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走了,还记得那日我握着他的手,死死不肯放,帐外轻骑营的将士们生生跪了一地,痛哭哽咽之声,传遍整个洛阳城,悲痛的情绪压得人喘不过气。

    当城头上守卫士兵报告,洛阳城的不远处的传来的军队,打着的真的是‘桓’字大旗的时候,我心中除了无限的悲痛之外,满满的都是震惊。北伐大军竟然行军到了洛阳城,洛阳竟然保住了!

    洛阳城保住了!大哥,你起来看一眼啊!我心中无声呼喊。忽然想起前几日他强撑着身体站在城头远眺,日日盼的就是北伐大军吧。

    洛阳之危解了,桓温亲自来了,我知道我应该代表大哥出去迎接的,可是没办法啊,这连日来的劳累悲痛打击早就已经将我的意志打垮,走在城楼台阶上,却是一阵有一阵的眩晕袭来,我再也支撑不住,终于晕倒在了城楼前。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三日之后,我没想到的是,睁开眼睛看到的那人竟然会是马文才。

    再见到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的面色明显看起来苍白的很,他见我醒来竟是激动的哭了出来,可我见到他时却并没有原本想象中的那样高兴。我呆呆的望着他,突然想起在洛阳城里曾经的寂静无助,甚至有些绝望的夜晚,是多么多么的希望马文才能守在我身边,每每巡城完毕,我守在大哥床前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身体状况一天天变早糟糕的时候,也会偷偷的找个角落,哭着自言:

    看,文才兄,没有你在身边,我竟连大哥也留不住。

    “对不起,阿韵,我来晚了。”马文才一双星眸含泪,满目柔情。他上前拥住我的时候,我方才回神,泪水竟然不知不觉又流了满面,虽是就别重逢,但是我笑不出来,我本来想着自己或许该揍他一顿的。

    想起他那日弃我而去的情形,心中不免置了些气,我擦干眼泪不去看他,倔强的推开他想要下床,可他却紧紧的抱住我,声音哽咽:“阿韵!对不起,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混蛋!混蛋,你为什么才来,大哥……大哥他走了,你知不知道,大哥……他再也回不来了……”我想打他,可是我却抱着他哭了,抱得紧紧的,放声大哭,伤心欲绝!

    我满腹的委屈仿佛找到了释放的出口一般,再也压制不住。

    抱着他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到累了,嗓子都沙哑的说不出声,马统端来好些吃米粥,我虽然早已经饿的没有力气,但却没有一点胃口,吃不下。可马文才不让,一直坚持让先吃点东西,说不过他,只能勉强喝了一碗米汤之后,他方才小心翼翼的亲自帮我穿鞋、穿衣,扶着我出了大帐。

    整个将军府似乎还沉浸在一片沉痛的气氛之中,硕大的府邸,前前后后、满满当当的全是扎的人眼生疼的雪白,前庭后院白绫翻飞,飒飒作响,直刺的我的耳膜生生作痛。其实大军追悼吊唁征虏将军的时间早在我昏迷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听说送葬那天,洛阳城的军民全都不约而同出来相送,桓温亲自扶棺相送,亲自守灵一天方才出了洛阳,又重新回去主持北伐大事。

    大哥和守城阵亡的将士们一同被葬在了洛阳城东的一座山丘上,是一所幽静的地方,小桥流水,竹林环绕。我跪在墓前,久久不愿起身,记得大哥常说大丈夫征战沙场不过马革裹尸还,可如今临终去却写下一句: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是不是他知道自己若埋骨他乡,我会自责到死,所以他才会临终之时挥毫泼墨写下这句安慰的话。

    “阿韵,不要再自责了,大哥他一定不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的。大哥戎马一生,最后能和出生入死的兄弟们葬在此处,也算是无憾了。”马文才不知何时又走到我身边,“桓将军说,这次洛阳城保得住,大哥功不可没,此次不幸罹难,实乃我大晋的损失,他定会如实禀报朝廷,进行追封嘉奖。”

    其实我也知道,人生一世,草木一春,生死本就等闲的道理。听薛平说大哥其实早已算到,那几日燕军停止攻城的原因定是是后方遇到了我军奇袭。大哥身受重伤,苦苦撑了多日,就是因为那股信念撑到桓温大军前来,如今大军来了,洛阳城和轻骑营都保住了,所以他才能终于放下心了。

    其实细细想起来,说句良心话,我与王玄之的感情交际也并非是有多深,只不过去年在书院里他当了我们几个月的老师,但是他给我的感觉却是最最温暖无私,在心中我早就把他当成了最敬爱的大哥。他这一走,我都伤心至此,不知身在会稽的王羲之他们会是如何的心情了。

    “桓将军本来的计划是亲率五万步骑兵自兖州出,北伐燕军都城,经过千难万险方才到达金乡,但由于天旱原因,汴水断流,漕运难通,北伐大军受阻。桓将军方才趁着下令派人生凿巨野三百里的空当里,亲率两万骑兵前来营救洛阳城。”马文才扶起我,看着大哥的墓碑,皱眉言道,“所以桓将军这次打算改变计划,分两路向燕都进,一路是由洛阳沿黄河6路东进,一路自金乡沿汶水、清水、黄河水路西进,两军在枋头汇合,一举消灭燕军,攻下邺城!”

