辫子风波(下)

    无奈之下,秦小恒还是来到供销社,叩开了佳晶的门。佳晶瞅着好久没见面的小恒哥,心里既高兴又诧异,她向床上看了一眼已经熟睡的儿子小龙,忙问:

    “你……今天,怎么敢来?”

    “今天没人管我啦,家里出事了。”他神情沮丧地说。

    “出了什么事?”她既惊讶又担心地问。

    “你那时送给我的那双辫子,今天被爱琳偶然发现了,她气愤得用刀砍烂了不说,还把它全部扔到了河里。她还跑到娘家,把上次我与你在树林里亲嘴之事和这次辫子之事全部告诉了她娘家,现在,她娘家主动提出要我与爱琳离婚,还提出了离婚条款——3万元的爱琳辛劳费,5万元的育葵抚养费,育葵跟着爱琳。”他一口气说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佳晶。

    佳晶听完,刚才想与小恒哥来一个热吻的激情顷刻消散了,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她像个痴人呆呆地坐在凳子上,眼睛看着地面,不说任何话。小恒拿过一把椅子,坐在她的身旁。

    屋内一片静寂,只听得到儿子小龙均匀的呼吸声。

    过了十几分钟,佳晶慢慢抬起头,轻声说:

    “哥,爱琳的本意并非要与你离婚,她提出的条件只是要挟你,是给点颜色你看,使你难堪,使你不好下台。”

    “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觉得爱琳这个人思想素质太低,到底是没文化的人。如果她通情理,与我换一个角色来对待辫子,也就不会那么闹了,更不会提出离婚,尽管只是吓唬你。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要认真对待。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案,莫过于我现在就离开洛江河畔,只有这样,才能平息此次风波,从而解除爱琳对你的怀疑和戒备,才能使你我不再受委屈。”她说着,深情地瞅着小恒,看他的表情如何。

    秦小恒深情地瞅着她,眼眶立刻润湿了。

    “哥,我这样决定,并非此时的想法,自从那次树林里我们相会后,我就产生了要远离洛江河畔的念头,今天这事儿,更加坚定了我立刻动身的信念。这样做,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

    “那,小龙呢?”他轻声问,又看了看熟睡中的小龙。

    “我们出去走走吧,免得把小龙吵醒。”佳晶提议说。

    他们来到河边的道上,朦胧的月光照着他们伤感的脸庞,沿河的粮库有好几个窗户,像几只睁大的眼睛在瞧着他们那沮丧的神情。他们的脚上像绑了沙袋那样沉重,以往轻快的步调被惆怅的心情沉重地压抑着。秦小恒伤心地想到,佳晶这次远离,不知何时能够见面,她以后的命运如何……

    “哥,战国时期有围魏救赵的故事,我现在采取相反的方法——撤离救秦,只有这样,才能尽快平息这次的辫子风波,才能使你过上安定的日子。”

    “我受了委屈倒不要紧,只是你,不该受到冤枉,这都是我带来的,我对不起你。”小恒惭愧地说。

    “哥,千万不要这样认为,与其说是你,倒不如说是我连累了你。”

    “你不要这样认为,是我,是我这个人,才使你这样的。因为我心中永远都装着你……”

    “明天,我就去陈家,把小龙交给他爹爹(爷爷)奶奶,也跟草莺交待好。但是,我绝不会跟陈爱琳说任何好话,也绝不会理会她。我走后,你要在学习上好好管理我儿子……”这时,她哭了起来,实在说不下去了。

    秦小恒也伤心起来,他挨到她面前,替她擦泪。佳晶伤心地倒在他怀里,泪水滴在他的胸前。好一会儿,她抬起头,瞅着他,说:

    “哥,我先走一步,就目前的情况来讲,我也不能要求你同我一道去了,两年后,你一定要停薪留职,我在那里等你。”

    “我一定认真考虑,到时与你联系。”小恒不好伤她的心,只得说个模棱两可的话。

    “哥,好好地吻我,以后,以后就,就难得吻到了……”说着,她抬起泪眼,瞅着他。小恒实在不忍心伤她的心,给了她亲密的久久地热吻……

    他们手牵着手,漫步在静静流淌着的河边,回忆着往事,从童年的友情谈到同学时的友爱,再谈到高中毕业后的恋爱。洛江河静静地听着,像一个长长的录音磁带,录下了他们如倾如诉的悲情。感伤的泪水浸湿了他们的胸襟。星星为他们离别前的倾诉感动得落下了眼泪,那眼泪像一条光带划过长空,刚落下一条,一会儿又出现一条……

    月亮渐渐西下,佳晶牵挂着在床上睡觉的儿子,终于与小恒含泪分开,临别时说了一句:

    “我走时,一定送我。”

