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骨(八)

    从清和坊负气而归,满腹都是愤懑与委屈。顾子皓是铁了心,再不理会司梦辰了。

    这样骄纵蛮横,被父辈宠溺了十八年,顾子皓的想法早已不同常人。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心态:因他是年纪小的,因他样貌出众,因他家事不差,所以众人都该向着他。就如四五岁时,非要远房表姐最珍视的那支蝴蝶簪子。哪怕他是个男的,根本用不着,也不喜欢,只是为了霸占别人喜欢的好东西。结果呢,那丫头不也还是被大人使唤着,眼泪巴巴地把簪子送上了。

    怨不得这回他生气,他最喜欢的就是沈含祯,他为她筑了这新的占梦园,他时时刻刻都把她当做自己的理想,他如此在意她……这些司梦辰都看在眼里,都清楚明白——可他居然不让自己接近沈含祯……居然不把沈含祯让给自己,居然毁了自己的梦。

    沈含祯的回应,到底是不得而知了……思及此处,不由得就更厌恶司梦辰万分。

    什么知己,什么挚交,连沈含祯的回应都不让自己知晓,还谈何朋友。

    不知从何时起,司梦辰变得愈发不可理喻。他像布了天罗地网,要把自己这自由惯了的凤凰给牢牢捕住。一般朋友,谁会似他这般矫情又心胸狭隘,自己已然很忍耐,已然很配合地去解释,去安抚他的猜疑,顾子皓从未和谁做朋友做到这般累。他还不满足么?他还想要自己怎样?

    顾子皓不是糊涂人,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司梦辰对他好。却也比任何人都知道如何利用这份好……

    司梦辰懂得倾听他,看得见他心中苦恼,替他排忧解难,给他书戏著文,酒后病中都能亲侍汤药,如今连枕席之欲也可一并满足了,没人能得他如此信任。他在乎司梦辰,可司梦辰不相信。他顾大少爷是谁,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的人,他能给的就这么多了,他已经够委屈了,够赔本了,司梦辰还要这般作天作地。顾子皓最怕麻烦,他没那个精力去应付这些麻烦。

    ——“莫要让我觉得烦,让我烦了,那你就滚罢。”

    好似与司梦辰斗嘴时,自己曾如此说过。话虽难听,但却是自己真心所想。做朋友本就是图个互相关照,相处愉快。可他和司梦辰三天两头吵,除了烦累,哪还有半点愉悦可言。

    ——“我真想先一刀捅死你再捅死我自己都别痛苦了!”

    吵到激动时,他曾如此向司梦辰喊。司梦辰那纠结的回肠让他发疯。他每每解开一个结,又有新的结等着他解。并且他始终不觉得自己和简何在一起到底何错之有。

    顾子皓已经受够司梦辰的控制。

    更何况如今司梦辰连沈含祯都不让给他。还有甚必要做朋友。

    也就是与司梦辰交恶后,顾子皓回到占梦园,才猛然惊觉,司梦辰原先掌管着这么大个园子,中间若多少抽些钱物,根本不会有人知觉。原来自己安身之所这么长时间都拿捏在司梦辰手里,好比把自己的七寸都捏住了。顾子皓脊背一冷,只觉得可怕。如今他离开园子,反倒是好的了。

    纵情声色,花天酒地,一连放肆好多天。看,没有司梦辰,自己还不是一样过得自在舒畅,还不是一样潇洒快活。愚蠢的司梦辰,总逼着自己在烟花酒色红男绿女与他之间选一个,却不知自己什么都想要,绝不可能为他丢弃一星半点。

    从小贪惯了的人,总认为自己有资本占尽世间所有的好处,每样都想要,每样都不舍。总要把自己可利用的一切,下意识榨取得一干二净。

    这样的人,秦玉凌见过不少。自己早年之时,也曾是如此贪婪。只不同的是,秦玉凌知道这贪婪要换取代价,而顾子皓这类人的贪婪则是不劳而获,坐吃山空。秦玉凌阅人无数,这类浮浪子弟,骨子里都是烂糟糟臭不可闻的污秽,雷劈死一个算一个,毫不夸张。他做阴差时,改生换死的亦有许多此类,做他们的买卖,秦玉凌的价码从来高于别人。

