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或许,是被梦里的那些回忆片段折磨了太久,或许,是真正和手塚相处时,一次次得不到回应的无力挫败,又或许,是那天亲眼目睹忍足和小唯之间感情的嫉妒,总之,头脑一热,她冲动地再度和手塚提出了离婚,而手塚,在长久的沉默后,略显疲倦地开口问了她一句话:“你是认真的么?”

    汐见咬着自己的嘴唇,挣扎着,没有说话。

    毕竟,离婚,说起来很容易,真正做起来,却有很多不得不去考虑的现实因素,首当其冲,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想到孩子,汐见不免面露懊恼,为自己适才的一时冲动。

    好在,手塚后来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等到摩天轮回到原地,他最先出去,回过头来,向汐见伸出手。

    汐见不敢去看他的表情,犹豫着伸出手,借着手塚的力,走下了摩天轮。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下摩天轮,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和来时的兴奋不同,离开游乐园的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带着阴霾。

    汐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明明她有感觉到手塚的努力,可是,为什么……她却还是说了那句话?他放下工作,跑来婚纱店接她,为了让她开心,带着她来游乐园乘坐摩天轮,希望她能幸福,在摩天轮升到最顶端的时候,主动亲吻了她的唇……

    这一切的一切,并不是对她没有爱情的手塚乐意做的事,如果她不是他的妻子,如果他没有把她的喜怒哀乐当成自己的责任,他……又怎么会费这些心思来讨好她呢?

    而她……她又回报给他什么了?非但没有感激,还……还对他说出离婚这样的话,他……会讨厌这样的她吧?她……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这么贪心,这么不懂得满足,实在太让人厌恶!她这是在做什么呢?是想用离婚的手段来逼迫手塚爱上她吗?这样的她……有哪一点值得手塚喜欢了?笨蛋,白痴,贪心鬼!久森汐见,为什么你会变得这么讨厌?这么面目可憎?说什么想要保护自己,根本就是在以退为进地向手塚索要感情啊!

    汐见自我厌弃中,一边的手塚像是想到什么,开口问她,肚子饿不饿?

    汐见因为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听到手塚的话,直到手塚停下脚步,她一不留声撞上了他的后背,她才猛地回过神,忙不迭地和手塚道歉。

    见状,手塚无奈地叹了口气,闭眼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难得面露无力。

    她以为自己要的很简单,却从没有考虑过手塚的处境。

    有时候,缘分到了,我们喜欢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瞬间的事情,可是往往,被我们喜欢上的那个人,如果缘分不够,他们想要努力回应我们,可能就需要一年、两年,甚至一辈子。

    他和她之间最大的问题,不是不爱,而是一个走得太快,一个拼尽全力却依然跟不上她的节奏。

    长此下去,即使他对她有了好感,也会在她一次次索要下,消磨殆尽。

    汐见感觉到了他们的问题所在,却越来越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痛苦,他煎熬,因此,才会造成两个人如今停滞不前的局面。

    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他的错,错的,是时间。

    如果再不找到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法,汐见知道,他们最终的结局,依然是分手。

    那天之后,汐见开始有意识地和手塚拉开距离,而手塚也需要空间独自思考,所以,两人便默契地减少了彼此独处的时间,即使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一个星期来,两人之间的交流屈指可数,手冢彩菜来他们家里做客几次,敏感地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不对劲,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汐见,要是国光欺负你,你要记得和我说啊!”手冢彩菜拉着汐见的手,着急地这样对汐见说。

    闻言,汐见莞尔,道:“妈,您多虑了,国光不会欺负我的。”

    “可是……”

    “我们很好,真的,妈,您不要为我担心,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试探了几次都没有从汐见这儿得到什么,手冢彩菜只得选择放弃,不过,平日里对汐见的嘘寒问暖却不会少,甚至,考虑到汐见肚子里的孩子,手冢彩菜还建议汐见搬进手塚本家来,汐见不想麻烦自己的婆婆,婉言拒绝了手冢彩菜的好意,手冢彩菜见她坚持,也不好勉强她什么,只能三天两头地往汐见他们这边跑。

    汐见不想手冢彩菜那么辛苦,在和手塚商量过后,从手塚本家请了一位手冢彩菜信得过的管家过来负责汐见的日常饮食起居。

    如今,汐见已经怀孕四个月了,肚子还没有显现出来,人非但没有发胖还瘦了一圈,渐渐出现了妊娠反应,呕吐、吃不下饭,可是,为了不让手塚担心,每次和手塚一次吃饭的时候,她都是精神奕奕,忍着难受,微笑着用了很多饭,然后,再在手塚看不到的地方,把吃下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汐见去产检的时候,手塚有请假陪同,替汐见产检的医生和汐见关系不错,汐见提前打过招呼后,在手塚面前,医生自然是说汐见和她肚子里的宝宝一切健康,等到手塚出去取药的时候,医生才忧心忡忡地看着汐见,告诉她:“你的身体太虚,已经出现了轻微的流产现象,最近没事的时候,最好躺在床上多休息休息,要注意调理,别熬夜,把心放宽,别纠结太多,要知道,维持好心情也是最重要的,你应该不想以后生一个面瘫宝宝吧?”

