惜凡人之躯，走了多时，腿脚疲乏，秦玉凌请求道：“走了这些时候，有些犯累，让我在此处歇脚罢。”
未靡点头允了。
才要坐下，忽而瞥见前头莽丛中露得茅檐一角。
无奈又站起身来，拍拍衣衫：
“到那茅屋去休息吧……若是刻意为你我设计的，我们早晚也躲不掉，倒不如迎上去；若不是，尚且有个居处。”
暮檐凉薄，梁间巢空，毫无生命的静止之境，没有燕子归来。清简院落，竹篱茅舍，若是在别处，恐怕会觉别有幽趣，但在此处，只觉阴冷死寂。
此境终有一丝响动，便从这茅屋内传来——
“门锁帘垂月影斜，翠华咫尺隔天涯。香铺罗幌不成梦，背壁银缸落尽花。金波寒透水精帘，烧尽沈檀手自添。风递笙歌门已掩，翠华何处夜厌厌。”
一首七律，念得跌宕起伏，缠绵婉转。成熟低沉的女音，有一股天然的风情在其中，是过耳不忘的好声音。
秦玉凌听得心颤，这一首七律念出的悲伤，浅浅淡淡，却已萦挂心间。这里面的寂寞佳人，是愁怨结成的精魂，还是悲愤铸就的厉鬼……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纵知是险境，也只得一探。
秦玉凌叩了叩柴门，清了清嗓子道：“主人家，有事叨扰了。”
……
不见回音。
秦玉凌满腹疑问，又再道：“姑娘，借地歇个脚总可以罢？”
……“进来罢。”那女声应道。
秦玉凌与未靡相视一眼，推门进入院中。虚掩的屋门后一帐纱帘，与这简陋茅舍格格不入。
撩开帘子，却见屋内屋外两番天地。
一扇画屏，绘的是些山水人像；水晶瓶内花开不谢，金兽香炉灰烬已冷；水纹珍簟，罗幌绡帐，是间富贵雅致的屋所。
秦玉凌心思敏感，定定看着那扇屏风，有些出神。
屏风之后，先露出一角裙裾，再慢慢走出个女子。
身量不算高，但十分纤细，面貌姣好，是极艳的长相；目如秋星带雾，觑眄含情，可气韵内敛，冷淡疏离；既无杀机也无戾气，见到二人，面色有些疑惑不自在。
那女子先开口问道：
“……你们如何会到此处来。”
秦玉凌一愣：“……这也是我们想问的。”
“你们……不是自愿封印时日才到这的？”
“自愿封印？是何意思？”
那女子挪开目光，神色闪烁道：“……若不是自愿来此，想必你们也自有缘故……就请便罢，恕我不奉陪了。”
说罢便要往里间走去，秦玉凌连忙拦下：
“姑娘留步，姑娘……可否告知我二人，如何才能出得此境？”
女子摇头：“无可奉告。”
刻意地疏远与隐瞒，更让秦玉凌确信此女知晓出境之法。
“……姑娘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告知我，我同姑娘一齐想想办法。”
那女子有些犹疑瞅了秦玉凌一眼，缓缓道：
“……说句实话，我已许久不曾同人交谈……我入此境之后，也不再见过任何活物……我心内着实有千言万语想说，我确实有成百上千种心绪……今日见到你们，我本是欢喜，终于可以有个伴，能说句话……只是你二人是阴差阳错至此，而我必不能助你二人出境……是故才想回避，不欲招致怨恨和争执。”
这女子话语端重，知情知礼，又有几分赧然，叫人不由确信她是诚挚善良之人。秦玉凌不反感，这样的女子，比一般娇柔妩媚或纯真烂漫的姑娘，更得他之好感。
只是她为何不肯相助？秦玉凌只得放一放心内急切，迂回道：
“姑娘若有心事未决，不妨与我说说，既是出不了此境，也许将来得与姑娘朝夕相待，大家之后都是朋友，便都告知我罢。兴许也能为姑娘开解一二。”
秦玉凌都要佩服自己了，能说会道，哄女人也是哄得一套一套地。
那女子轻轻苦笑：“……我是自愿到此，一切都是我的选择……也不寄望你能开解……我只不过，想找人述说，聊以慰藉罢了……若你能倾听我，并解除我心中疑惑，或许，我也不必再久留此境之中……”又看了看未靡，欲言又止。
未靡仍是脸挂寒冰，秦玉凌知他心中着急，便过去他身边，压低声道：
“仙君……就且坐下听罢。如今着急也无法，只有此女方知出境之途，不如顺着她的意思听她之故事，没准就能改变心意，放我二人出境。”
未靡不言不语，只抱肘倚着木门，一副准备洗耳恭听的模样。