    秦玉凌也可以为所爱献出一切,想想若当日九郎虽绝情冷漠,但终究是因自己手段过激才招他厌恨,若九郎是如顾子皓一般的人,未免令人齿冷。——顾子皓这种黄毛小儿,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他的聪明,是用来算计亲近之人的,这也是他之愚蠢。

    而司梦辰这样的人,也愚蠢至极。司梦辰和那时的秦玉凌亦有相似之处,聪慧敏锐,对周遭一切的掌控欲。所不同的是,那时的秦玉凌带有攻击性,想要的就去夺。而司梦辰则消沉被动得多。他愚蠢在,明明知道顾子皓是头养不熟的狼,却真心相交。

    惯会揣度别人,自己呢。秦玉凌却无解。或许自己也是这许许多多愚蠢之人的一个罢。

    而这司梦辰身上,仍有秦玉凌说不出的怪异,对他的有些想法,秦玉凌也一时不能猜透。

    “从此你二人便互不来往了?”秦玉凌问。

    顾子皓摇头:“若真当那时便不来往,我或许还可惦记他曾经的好。只是后来……”

    花花世界,顾子皓势必不会舍弃一点的,他烦了,索性就先把你司梦辰舍弃了。

    是呢,他把司梦辰舍弃了,也不会舍弃简何。

    司梦辰是他的贴心人,简何却拉拢了一个纸醉金迷的大千世界,顾子皓的选择已经做出了。就是如此现实而已。

    一开始是何其快乐,他自由了,如脱笼而出的鸟,胡吃海喝不亦乐乎。而后他有一点想司梦辰,在夜深人静,酒意阑珊,无人作伴之时,才有一点想起司梦辰。

    需要的时候,才会想起他。有些人的陪伴,他在时你不曾留心,只有不在时,才觉得心里空落落好大一块。

    那时的顾子皓只是自顾自陶醉在这自以为有点凄美的孤独中,静静地安慰着自己心,欣赏着自己所谓的无人理解无人陪伴的痛苦。他原本就是不需要朋友也可以过得舒心的人,是司梦辰让他习惯了友情。如今他抽身而去,只剩下自己,开始不惯这孤影月夜,酒醒时分。

    顾子皓似乎堵着一口气,再次在占梦园中大办酒席,请了班子唱堂会,灯红映夜,热闹非凡。简何坐在他旁边位上,举动自如,俨然这占梦园的半个主人。

    顾子皓照旧点了那出改了的白蛇传。

    戏里的青蛇唱:“是谢女情思,正忧葵时候,一夜月浓风骤。翠黛哀怜,解语少、知心怄……

    “姐姐,要到哪里去?”

    戏里的白蛇唱:“犹记韶光,温语简轻灯豆;恁作成,今恨休休。再相问、尚识吾否?辜负了,千载苦修,都化作,梦僝歌僽。不如归青山绿水,独到白头。

    “从今与汝各自天涯,两不相干。青儿,吾回山里去了……”

    ……

    青儿,吾回山里去了……

    心脏猛然被扯痛了一下,顾子皓一阵怔忡。

    忽地小园月洞门处慢慢进来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影,缥衣如洗,神色淡泊。

    顾子皓也大吃一惊,司梦辰竟不请自来,还是在两人已然交恶的情况下来了。顾子皓心里有点防备,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司梦辰淡淡一瞥顾子皓那桌,径直走了过来。不复之前病容枯槁的模样,只是清减许多,脸都瘦削了,有些说不明的怪异。

    不说话,只管掇了张椅子过来,随意坐在顾子皓一侧,不卑不亢,自顾自看起戏来。

    顾子皓另一侧的简何觑了司梦辰一眼,也不说话,佯作看戏。

    周遭人吃酒的吃酒,看戏的看戏,仍是热闹非凡,便是有人留意到司梦辰来了也不觉奇怪——他本就是顾子皓结拜兄弟,坐在那再平常不过。

    只有顾子皓知道司梦辰太反常。

    不得以问:“你来做什么?”