    小恒想起了自己读大学时,佳晶含泪送别自己时赠辫的情景,而现在轮到自己送她,眼泪止不住又流出来了,连忙点了点头。

    翌日早晨,佳晶向供销社领导递交了辞职书,很快就得到了批准,因为供销社不久就要垮台,所属职员自己提出辞职,是领导们求之不得的好事。

    佳晶来到父亲身边,向父亲谈了目前的艰难处境,把自己远离家乡外出创业的想法告诉父亲,李长青想了想,同意女儿的做法,还说:

    “供销社马上就要垮台,迟去不如早去。……你到深圳找海峰集团老总刘玉智,就叫他刘总,他和我上下年纪。他家的老籍是我们洛江河畔,他的祖父携他的父亲在抗日战争时期出去后,就再没有回来了。文革时期,他回家乡时,我在任,曾接待过他,两年前,他寻访故地时,还看望过我。……我写一封信,你拿着,或许管用。”

    “爸,女儿不在你身边,你要保重身体。”佳晶说着,眼泪盈眶。

    “我的生活,你不要操心,国家每月发给我几百元,按目前的生活标准,我足足有余。况且,身体还好,你安心去吧。”李长青说完,又关心地问了一句,“小龙是如何安排的?”

    “这个您放心,早就说好了的,把他交给他的爷爷奶奶,他自己的孙子还不会照应好。况且小龙明年秋季就要读初中了,我跟秦小恒和陈爱琳都是要交待好的。”

    “这样安排……我也放心,我也会经常看看他的。唉!”李长青叹了一口气,又说,“那几本书——《市场营销学》、《市场学概念》、《商业经济学管理学概念》、《价格学》等,你一定要把它带上,继续学习,不断深入研究,还要理论联系实际,到了人家公司里会大有用处的,要干出一番事业来。”

    “爸,您放心,我一定把书带上,到那里好好学习,好好创业的。”佳晶深情地看着爸爸,又说,“爸,我虽没有上过大学,但这几年我一直在认真自学这几本书,对商业理论知识不亚于一个专科学校毕业的学生,我会在实践中好好运用的,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李长青听女儿这话,心里十分满意。

    离开了爸爸,佳晶买了香纸,来到母亲墓前。她流着眼泪,一边跪着烧着香纸,一边哭泣着说:

    “妈妈,女儿来看你来了,女儿就要远去了。……女儿以后不能经常看你……女儿对不起你!……妈妈,你要保佑爸爸,保佑女儿,让爸爸身体健康,让女儿干好事业,妈妈……你在地下安息吧!妈妈呀,妈妈……”

    她悲痛地伏在母亲的墓碑上哭泣着。

    这时,秦小恒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旁,看到她哭得那样伤心,立刻俯下身子,把她扶了起来。

    她慢慢抬起头,看到了小恒,就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哀,倒在他怀里放声痛哭:

    “呜……呜……呜……呜……”

    秦小恒也伤心地哭了。一边哭一边说:

    “我是怕你伤心,特地赶来劝你的。你要节哀,要坚强!”

    “哥,我活得好苦啊!我真有些撑不住了……”她伏在他肩上啜泣着说。

    “我知道你很苦,但你要知道,这是上天有意在折磨你,在考验你。我们读过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中的那句话,你应该记得——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佛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你要好好揣摩它的意思,树立坚强的信念。历史上多少英雄豪杰,都是经过很多坎坷,很多艰苦的磨难,有的甚至置之死地而后生,最后才成功的。有志者,事竟成,只有努力奋斗,才能改变自己的人生。到了南方后,更大的事业等着你去做。”为了使她心情好转,他还开玩笑似的说,“那时,你发了大财,做了大老板,可不要忘了哥呢。”说着,他伸出手,轻轻地替她擦着脸上的泪水。

    她深知就要与他分离了,也就静静地让他替自己擦泪,享受着小恒哥对自己的即将分离的抚慰。

    她牵着他的手,向母亲的坟墓最后望了一眼,慢慢地离开了。

    夕阳快要落土了,秦小恒与李佳晶一同来到陈家。坐店子的张草莺看着他们一同进来,心里不免有些疙疙瘩瘩地,也有些说不出的感慨,但还是热情地叫道:

    “佳晶姐,小恒哥,你们都来了。”说着,瞥了佳晶一眼,又笑着问道,“你们是来接爱琳姐的吗?”

    “是的。”小恒立即回答。

    “不是!我是来把小龙交还给你们的。”佳晶看了一眼电器明亮的店子,却没看到陈爱琳,觉得刚才一句“不是”没有对准目标,说得浪费了,又说,“你去把老头子和老婆子都叫来,我有话对他们说。”

    “有什么话,能不能先给我说一声。”草莺笑着,脸儿好像发热了。

    “等他们来了一同说。”佳晶一副严肃的神色。

    “好的,爸妈和爱琳姐都在河边洗着刚挖出的新鲜榨菜呢,我去将他们叫来。”她看出佳晶好像来者不善,也是避免惹火上身,连忙去了。

    草莺急匆匆把刚才的事说给他们三人听,还说:“爱琳姐洗菜,不要去,佳晶也没有叫你去。”