    面瘫宝宝?

    医生的形容让汐见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轻轻抚摸上自己微微凸起的腹部,汐见的脸上出现一抹柔色,喃喃自语道:“要是真能生一个面瘫宝宝,应该也不错呢!”至少,她可以从小培养他去在乎妈妈,从他身上,寻找一点寄托。

    虽然汐见和手塚之间的爱情似乎没有太多进展,可是,因为有了孩子,两个人渐渐就有了共同话题。

    每天夜晚,汐见可以任性地把手塚请进自己的房间,要手塚念小说给她听。

    当然,最初汐见是想听部长大人唱歌来着,但转念想到这有可能会把部长吓跑,便保守地选择让部长念小说给她听。

    手塚的灵魂来自十年前,最初并没有做好要当一个父亲的准备,可是,每个月陪汐见去医院产检,回来的路上听着她对孩子期盼,渐渐地,他接受了现实,很快就进入了要当父亲的角色中。

    没有工作的时候,他会开始翻阅一些育儿经,从书中学习如何去当一个好父亲,和汐见独处的时候,两个人就着孩子的问题,也多了一些共同话题,无形之中,彼此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很多。

    晚上8点,手塚准时放下手边的工作,推门走进汐见的卧室。

    说是汐见的卧室,其实,该是两人共同的房间才对,但,碍于两人都没有这十年的记忆,于是,手塚便借着汐见怀孕为由,在汐见重新搬进来的时候,主动住进了客房。

    结婚的时候,这栋房子的布置都是汐见一手操办的,装修简单,布置温馨,最初手塚住在这个卧室的时候并不觉得,直到后来汐见搬进来,他再度踏进这个卧室的时候,恍然发现这间屋子多了很多温馨的气息,隐隐约约,有了家的味道。

    手塚推门进来的时候,和往常一样,床头亮着一盏暖暖的灯。

    汐见早早地换好睡衣靠坐在床上,她的手里拿着一本书,听到开门的动静,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笑看向手塚。

    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干净纯粹,甜甜的梨涡,给人的感觉,就像喝了一杯苹果汁。

    手塚镜片后的眸光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无意识地柔了些许,他走过去,在她床边坐下。

    他刚一落座,下一秒,一本童话书便出现在他面前,顺着书本向上看去,他会看到一双满是期待的眼睛,眼睛的主人,一副孩子气又让人无法拒绝的可爱模样,他看着她,胸口的那块地方,莫名地,变得很软。

    “今天要听什么故事?”他从她身上移开视线,借着翻书的动作,掩饰自己心中的涟漪。

    “这个!”她替他把书翻到折角的那页,笑眯眯的,就像一只摇着尾巴等待主人赏一块骨头的小狗狗。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到了她想听的那个故事。

    “睡美人?”他微微蹙了蹙眉,对她的喜好,不敢恭维。

    说实话,对于王子公主之类的童话他直觉把他们归类到幼稚,如果她不是他的妻子,他一定会说她太大意了,然后再扔一堆励志的现实书籍给她看,不过……

    她看着他,大大的眼睛,星光闪闪,清晰地写着期待。

    他看着她的笑,看着她唇边甜甜的梨涡,不自觉地,原本冷硬的面孔柔和了很多。

    罢了,既然她喜欢,就随她吧!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城堡里……”他的声音,刻板而没有起伏,和浪漫的童话故事一点都不相称,可是,很奇怪,汐见却不觉得有任何的违和感。

    背靠着身后的床垫,她闭上眼,唇边的弧度无意识的加深,她喜欢他的声音,喜欢他用这样清冷的声音念着和他的本性有些格格不入的童话故事。

    是不是有些恶趣味呢?

    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慢慢地,随着他的声音,陷入了梦乡。

    他知道,每次当他把故事念到一半的时候,她就会睡着,然而,性格使然,不管她有没有睡着,他都会坚持把故事念到结局。

    他一边念着手中的童话,一边留心着睡着的她,时不时地空出一只手,替她捏捏被子,平整被角,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照顾她,不知不觉,已成了习惯。

    “……魔法解除了,整座城堡又恢复了一片生机盎然,王子与公主在众人的祝福下举行了盛大的婚礼,从此以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故事结束了,他无声地合上童话,轻轻地把书搁在床头,然后,他像往常一样,俯□,从后环过她的肩膀,把她的身体放平,再重新替她盖好被子。

    伸手,他准备关掉床头的灯,冷不防地,他的耳畔听到一声含糊不清地梦呓。

    “王子和公主从此以后,真的会过上幸福的生活吗?”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她,她侧着脸,双眸紧闭,孩子气地蹭了蹭枕头,并没有任何清醒的迹象。

    只是一句梦话吧?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静静地把灯关了后,他无声地离开了她的卧室。

    离开卧室去往客房的一路,他的脑海,无意识地闪过这些日子来,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

    自那天从游乐园回来以后,他们之间曾有刻意疏远过一段日子,后来,还是手冢彩菜的介入,缓和了他们之间过于僵硬的关系。

    两人打车去医院产检的路上,她像是鼓足所有勇气,开口对他说:“我们……好好谈谈吧!”