    马文才越说情绪越是激昂,两眼望着远方晴空目光灼灼,仿似早已迫不及待的想要建功立业,征战沙场!见他如此我不由浑身一震,“如此说来,这北伐大军若非因天旱水运受阻,顺利一路沿河北上,那桓将军是不是就会放弃洛阳这一路!他是不是一开始就想着要放弃洛阳的!”

    “阿韵!”马文才见我如此说,不由一惊,见我盯住他,连忙转过头去,不再言语。我见他默认心却是开始凉,“既然桓将军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走洛阳这一路,那他为何还要命令大哥死守洛阳城!”

    “当然不是,阿韵,你不要乱想,桓将军最后不是派兵来了吗,大哥之事是个意外,打仗哪有不牺牲的。”说到此时,马文才忽然一怔,之后又摇头接着说道,“只不过大哥这一走,轻骑营便没了将领,桓将军知道轻骑营里的将士个个都是难得的精英,也知道他们和大哥的感情,所以桓将军决定,以后……轻骑营就交给你来接管。”

    “我?!”听了他的话我不由大吃一惊,桓温竟然要我领兵!

    “不错!轻骑营本就是王家军,洛阳城能守得住,你也是大功一件,这个是桓将军让我给你的。”马文才自怀中拿出大哥的三品征虏将军大印,郑重的交到我手上,严肃道,“洛阳城之危虽解,但河南洛阳周边的许昌、陈郡等地还在燕军手中,所以两万北伐大军驻扎在洛阳城外十里处,自也不能在洛阳久留,所以……桓将军让你接替大哥的职位,接手兵权!即日起便和我一同领这两万大军,东进北伐燕军!”

    “……!”有些颤抖的接过军印,我此时心情可谓是跌宕起伏,从未想过自己会是在此种情况下得了兵权,接替了大哥的兵权,可是若是让我选,我自然还是希望大哥没事的。清风拂过,吹得墓碑之后的竹林飒飒作响,吹得我的心中再也平静不了。

    紧紧握了手中大印,心中暗下决心:大哥,你放心吧,以后轻骑营就交给我,这条路以后就让我替你走,大晋朝我来替你守。

    “大哥,你放心,以后我定会好好守着阿韵,再不会放手。阿韵,你既然逃了谢家的婚,不如就逃一辈子吧,逃到右军大人不再阻我去会稽提亲为止。”马文才笑着来过我的手,对着墓碑言道,然后又转过头来看着我笑的如沐春风,竟让我有一刻的恍惚,他这一笑竟是同大哥一样让人心里暖。

    再经马文才自己解释,他之所以能被桓温赏识,是在年前的时候,大哥同谢安、桓温在都城建康相聚的时候,桓温无意中的知大哥去尼山书院教过学的事,谈论起来之时,大哥便将马文才对时局的见解以及将来的理想都说给了桓温听,桓温听罢当即大喜。当下定决心想要北伐之时,便特别找时间召见了马文才,经过一番谈论之后,马文才想要开阔疆土,保家卫国的大志胸怀深的武将出身的大司马桓温的赞赏,所以马文才自书院归家之后,便被皇上封为四品游击将军,跟随桓温左右。

    虽然他是这样解释,但我还是有些疑惑,桓温现如今贵为大司马,位列三公,掌管全国的军务军政,是全国最高的军事长官,手掌大权,说不好听的,他说的职权甚至比之于皇上还要高,怎么会如此看重一个小小的太守之子?后来想想也就了然,现在南朝的士族子弟大都一味想着贪图享乐,追求精神自由,很少还会有想马文才这样以想要征战沙场,恢复神舟,青史留名为理想的学子,马文才这想法无疑与桓温的理想不谋而合,何况还受到王玄之的极力推荐,怎能不得到赏识重用。

    再想起大哥之时,心中又是一怔,其实暗地里他不知道帮我们做了多少努力啊!大哥是英雄,毋庸置疑,我想不光是我,还有整个洛阳城的百姓,甚至大晋朝的军民都会永远记住他,永远怀念他。

    “马文才!”再望一眼身前墓碑之后的傲骨青竹,心情莫名舒畅了许多,我侧头轻笑一声朝身侧之人叫道。

    “什么?”马文才看见我朝他笑,不由一怔。

    “我是三品征虏将军,你是四品游击将军,嗯……”

    “怎样?”见我音调突然转了个弯,马文才不由眼眉一挑。

    “你是不是要先叫声‘大人’听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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