    司梦辰在唇边比了个手势,眼神专注不移:“看戏。”

    顾子皓无法,又不想闹大,脸色阴沉,闭了嘴观戏。来者不善,他倒是要瞧瞧,这司梦辰能玩出什么幺蛾子来。

    便一直三人无语,坐到戏罢筵散。

    司梦辰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倒是顾子皓坐不住了,对简何道:

    “今日还有事,我便不出去了。你同他们一道玩去罢。”

    简何沉默一阵,又微笑道:“行的,那我先去了。”

    便随着那些阔少们驾马,再往那烟花地界驰去了。

    园子骤然冷清,月照双影,凝立无语。

    原先推心置腹的人,转眼竟成陌路,堵在中间的隔阂究竟是什么,顾子皓愿意用许多去消弭这道隔阂,不论司梦辰怎么折腾,只要他服个软,低个头,认个错,他顾子皓都可以继续好好地和他做知己。

    可是做不到了。

    双目对视中,已然添了风月,若值夜里双人,同处一室,也已不复是把酒言欢,举棋操琴而已……

    这关系染过□的颜色,洗不掉了。

    做不成你的俞伯牙,做不成你的钟子期。

    不仅仅是你的俞伯牙,不仅仅是你的钟子期。

    想要的太多,能给的太少,内心的愧疚与背德感,牢牢地将他们抓住了。明知不可以,明知只是朋友,只能是朋友,却仍是破界了。这道隔阂,是他们自己给自己划定的,关乎长久以来的认知和确信,怎么都不可能去掉……

    ——因为我们不曾相爱。

    ……

    不曾相爱,所以以友人之关系,沾情带欲是错。

    顾子皓太明白这一点。

    只是眼是情媒,心为欲种,他们又鬼使神差地抱在一处,吻在一处。行到那山茶花种满的园子中,掀了一帘风月,梦了一枕**。

    他甚至没有问,他是来做什么的。他也没说,他到底为何回到此处。肌肤相贴,抵死缠绵。

    顾子皓睡了一阵。

    司梦辰一直从后搂着他,天欲晓时,轻轻唤他:“……子皓,今日还未与你说上话……”

    顾子皓乍然清醒,问道:“你想说什么。”

    “……你转过身来,我同你说。”

    顾子皓转过身去面向他,昏暗中一双眼睛深邃如潭。一瞬间顾子皓想起沈含祯,她亦有秋水善睐之明眸,他痴想了那双眼那么久,却不曾发觉司梦辰也有一双漂亮的眸子。

    不说话,那双眼就这样深深看着自己,要把自己拖入那深潭之中。司梦辰轻轻抚摸他的面颊,细细慢慢,一点一点,好似凝注全部情肠,要将每寸皮肤都刻入到脑海之中……

    顾子皓承受不了这样的悲伤。于是他道:“你来做什么的,说罢。”

    一句话,打破了整个楚王梦境。天该亮了,梦该醒了。

    司梦辰长长地舒了口气,目光渐渐从顾子皓身上移开,盯着那重重帐顶,艰难地沉沉吐出一句话:

    “我想离开这里,离开你。我是来同你告别的。”

    虽然心下早有准备,顾子皓听见,还是有些疼痛。他佯装平静,只问:

    “你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罢……”

    “为什么?”回来不好吗,就像今夜一样,什么都不计较,不是仍然相处愉快么,为何还要离开。

    司梦辰定了半晌,道:“因为我不是那个唯一。”

    又是旧话重提,又是这个症结,顾子皓顿觉无力:“……你是唯一。”

    “可我不相信。”司梦辰苦笑:“……在我眼中,你只是个叛徒。”

    “我背叛了谁?我背叛了什么?”

    司梦辰握了握他的掌心,幽幽道:“……你背叛了你我之间所有的默契。”

    顾子皓听不懂,理不清他的思绪,只觉得好累,不想分辩:“你要是想清楚了,便分开罢。”

    司梦辰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我离开了,你便再也不能与含祯相见了。”

    “……无所谓,就算和你好,你也不会让我见到她。”

    这是怎样一种关系,沈含祯喜欢司梦辰,顾子皓中意沈含祯,而司梦辰与他又有了肌肤之亲……太纷乱,顾子皓害怕一切麻烦的东西,这乱糟糟的关系,或许断在此刻也好,省得日后费心梳理。

