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自大帐之中匆匆走出来的薛平,手里端着的脸盆之中满满的都是眨眼的血红,我不由脚下一软,差点就跪倒在地,薛平看见我有一阵惊慌,虽然他已经尽量的装作神情镇定,但是我还是看得出他脸上极力隐忍的情绪。

    强自按下心慌,转进大帐,正看见军医在给王玄之上药,银白铠甲刚刚脱下,里面的素白里衣已被血色染红了大半,红的触目惊心,直刺得我眼晕。

    “大哥!”我轻轻的走过去,也不敢大声喊,仿佛就怕惊到了他一般。我能清晰的看到他腰间被利器狠狠刺伤的血洞即使军医已经上了药,但还是不停有血液往外渗出。

    “阿韵,别哭,大哥……没事。”扶他坐到床塌上的时候,眼泪去很不争气的落下,王玄之有些无力的笑笑,忍痛的抬起手摸着我脑袋安慰。

    “我知道,大哥这次你就听我的,好好休息一晚好不好?”我强忍着心中的钝痛,尽量笑的让他放心,扶他上床,手有些颤抖的帮他换下淤血的纱布,声音有些沙哑。

    “好。”王玄之强忍着痛,对我笑道,可能他真的太累了,过了不久便沉睡过去,亦或者说是……晕厥过去。我知道凭着他的脾气若不是实在是撑不下去,绝对不肯在洛阳之危还未解的时候轻易休息的。

    不经意间抬看到军医脸上悲恸的神色,薛平眼圈泛红,我已隐隐感到事情不妙,转出大帐,我不由扑通一声跪在军医面前,眼泪再也止不住,悲痛出声:“求求你,无论如何,都要、都要救回大哥!”

    军医大惊,扶我起来说着什么万万不可,但脸上的悲痛神色却是更加浓烈,有些不忍心的对我解释道:“将军这伤是昨日守城的时候就伤了的,本来好好休养几月是无甚大碍的,可是、可是偏偏今日燕军上万大军又来攻城……”一句话未说完,声音已经哽塞不能再言语。

    在一旁的薛平,紧握着双拳眼眸通红的小声道:“洛阳原本的守军总共算起来也不过两千人马,哪里守得住东西南北四座城门,昨日将军率援军赶来的时候在城外拼死率众一搏才算是将燕军暂时压退,那时将军便已经受了伤。可将军担心影响士兵情绪,不让大家知道,晚上还亲自带伤在四个城门巡视奔波,不料今日中午敌军突然大波来袭……”

    “将军看出燕军主力是集中在南门,便命令沈劲守住其余三门,自己却带伤领着千余人马出城,吸引敌军主力……我等拼死劝谏,可、可将军就是不听,还不让我们说……”薛平喉间哽咽,声音嘶哑,“他还说,信得过小姐,信得过轻骑营……”

    信得过我……薛平的话,就像一把急钝的利刃自心间缓缓推进,一时痛的无以复加,眼泪止不住的落了满衫。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离了一般,大哥他哪来的自信,就这么信得过我,若是我能早一天赶回来,若是我不将轻骑营带走,若是我不从家里跑出来……

    王玄之你个笨蛋,干嘛这么认真,干嘛这么拼命,洛阳城是注定要被攻陷的啊。

    整个晚上我都守在床榻之前,半步都不肯远离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我怎么就忘了大哥,他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想去年之时,他可是一个人抵御张骏上百上千人马都没有受过一点伤啊!如今怎会、怎会这样的!明明、明明那日他还笑着跟我说,等洛阳之危解了,便带我慢慢熟悉这军务,还说不让我急于一时的……

    忽然咚咚咚的几声鼓声传来,有副将急匆匆的赶进大帐,却被薛平挡在帐外,就算现如今已身陷生死边缘,大哥也不愿让士兵们看见他如此的,其实不用薛平交代我也知道,燕军又开始攻城了。

    “大哥!”床上的人微微一动,睁开的眼眸中有几分担忧,果然没有睡着吗?“大哥,别担心,我去!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去帮你守城!”

    不待大哥点头,我便先一步取了长枪,拿上三品征掳将军的大印,跟着副将出了大帐,上了城楼。城楼之上,守城的将士们轮番站岗,天还未亮,原本依着城墙休息的士兵听见鼓声早已睡意全无,长史沈劲守北门,王贵大哥在守东门,西门那边难得的没有动静,燕军的兵力依旧集中在南门。月色清凉姣好,将城下敌军的情势照的一清二楚,放眼看去,城下密密燕军之中,冲车、投石车、云梯等专业的攻城器械搬得倒是齐全,看来燕军这次真的是下了血本了。

    要守城是吧,好,那就守吧!洛阳城外的吊桥已经收起,护城河虽然已将近被填平,但是燕军想要冲破城门,也要费一番功夫!