    “我偏要去,我就是要与她干几句,看她是个什么角色!”爱琳把手中榨菜一甩,气冲冲地说。

    “算了吧,这菜放在河边也不放心,爱琳就不要去了。”陈寿河怕女儿去了发生争吵,不准爱琳去。

    爱琳把手洗了洗,就要走上河坡。陈寿河立即拉着女儿,谭妈也劝着说:

    “爱琳,你就不要去了,我们家生意好好地,让我们家安逸点。”

    “你是不是怕我在你家闹事?你放心,我把李佳晶拖到门外,拖到大街上闹,不会影响你家的生意的。”陈爱琳大声说。

    不管女儿怎么说,陈老头子和谭妈还是死活不让女儿去。爱琳咬着牙,想了一想,现在要是得罪了这死老婆子,万一老婆子赶自己走,自己往哪儿安身呢?秦家是不能轻易进的,好吧,老子现在就忍一忍。

    老两口子来到店子里,见佳晶脸色难看,便克制着关于辫子的不快心情,也不想与她争吵。老头子还与她打着招呼:

    “佳晶来了,有什么事吗?”

    “有事,我明天就去深圳打工,我把小龙交还给你们,他是你们陈家的人,是你们的亲孙子,这是早就要给你们的。从明天上午开始,小龙就归你们负责管理了,中午就接他吃饭,晚上开始到你们家住宿。”佳晶一口气说完,就要走。

    “你不要急着走,坐下来,我们好好商量一下。”陈寿河怕佳晶误解,又说,“我们完全同意,你说的也在理。”

    谭妈也急忙表示同意,草莺见二老都同意,也应付着点头。

    就在佳晶与陈寿河、谭妈、草莺商量移交小龙之事时,小恒来到屋后洛江河边,见爱琳正在洗菜,连忙与她打招呼:

    “爱琳,我来帮你洗。”

    听得丈夫的声音,爱琳急忙站起,气冲冲地说:

    “我老子不要你洗!你跟老子滚蛋,老子不愿见你!”

    “哎哟,还是这么大的火气,我是告诉你一件事,李佳晶明天就去深圳打工,以后不会回来了。她来你们家,是把小龙从明天起交给你爸妈,她就是为这事来的。”

    陈爱琳一听这话,既感到突然,又非常高兴,庆幸自己消除了隐患,这次的斗争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精神立即振作起来,但还是装出气愤的样子说;

    “我管得她去深圳还是去浅圳,与我屁事相干?你可以同她去,你准备8万元钱,我不拦你们。”

    “事情已到这个地步,你还说这种话,她被逼到这种境地,这样做,主要是为了你,为了不使你产生误解,你也应该心肠软一点,都是女人,要有点同情心。”

    “照你这么说,是我老子把她逼走的,放你姆妈的狗屁,她自己做了亏心事,在洛江河畔呆不下去了,才走的。你还在卫护她,你要是心不死,就跟她走,像夏老师、程老师那样搞停薪留职,我只要8万块钱。”

    “那你今晚跟我回去,我把一切都给你。”他还勉强笑了一下。

    陈爱琳这时冷静思考着:他们该不会是假设的一个骗局吧,是想把我骗回家吧?……不行,坚决不行!李佳晶一日不远走,我一日不回家。

    “我不跟你走,你是个死脸巴子,你滚蛋!”

    无论秦小恒怎样劝说,陈爱琳还是没走。秦小恒只得无奈的回到店子里,这时,佳晶已经走了。小恒想到今晚还有晚自习辅导课,也就闷闷不乐地回校了。

    晚上,佳晶给儿子做着离别前的思想工作:

    “小龙,妈妈最近一段时间要外出办事,不能回家,你到爹爹(爷爷)奶奶那里吃饭过夜。要好好学习,不要与同学闹矛盾,更不要打架,要谦让别人,与同学搞好团结。还要听爹爹奶奶和草莺阿姨的话,爹爹奶奶还有草莺阿姨肯定会照顾好你的。……”

    儿子望着妈妈,有些难舍地说:

    “妈妈,你要到那里去?”

    “妈妈这次要做大生意,都是为了你,将来你要读初中、读高中、上大学都要很多的钱,所以,妈妈是为了你而出去的。你要好好学习,遵守纪律。你要是成绩不好,妈妈回来可要批评的。”

    儿子还是舍不得离开妈妈,但无可奈何,只闷闷不乐地听着妈妈的嘱咐。

    李佳晶跟儿子说了许多,直到儿子困倦了,才叫儿子睡下。

    这一夜,佳晶哪里睡得着,她心事浩茫,悲伤忧郁,那种离愁别绪使她不住地流泪,眼睛总瞅着儿子。忽然,她看见儿子在睡梦中也流出了眼泪,她的心快要碎了,眼泪像泉水那样涌了出来……

    这一夜,是她非常难熬非常痛苦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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