    “此后你的人生无我,我的人生无你,可怎样好呢……”要离开的司梦辰,却仍在犹疑不决。

    那时的顾子皓道:“……捱一阵就会过去……我会记得你的好,人生还长,我不知道我还会否遇见比你更好的……只是我,无法与你继续做知己了。我很累。”

    讽刺啊,情势瞬间逆转,变成顾子皓铁了心要离开司梦辰了。无畏又豁达的年轻人,果然才拿得起放得下。

    司梦辰问道:“……你也是真想离了我吧?……那便如此罢。从今后割袍断义,再不往来。”

    “好。”顾子皓鼻子有些酸楚:“……我十八年来除你之外再没任何朋友,我有你,我拥有过这份友情,足够了。我知道我拥有过。”

    是真心悲痛,在失去之前。顾子皓痛恨这种无法全占的感觉。如今他唯一的朋友,要离他而去了。何其悲哉,从今之后又是伶仃一个,在长夜中独行独坐,无人相伴,无人交心。他隐隐知道会有这样的伤痛,却总凭着天性里的那份凉薄,仍能下决心让司梦辰离去。

    司梦辰叹了口气,又思忖片刻,道:“既如此,我有几事要向你坦白……不为别的,只怕我自己会回头,因而才要说出,好斩断我所有回头的可能……你要听吗?”

    “是何事?”

    “你听后,必定会厌恶我至极……”

    “为何?”

    “……我从来都在猜忌,疑你骗我。却一直未向你坦诚……其实是我有事骗了你。”

    顾子皓说不清此时感受,司梦辰竟骗过自己……他只是脱口而出:

    “我不在乎。我可以不在乎你骗我。”

    他是不在乎。满满的好奇心下,他想知道司梦辰骗了自己什么,自己最信任的人,骗了自己……他都已决定要离开司梦辰,又哪还会在意司梦辰的欺骗。他这般相信自己的胸怀,无论司梦辰骗了他什么,他都可以不在乎,可以宽容可以谅解,因他知道司梦辰对他的好。这份独一无二的情谊,怎么不能抹消一切……

    只是他错了。

    司梦辰愈发镇静深沉得可怕,些微颤抖的手抓住顾子皓的胳膊,神色竟壮烈得好似诀别:

    “……再给我个拥抱罢。”

    顾子皓张开双臂,将他收入怀中。

    ……这个拥抱太绵长,他将头埋进自己胸前,重重嗅着。他知道这是诀别……

    不要分开,不愿分开,一旦分开,就再也没有贴近的可能……

    多么不情愿,却不得不松开了相拥的手。再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凄然神色,惨淡心痕。

    司梦辰坐起身来,披上了衣裳。

    欲曙天,曦色微,顾子皓看得见司梦辰的背影,被那微弱的光线勾勒分明。

    他一开口,顾子皓便觉天昏地暗。

    司梦辰道:“首先我承认,在我与你的交往中,时常刻意引导你的情绪往我希图的方向走。譬如那出《白蛇传》,实际出自我手,是我为那班子写的……只是一直不曾告诉你。”

    顾子皓如同过了一道险关,他知道司梦辰机敏聪颖,有些操控情绪的手段,着实也怨不得他。吸了一口气:“还有吗?”

    司梦辰再道:“其二,我不爱沈含祯。我恨她。”

    闻言大愕,他不爱沈含祯?他竟不爱沈含祯?!

    那些桑间濮上的质朴之情,那些两小无猜,那些青梅竹马,那些灵犀相通的情愫,都是假的?让自己痴痴欣羡,暗暗嫉妒多时的感情,都是假的?

    顾子皓心肺呼之欲出,目定口呆……他不爱沈含祯,他恨她……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莫问为何,你不懂……”司梦辰也深吸一气,更为慎重地问:“这第三件……你还要听吗?听完后,你只会,怨我一世。”

    顾子皓犹在方才的情绪中,此时只觉得再无什么,会比之前那个实情更让人无法接受,定了定神:

    “……你说。”

    司梦辰此时已将袍子系上,缓缓站起身来。天色愈来愈亮,离别愈来愈近。

    他会用怎样的言语,来为这个离别,钤上个凄凉惨目之印。

    嘴唇轻启,声音低沉,他道:“我心上之人不是她。……是你。”