    轻骑营的将士地上的英姿比之马上丝毫不减,不仅枪术厉害,箭术更是一绝,收集洛阳城中弓箭积于城头,扯下城头义军,换上上百轻骑营将士,箭尖帮上粗布,沾上桐油,漫天火箭照着城外燕军纷纷射下,没有多少时间,未曾防备的城下燕军之中便蔓延起一片火海,惨叫声一片,军马一惊,分相踩踏,一时阵脚大乱,迫不得已暂时撤回。当然我知道这种方法不能久用,下次进攻敌军便会再有防备。

    燕军在火海中暂退,不知不觉天色已亮,我跟着薛平,像模像样的学着大哥下令,撤兵换岗,挨个城头巡视,丝毫不敢懈怠,丝毫不愿给自己留出半分空闲。

    燕军再次攻城之时,城下射上来的利箭漫天飞舞,在燕军弓奴手的掩护下,洛阳城墙之上搭上来的云梯越来越多,换上守城义军,也学了诸葛亮的疲兵之法,利用城墙之上早就准备好的檑石滚木、飞钩叉杆,进行拼死镇压……打退敌军的同时,城头之上的晋军义军倒下一轮又一轮,人数损失惨重,城头之上鲜血尸体惨状,让人不忍直视。

    吩咐副将,抓紧时间清理战场,清点人数,征募洛阳城中年轻义军,来回奔波于各个城楼间,同时还要防止敌军夜袭,日日如此,夜夜警惕。

    时间便在燕军和晋军一轮又一轮的洛阳攻防战中悄然流逝,洛阳城被围,军粮稀缺,城郭未破,吃饭却成了问题,时间一久,军心也便开始动摇起来,城中有实在是撑不住的义军,便嚷着便要干脆献城保命!我虽然拿有将军军印,但是军中威望实在是太小了些,所以无论我如何压制劝说,军中的骚动依旧是有增无减。

    “这是怎么回事!”王玄之的脸色仓白的几乎看不出一份血色,他的声音不大,只是静静往城头军中一站,那散出的慑人气势便足以将军中骚动镇压下去。

    我也没想到大哥会突然出现在城头,站在我身前军中领头言降的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副将军官,见到一身铠甲的王玄之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启禀将军,洛阳城前守将冠军将军都已看出洛阳城如今已成孤城,定不能就守,明智的领军离去。就算王将军亲自领军守卫洛阳,但而今城中也不过仅有上千兵马,何况又军心不稳,再加上城中军粮稀缺,燕军攻势凶猛,援兵又不知何时能到,将军您身体又……已末将来看,不如……”

    “不如怎样!”大哥冷笑一声,猛然抽出腰间长剑,放在那名副将颈间冷声问道。

    “末将、末将的意思是不若先献城,保住城中百姓和几千将士,等援军来了之后,在另做打算。”那人浑身一颤道。

    “一派胡言!本将军身体如何还不劳你来操心!身为副将却煽动士兵扬言献城,军心如何能稳!桓将军已经请命北伐,我晋朝大军不日便会抵达洛阳城!保住百姓?你敢保证投城之后燕军不会屠城?本将军在此严明,绝对不会弃城而去,城在我在,城亡我亡!你若是再敢胡言乱语,煽动军心!本将定然军法处置,绝不手软!”王玄之身上杀气四射,冷声道。

    “可将军若是撑不到大军来援又将如何!这样岂不是要我们上前将士白白送命嘛!”那人非但不听反而咬牙得寸进尺,大哥眼中杀机顿现,只见眼前寒光一闪,那名副将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之人,身体已然倒下。

    “本将军早已严明,再有煽动军心者,格杀勿论!身为晋国儿郎,身受皇恩,为国死守城池,理所当然,若再有言降着,有如此贼!”大哥的身体已是摇摇欲坠,若非薛平不着边际的在他身后扶他一把,怕早已是支撑不住,但脸上坚毅的神色却是丝毫不减,声音虽然沙哑但却掷地有声!

    “我等誓与洛阳共存亡!”我眼观情势,猛然单膝跪倒在地,扬起手中长枪大声喊道。

    “我等誓与洛阳共存亡!”在轻骑营的将士带领下,城头守城将士跪了一地!铮铮誓言,坚定粗犷的声音传遍整个洛阳城!

    军中哗变被大哥轻易摆平,但他身体却是越来越遭。这几日燕军难得的消停了下来,但他还是会强撑着换上一身铠甲偶尔走上城楼安抚将士,站在城头远眺。有时还会细心教我兵法,教我如何应敌,我也会像在书院时候一样,笑着听他教诲。因为我不能劝,他说他征战十几年,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战场上,我知道他这最后的几日一定是想要和将士们在一起的。

    这几日,我拼命的骗自己说洛阳城保得住,大哥会好起来,可惜天不随人愿,那日大哥还是倒在了城头上,王贵、薛平红着眼喊我的时候,我正巡视到了北门。

    几乎忘记自己是如何到的前军大帐,我只记得我走到大哥榻前的时候,他已经虚弱的说不出话。轻骑营的将士围满了营帐,榻前的桌案之上宣纸上写了两行大字: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

    咚咚咚的洛阳城外,似乎有马蹄声再次传来,看着榻上之人,我自动忽略了当是敌军又来攻城的想法,眼泪止不住哗哗而下,我以为我还能忍着心痛笑着让他放心,可我真的做不到。我跪在榻前紧紧的拉住他的手,哭着唤他,可他依旧是对着我笑。

    孩子般的笑,颤颤的朝我伸出手,我轻轻将他的手放到脸上,却听见他气若游丝的小声呢喃,细细听之,说的却是 :阿韵……别怕,来的定是……桓将军……不要怕……

    不怕,不怕,来的是谁我都不怕,只要大哥在,我什么都不怕。只要大哥在……

    可惜,他终还是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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