在如此紧迫时刻，用耐心倾听换一个出境的法子，未靡或许做不到，但秦玉凌觉得值。
便向那女子颔首：
“姑娘不妨一说。我秦二哥定竭力为姑娘排忧解难。”
女子走到那扇画屏前，一时看得痴然，纤纤手指，点点戳戳，轻触描摹，语声低低：
“……秦二哥，想必也是您的化名……既然如此，那我的故事也一并改个背景，换个地点，涂抹掉那些真实的名字……就让您听的故事，只是个故事好了……”
秦玉凌也行至那扇屏风前细瞧——
怪道方进屋时便看着这扇屏风怔然，如今才省得这上面所绘，并非一般闺情雅趣，并非水月花情。而是……故事。
一小幅一小幅细致工笔，串出的一个故事……
“我叫天涯。天涯海角的天涯。”
天涯，天涯，这样的名字，光是念起来，便觉蕴含许多故事……关于爱恨情仇，悲欢离合……
“我本处在的境界，便暂且唤作流云界好了。流云界有数个城邦，各自为政。城主主理政事，但真正拥有大权与威望的，是每个城邦武力最高者。”
思及往事，她嘴角有丝笑意：“流云界便是一个尚武之境，习武者可投身金木水火土五个流派修行……我一直都是土门的弟子。土门的术法，是绝对重防御，体力也好，抗摔打，这或许便是土门出身的姑娘，常常不被人看中，也不被人怜惜的缘故吧……”
“我出生在汨水城，自小便拜入土门……也不为别的，只因当时汨水城风头最盛之人，除却水门的秀芙蓉，便是土门的闻人熙了罢……”
刻意虚构的背景，捏造的人名，这出故事里，真实的或许只剩了那么一丝半点的情绪。
提及闻人熙，这女子的表情如三月化开的春水，十分生动起来，这是提及心头之人，才会有的表情……可这女子脸上的阴郁又如浓云厚雾，拂之不去。
“土门的首席弟子闻人熙，城内数一数二的人物……亦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
怨结已解，姻缘簿上风月债,一笔勾销。司梦辰的愁城,渐渐模糊飘忽,那翠绿柳湾,也只剩一抹碧色,浅浅地烙在记忆中。
秦玉凌与未靡再度置身一片混沌中,也不知是个怎样情况。
“照理说愁城的结界不是该消失了么,魁枢怎么没个音信？”秦玉凌疑道,便要大唤：“魁——”
霎时间未靡出手,封住他几处穴道，秦玉凌动弹不得，瞪大了眼睛望着。
未靡凑近耳边压低声道：“你别嚷。听着,莫要惊动魁枢，我尽量隐去你我二人行迹，我们探条新道走。”
秦玉凌不明就里，未靡解了他穴道，又道：“我疑心殷碧城有意让魁枢带我二人绕远，阻碍我回到天庭。我更疑心他已同魔界勾结，图谋逆天。”
秦玉凌闻言愕然：“殷碧城法力通天，但一直安于鬼界，不涉纷争……以他心性之高，要他趋附魔界也不大可能……”
“他未必勾结魔界，但定然有他自己一番心思。当日书写人心的封黎，曾说见过绿蝴蝶，而他爆体而亡那瞬，我好似也见到碧玉冥蝶。至少能肯定，从那时起，阴间势力就在留意你我。或许更早，自遇上傀儡师虞暄那时起，殷碧城便已然在算计，引我们入黄泉。”未靡鲜少能一气说出这许多话来，秦玉凌也有些愣神，未靡以手捂了捂心口，眉头微皱：“方才本能一举拿下司梦辰，又是碧玉冥蝶坏我阵术，令阵法反噬，虽不至危及性命，但我内伤本就未愈，如今更是处境险恶……”
秦玉凌担忧：“你的伤究竟如何……如若强撑术法，倒不如假意先到魁枢身边，待伤好再伺机脱逃。”
未靡摇头：“殷碧城既然意在拖延时间，那就更必须赶在他有所行动之前抵达昆仑境。”
秦玉凌不由暗骂，这殷碧城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哪怕破坏得天之结界，通天唯一道途又只有连接南天门的昆仑境天柱，南天门重兵镇守，就算是鬼魔二界联手，也不能轻易攻下，何况看这段时间地府的状况，也不似大战在前的样子。
未靡放出只青鸟，道：“去寻昆仑境天柱。”又自语道：“……既是天柱，自然仙气沛然，柱底与地相接，多少是能感应到的。”
便一路循着青鸟飞往的方向走。
脚踏虚空，身处混沌，也不知是行了路，还是原地徘徊。