    她说,她没有自信再当一个没有任何所求的妻子,但是,她也不想把自己变得面目可憎——

    “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日子总要过下去,可该怎么过?过得好不好,却不是我一个人能努力的事。”

    “手塚……我不奢求你能喜欢我,可是,我希望你能认真地了解我,不是把我当成你的妻子,就把我当一个普通人,别把我们当夫妻,就把我们想象成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室友,你不需要勉强自己来迎合我的喜好,只要把我当成一个普通人,可以和你说说话、不会让人觉得是负担、责任的人就好!”

    然后,她真的开始把两人的关系放在室友的天平上。

    她还是向以前一样关心他,却有掌握好一个度,不会疏远也不会深入,就像关心一个普通的朋友,有时,两人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她不再小心翼翼地迎合他的喜好,她想什么,要什么,她会清楚地告诉他,不会再让他没头没脑地胡乱猜测,慢慢地,他们之间再没有最初的生涩僵硬,他们开始像普通朋友那样聊天,虽然很多时候,都是她在说,他在听,但他却一点都不会觉得她烦。

    没有压力,也不会让人喘不过气,他们之间的相处,一点一滴,向家人的方向发展。

    她不再向他索取爱情,她把对他的感情,转移到了肚子里的孩子身上,为了孩子,她努力寻找分散自己注意力的方法,保持好的心情,让自己能真正地展颜微笑。

    她也不再储存自己的任性,面对他时,也没有了那份如履薄冰,反而愈加自然,无论是想要他下厨做她喜欢吃的菜,还是像个孩子般撒娇似地要他念睡前故事给她听,她在他面前,不再静如死水,渐渐变得鲜活,他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她的想法,只清楚,这样的她,并不会让他感觉到束缚,也不会让他觉得不自在,甚至,在一天天的相处中,他们渐渐熟悉了彼此,习惯了彼此,两个人在一起,越来越像一家人。

    她会毫不保留地和他探讨自己的想法,念童话故事的时候,每每听到最后“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的结局,她还会皱皱鼻子,抱怨他没有新意。

    “书上就是这样写的。”对于她的埋怨,他一本正经地指着书上的文字,为自己辩解。

    “书上这么写,可你也要知道变通,不会自己改编一下吗?”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开始有些无理取闹了。

    但是,很奇怪,面对她的无理取闹,他一点都不会觉得不耐,甚至,觉得这样会任性的她,或许才是真正的她。

    “你想听什么?”他无奈地推推眼镜,心甘情愿包容她的任性。

    “比如说,王子对公主说,我非你不可啊,或者是主动去亲吻公主什么啊!”

    手塚:-_-|||

    “发挥你的想象力,不要大意地上啊,手塚部长!”

    手塚:“……”

    这样的感觉,很奇妙,她任性的时候,耍性子的时候,故意刁难他的时候,他不会有任何的不悦,甚至,觉得只要能让她露出颊边的梨涡,顺着她的意思,又有何妨?

    就在手塚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时,卧室里,躲在被子下、原本已经熟睡的汐见,缓缓地睁开眼睛,同样想着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一切,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笑着发了一条短信出去:

    果然,跟着小景,有糖吃呢!

    发完这条短信,汐见重新闭上眼,满足地嗅了一口被子的味道,再度睡了过去。

    同样的夜,迹部家的白金汉宫里,穿着一身浴袍坐在窗台边品香槟的迹部大爷,听到手机震动,放下酒杯,看到这条短信后,嘲弄地勾了勾唇,道:

    “啊恩,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华丽呢,久森汐见,不……”他顺手将手机搁到一边,仰面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喃喃自语般地接续未完的话:“应该……是叫手塚汐见了呐!呵,这名字……还真是拗口,对吧,桦地?”

    坐在不远处的桌前,还在吃蛋糕的桦地闻言,停住了手中的动作,习惯性地应了一声:“是!”接着,继续吃蛋糕。

    屋外,夜已深,伸手不见五指,却预示着黎明,即将到来。

    曙光,是给坚持到底的人最终的奖赏,至于,那个不华丽的女人是不是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就不是大爷他需要理会的。

    “不华丽的女人,你可不要让本大爷失望啊,嗯?”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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