    ……是你……

    顾子皓呆呆望着他:“……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么。我早就爱上你了。”话里太多苦涩,与无可奈何:“你以为朋友对朋友,真能做到似我这一步么?我所做一切,只因,我早就爱上你……是,打着友人的旗号接近你,笼络你,控制你,就是我这样的人……我骗了你。”

    桃园义破,琴台誓终。

    ……被欺骗了。顾子皓如置冰窖,瞬间僵硬成冰。

    他可以不在乎司梦辰试图操纵自己的心眼手段,他可以不在乎他不把沈含祯拱手相让,他可以不在乎他欺骗任何事——

    ——除了这件。

    他活了十八年,没有朋友,没有挚交,只有这么一份,他自以为独一无二的友情。这是他所拥有的,最宝贵最珍视的东西。

    司梦辰真狠,他一句实情,就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摔个稀烂。

    这么久的,司梦辰似一个兄长给予他的无微不至的照顾,事事为他着想的那份温柔,他一直笃信,是因他们是朋友。

    那种高山流水的情怀,那份惺惺相惜的情义,那叫做知己的感情,竟然都是欺人的骗局。

    原来这个大哥,也和所有的俗人一般,会爱上自己,会因为那种喜欢,才对自己好。

    ……这样的好,太廉价了,怎么可以是司梦辰这样不俗的人做出……太失望了……

    原来自己从不曾拥有过,原来仍旧没有朋友,原来自己是个傻子,为了所谓的唯一的知己,欢欣了这许久,为了这廉价的感情,在一个人的身上费神了这许久……而这个对自己心存遐想的人,利用了这份“友情”,束缚了自己……

    琴台上的结义,“大哥”和“义弟”的称呼,同醉同归、并肩携手的那些过往,全都成了幻梦空花;这些日夜里,满怀真诚的自己,是个笑话。

    白蛇啊白蛇,你怎能爱上那条小青蛇……

    ……不该如此。这世上,谁都可以爱他顾子皓,唯独司梦辰不可以。唯独他,绝对不可以!因为他是司梦辰,他不能!

    顾子皓一阵翻江倒海般地恶心,只觉天旋地转。

    ……这个男人说他爱他,真恶心!

    “……那日,司梦辰何时走的,我不知。我蒙头,强迫自己一睡不醒……后来,日日寻简何他们喝酒玩乐……我得承认,自己的感情受伤了。信念倒塌是怎样的感觉,你或许不会明白……”顾子皓有些阴郁:“……司梦辰此人,我再也不欲见到。”

    秦玉凌竟有些难过,有些凄凉情绪:“……你们之间,其实没有对错之分……”

    “……你听我说完……”

    故事的结尾,会有多悲哀。

    那日之后七日,占梦园有人递上拜帖,是司梦辰的。上书:“自君别后,神思恍惚,终日心神俱痛。吾亦不知为何书信于君,君之怨愤,不能使吾欢颜,反另吾神伤。不知所言,见谅,望君回函。”

    顾子皓着人回道:“你自归家我自归,各自风月无相干。”

    ……

    又七日后,又有下人告顾子皓道:“司公子在外头,托我给少爷带信,想见见少爷。”

    信上是:“知君怨我厌我,然这两日我愧心稍减,却幽恨暗生。我不欲此此恨蒙蔽心智,愿君助我,早脱此恨。”

    顾子皓道:“不见。”随手写道:“你之苦恨与我何干。你自己要离开,又何必反悔。如今同你说话,皆因尚感念你从前礼遇,再休提这般莫名其妙之说。”

    ……

    又七日后,下人递进来的信道:“近来总觉受炼狱火煎,心内焦枯,苦不堪言。险将恨意填膺,恨不自戕为快。好痛苦,狱火烧身,苦海沉沦,求你助我。救我。救救我。我不欲被这火烧掉。救救我。”

    “简直狗屁不通,一派疯癫之语。”顾子皓骂道。

    “司公子,在外头已然等了两个时辰了……”

    “不见!叫他滚开。”

    ……

    再七日后,顾子皓从外头吃酒归来,便看到了在占梦园外的司梦辰。

    赶紧躲到树丛后,怕他发现了纠缠,只远远看着。

    司梦辰极是憔悴,形销骨立。他仰头看着“占梦园”三字,久久默然无声。

    最后终是在大门边上,放下了一封信,步履飘忽地登上旁边一架马车,驶离了园子……

    那是顾子皓最后一次见到司梦辰。

    过去拾起那信,打开来看,却有几片柳叶,信上之语叫人惊心:

    “君既无情若此,我亦不再纠缠。炼狱火焚,我身已灭;必要愁城之中,含祯为你而哭。你永远,不会得到沈含祯。祝君长命百岁,一世孤独。”

    长命百岁,一世孤独……

    诅咒么……顾子皓不信这些,只觉得司梦辰已然疯了。又觉脸上被扇了几个耳光似的,司梦辰从来不曾对他说过狠话,如今这般,想来是真与自己老死不相往来了……

    只是他提到含祯,又说起愁城,顾子皓总觉不祥,一直惴惴不安……

    那一夜,园中山茶花在本不该开花时节,忽然怒放,朵朵狰狞如血,诡异非常……

    顾子皓人前风光依旧,人后便闷闷不乐郁郁寡欢。他后来暗访了清和坊,说是司梦辰之父升了司户参军,已举家离开了此邑。

    顾子皓方猛然觉察,认识司梦辰这么久,自己竟对他的背景一无所知。

    这样看来,司梦辰亦是官家子弟,他却从未提及,或许提过,只是自己并不曾上心……

    顾子皓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司梦辰内敛低调得如此,又没任何官家子弟的跋扈之气,太不可思议……

    他搬离了这个城邑,如同当年离开沈含祯一般,他搬离了关于她的故事……如今,也搬离了自己的故事……

    沈含祯,她终究是自己的一个梦。或许再不能实现,但她依旧是顾子皓心里,最想得到的那个梦……也是一个谜。她那被烧掉的回函是个谜,司梦辰对她的恨是个谜……

    这一个梦境,该醒了罢。这个谜,也该揭开了。

    顾子皓行了差不多足月的路,到了司梦辰的故园。亦是……沈含祯所在的地方……

    沈姑娘,我来过你所在之地了……

    果然是如他所说,柳枝轻慢,拖烟带水,温软如同你一般……

    顾子皓信马悠悠,从那柳堤走过,从那街衢走过,从那,记满他与她的故事中走过……

    我爱上了你们的故事,我爱上了那个故事中的你……

    我那座留园的钥匙,只为你保留……

    沈姑娘,我来寻你了……

    ……

    只是他寻到的,只有一座还新的坟茔……

    他晚来了一步。

    走访打听,那个家道中落的县令沈家的女儿,住在何处。城里的人告知的只有一个冷酷的真相:

    “沈家的女儿,可真是可怜哪。亲戚也不养活她,只得卖身,做了官妓,流落风尘……”

    “她原先有个青梅竹马的男人,好似游学在外的,回乡知道她委身烟花,名节已污,一怒之下便将她杀害了……”

    “那个凶手?早早逃跑了……现今都未抓到……哎,真可怜呐……”

    ……

    他的梦彻底支离破碎……

    司梦辰,杀害了沈含祯……

    作者有话要说:这可不是故事的终结哟~因为还有很多谜未解开

    因为后面,就是主角的出场时间了……小仙人和老秦,加油破案啊,一番苦战要来了

    顾子皓么,我已经尽量不写渣了,但没想到大家还是觉得他是个货真价实的渣。哈哈

    这样的人,现实中还真有,不止一个两个。只想告诫姑娘们一句,如果你的身边,有顾子皓这种性格的人,请千万戒掉自己的颜控属性,圣母属性,不要试图去暖化一块顽石,除非你真的美若天仙或手段高超。顾子皓存在小说中,所以他的表现还算有人性。但现实中如他这样的人,绝对会是吸血鬼,把你的一切贪光。不要妄图你是他世界中的例外,他玩的起,你玩不起,他们所表露给你看的伤痛,说到底是在博得你的关心,所谓对你的依赖,只是为了得到更多的付出。

    不要和这种人走得太近,做朋友,本来就是互相关心,都是你单方面付出,他再来随口说个,“你对我最好所以我在乎你”,他不曾关心过你,不曾帮你处理过一点问题,算个啥朋友。若你一定要欠虐倒贴圣母心大发,当我没说。

    只是善意提个醒,容易心软被坏朋友盯上的姑娘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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