行在前头的未靡突地道出一句：
“……秦玉凌，若有不测，务必自去保命。”
蓦地停住脚步，秦玉凌怔怔道：“什么？”
未靡也停下了，半回头道：
“……我伤重在身，未必能护你周全，若有个万一时候，你自己想法子脱身。横竖他们是为阻我回归天庭，此事本与你不相干。”
……他本就是性情冷傲，不肯示弱的仙君，如今竟这般交代，想必确乎是伤势沉沉。
秦玉凌心头一紧，万千滋味堵上来，一时说不上话。
面前这人虽不曾对自己和颜悦色，不曾与自己推心置腹，但这一路行来，险山恶水同涉，魑魅魍魉共对，彼此之间暗藏的牵连与依赖，又岂是轻易可以撇清。
上一次他这般说，秦玉凌没走，而将他带下黄泉寻觅一线生机，如今他又这般……
秦玉凌忍不住走上前，拍了拍他臂膀，就如相知多年的老友：
“我若要走，上回早已走了。如今你也不必费心这个，我本就是黄泉住惯之人，死了就如何。……你顾好你自己便罢。”
未靡微微偏过头去，声音些许僵硬，已是转了个话题：
“这云山雾障要到头了。”
果见前方雾霾渐渐稀薄，云烟慢慢浅淡，愈行愈是清明。
浓雾重云散尽，只见仍是蔓草荒芜，野路曲折。
却与之前不同。
竟有一轮夕阳挂在远处，只是……这夕阳被石化了一般，灰黑暗淡，毫无光泽。
秦玉凌怪讶道：“我说地府怎可能见天日……原来是石刻的……”
“非是石刻。”未靡道：“天色亦是灰暗，若此地有流水，想必也是凝滞的。”
见他神色严肃，秦玉凌便知，虽是刚入此境，但未靡已然看出异常，便问：“你觉察出什么了？”
未靡眼睛环顾四周：“无风，草木不动，有日，云天凝然，若没猜错，此境是静止不动的。”
秦玉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何物静止不动？”
“任何事物。”未靡忧容略显：“……包括……年岁时辰。”
秦玉凌有些发懵：“你是说……若你我进到此境之中……我们的时刻，也会停滞不前了？”
未靡点头：“此刻最不可耽搁，要尽早赶到昆仑境天柱。必须赶快走出这静止之境。”
的确，前有狼后有虎，殷碧城亦是有意拖延，若是被困在静止之境中，情势大为不利。
只惜凡人之躯，走了多时，腿脚疲乏，秦玉凌请求道：“走了这些时候，有些犯累，让我在此处歇脚罢。”
未靡点头允了。
才要坐下，忽而瞥见前头莽丛中露得茅檐一角。
无奈又站起身来，拍拍衣衫：
“到那茅屋去休息吧……若是刻意为你我设计的，我们早晚也躲不掉，倒不如迎上去；若不是，尚且有个居处。”
暮檐凉薄，梁间巢空，毫无生命的静止之境，没有燕子归来。清简院落，竹篱茅舍，若是在别处，恐怕会觉别有幽趣，但在此处，只觉阴冷死寂。
此境终有一丝响动，便从这茅屋内传来——
“门锁帘垂月影斜，翠华咫尺隔天涯。香铺罗幌不成梦，背壁银缸落尽花。金波寒透水精帘，烧尽沈檀手自添。风递笙歌门已掩，翠华何处夜厌厌。”
一首七律，念得跌宕起伏，缠绵婉转。成熟低沉的女音，有一股天然的风情在其中，是过耳不忘的好声音。
秦玉凌听得心颤，这一首七律念出的悲伤，浅浅淡淡，却已萦挂心间。这里面的寂寞佳人，是愁怨结成的精魂，还是悲愤铸就的厉鬼……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纵知是险境，也只得一探。
秦玉凌叩了叩柴门，清了清嗓子道：“主人家，有事叨扰了。”
……
不见回音。
秦玉凌满腹疑问，又再道：“姑娘，借地歇个脚总可以罢？”
……“进来罢。”那女声应道。
秦玉凌与未靡相视一眼，推门进入院中。虚掩的屋门后一帐纱帘，与这简陋茅舍格格不入。
撩开帘子，却见屋内屋外两番天地。
一扇画屏，绘的是些山水人像；水晶瓶内花开不谢，金兽香炉灰烬已冷；水纹珍簟，罗幌绡帐，是间富贵雅致的屋所。
秦玉凌心思敏感，定定看着那扇屏风，有些出神。
屏风之后，先露出一角裙裾，再慢慢走出个女子。
身量不算高，但十分纤细，面貌姣好，是极艳的长相；目如秋星带雾，觑眄含情，可气韵内敛，冷淡疏离；既无杀机也无戾气，见到二人，面色有些疑惑不自在。
那女子先开口问道：
“……你们如何会到此处来。”
秦玉凌一愣：“……这也是我们想问的。”
“你们……不是自愿封印时日才到这的？”
“自愿封印？是何意思？”
那女子挪开目光，神色闪烁道：“……若不是自愿来此，想必你们也自有缘故……就请便罢，恕我不奉陪了。”
说罢便要往里间走去，秦玉凌连忙拦下：
“姑娘留步，姑娘……可否告知我二人，如何才能出得此境？”
女子摇头：“无可奉告。”
刻意地疏远与隐瞒，更让秦玉凌确信此女知晓出境之法。
“……姑娘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告知我，我同姑娘一齐想想办法。”
那女子有些犹疑瞅了秦玉凌一眼，缓缓道：
“……说句实话，我已许久不曾同人交谈……我入此境之后，也不再见过任何活物……我心内着实有千言万语想说，我确实有成百上千种心绪……今日见到你们，我本是欢喜，终于可以有个伴，能说句话……只是你二人是阴差阳错至此，而我必不能助你二人出境……是故才想回避，不欲招致怨恨和争执。”
这女子话语端重，知情知礼，又有几分赧然，叫人不由确信她是诚挚善良之人。秦玉凌不反感，这样的女子，比一般娇柔妩媚或纯真烂漫的姑娘，更得他之好感。
只是她为何不肯相助？秦玉凌只得放一放心内急切，迂回道：
“姑娘若有心事未决，不妨与我说说，既是出不了此境，也许将来得与姑娘朝夕相待，大家之后都是朋友，便都告知我罢。兴许也能为姑娘开解一二。”
秦玉凌都要佩服自己了，能说会道，哄女人也是哄得一套一套地。
那女子轻轻苦笑：“……我是自愿到此，一切都是我的选择……也不寄望你能开解……我只不过，想找人述说，聊以慰藉罢了……若你能倾听我，并解除我心中疑惑，或许，我也不必再久留此境之中……”又看了看未靡，欲言又止。
未靡仍是脸挂寒冰，秦玉凌知他心中着急，便过去他身边，压低声道：
“仙君……就且坐下听罢。如今着急也无法，只有此女方知出境之途，不如顺着她的意思听她之故事，没准就能改变心意，放我二人出境。”
未靡不言不语，只抱肘倚着木门，一副准备洗耳恭听的模样。
在如此紧迫时刻，用耐心倾听换一个出境的法子，未靡或许做不到，但秦玉凌觉得值。
便向那女子颔首：
“姑娘不妨一说。我秦二哥定竭力为姑娘排忧解难。”
女子走到那扇画屏前，一时看得痴然，纤纤手指，点点戳戳，轻触描摹，语声低低：
“……秦二哥，想必也是您的化名……既然如此，那我的故事也一并改个背景，换个地点，涂抹掉那些真实的名字……就让您听的故事，只是个故事好了……”
秦玉凌也行至那扇屏风前细瞧——
怪道方进屋时便看着这扇屏风怔然，如今才省得这上面所绘，并非一般闺情雅趣，并非水月花情。而是……故事。
一小幅一小幅细致工笔，串出的一个故事……
“我叫天涯。天涯海角的天涯。”
天涯，天涯，这样的名字，光是念起来，便觉蕴含许多故事……关于爱恨情仇，悲欢离合……
“我本处在的境界，便暂且唤作流云界好了。流云界有数个城邦，各自为政。城主主理政事，但真正拥有大权与威望的，是每个城邦武力最高者。”
思及往事，她嘴角有丝笑意：“流云界便是一个尚武之境，习武者可投身金木水火土五个流派修行……我一直都是土门的弟子。土门的术法，是绝对重防御，体力也好，抗摔打，这或许便是土门出身的姑娘，常常不被人看中，也不被人怜惜的缘故吧……”
“我出生在汨水城，自小便拜入土门……也不为别的，只因当时汨水城风头最盛之人，除却水门的秀芙蓉，便是土门的闻人熙了罢……”
刻意虚构的背景，捏造的人名，这出故事里，真实的或许只剩了那么一丝半点的情绪。
提及闻人熙，这女子的表情如三月化开的春水，十分生动起来，这是提及心头之人，才会有的表情……可这女子脸上的阴郁又如浓云厚雾，拂之不去。
“土门的首席弟子闻人熙，城内数一数二的人物……亦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