辫子风波(中)

    当秦小恒心里像揣了个兔子似的怦怦直跳地来到家电门市部时,一眼就瞧见张草莺翘着二郎腿坐在店中,眼睛直直地瞪着秦小恒。老丈人陈寿河瞥见女婿进来,仍旧擦拭着电器上的灰尘,像没看见他似的,一副冷漠的样子。

    “爸,草莺,你们在忙啦——”小恒微笑着说。

    “姐夫,是不是刚才一阵大风把你给吹来了?”草莺说着,用一双秀眼扫视着小恒,从头看到脚,从脚又看到头,最后把眼光定格在他那英俊的脸上。

    小恒哪有心思在意草莺的眼神,急忙说:

    “草莺,爱琳来到这里了,她人呢?”他虽然不知爱琳是否来过,但还是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此话,以诱出她也说爱琳在此。

    其实,爱琳的确哭着来到了这里,她把这次辫子之事和小恒上次与佳晶亲嘴之事都向爸爸和后妈以及草莺做了较详细的状告。陈寿河气得不得了,草莺也非常气愤,倒是谭妈则不以为然,觉得这是爱琳脾气太暴所遭到的恶报。

    “你哪只眼睛看到她来这里了?”草莺故意把身子一扭,眼睛瞥了他一下。

    “我——我来接她回家,你不要诓我了。”他轻声说。

    “爱琳过得好好地,凭什么你要来这里接她回家?”老头子终于开口了。

    “爸,今天我与她发生了一点小误会,她误解了我,所以,才……”

    “什么误解?”老丈人又问,脸阴沉着。

    “唉,一点小误解,不值得说,也不好说。”小恒看着老丈人阴沉的脸,一副窘迫的样子。

    “有什么不好说的,要光明正大么!”陈寿河又显出当年当书记时的那副神气。

    “可能爱琳都当您说了,我就不再重复了。”

    “她当我所说只是一面之词,我要你再说一遍,我要全面了解。”陈寿河俨然回到了十几年前,又摆出了书记的模样。但这一句,却无疑证实了爱琳的确来到了娘家,秦小恒心中如释重负。

    秦小恒看着老丈人那副样子,脑海中回忆起文化大革命时期,自己是民办教师,他是大队党支部书记,自己的命运在他手中捏着,在他面前吭都不敢吭一声……现在,时过境迁,世事巨变,自己虽说大学毕业,是中学的副校长了,他成了一个无人问津的老翁,可命运的安排,却使自己成了他的女婿,某些方面还是受制于他,真是如孙悟空一样,虽然翻了十万八千个筋斗,可仍然落在老佛爷的手心上。他感叹道,这是命运在捉弄自己啊!在这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做出一副笑脸,说:

    “那是十几年前,我上大学时,佳晶剪下自己的一双辫子送给了我,我把她一直放着,动都没动它,今天上午,我突然发现那辫子发霉有气味,就把它洗了晒了——就这事,爱琳就与我闹。”小恒语气低低地说。

    “就这事?这事还小?你说得倒轻松!……还有哩!不要挤牙膏,要像竹筒倒豆子——一口清。”老头子又像那时的大队支部书记一样,用审问的语气质问秦小恒。

    秦小恒哪敢说出与佳晶在树林里亲嘴之事,嘴巴蠕动了几下,说:

    “我们过得好好地,今天这事,爱琳与我吵嘴了,我根本没说她什么。”

    “看来你还是不想承认自己所做的事,怪不得爱琳气得不得了呢。”

    “您叫爱琳出来,——我要见她一面。”他有些惶恐地说。

    “爱琳又走了,我们怎么知道她到哪儿去了!”草莺插话道,眼睛还是那样在小恒脸上打转转。

    秦小恒心里一阵感叹:这张草莺就像猫一样,来陈家后,竟然给喂家了,还很会替陈家说话了。但她毕竟成了陈家的一员,也不能得罪她,只得装出笑脸说:

    “草莺,你就替我把爱琳叫出来,我接她回去,我绝不会与她吵闹的。”

    “你说得这么轻巧,你那样轻视了爱琳姐,她能随随便便跟你回去?要是永旺在家,他又要拿刀砍杀你的。那次他追杀你的事,你应该没忘记吧?”

    提起那次女儿育葵出世时来陈家报喜而被永旺追杀的事,小恒还真是心有余悸呢。这次幸亏永旺不在家——还在牢里服刑,要不然,可能又要被他追杀呢。他苦笑着说:

    “你就帮我说几句话吧,算我求你啦!”

    听到小恒要求助自己,草莺心里一阵欢喜,便故意逗他道:

    “你求我有什么用,要跪在爱琳姐面前磕头,要把头皮磕破,流出血来,我就帮你在爱琳姐面前说好话。”草莺说着,眼睛瞥了一下小恒,将脸扭向一边,嘴角偷偷露出笑意。

    “你不要说得那么严重,我们只是好玩,我心里非常非常喜欢她,她也不会要我那样的。”

    “这个她,是不是指李佳晶?”草莺故意逗他,眼睛直直地瞄着他。

    “当然是指爱琳啰。”他做出笑脸。

    “那么,你真的没有在爱琳姐面前下过跪?”草莺盯着他,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没有。”他在草莺面前撒谎了,他以为爱琳没当她说过自己曾下过跪。

    “你不要撒谎了,别人不知道,下跪这事我却知道呢。要解决此事,这次除了下跪,还要磕头,最好是把头皮磕破一点,流出点鲜血来,以表诚心。”草莺一字一顿地慢慢地说完,又偷偷一笑。

    秦小恒觉得草莺这样奚落自己,实在是有损自己的脸面和尊严,他不满地说:

    “你不要把事情扩大化,小题不能大作!”他脸色有些严肃。

    “这还是小题?你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脚踏两只船。不说爱琳姐,其他任何女子都不能忍受。……当初,陈永旺娶了李佳晶,你虽失去了她,但陈家还了你一个漂亮的美女。爱琳姐也不比佳晶差,洛江河畔好多有本事的青年男子上门求亲,门槛都踏成马鞍形,爱琳姐都没有答应。你与永旺算是打了个平手。现在,你还缠着佳晶不放,还把那个臭粑粑(臭屎)辫子当宝贝保存着,还偷偷地藏在袖子里晒太阳,用大头针别着,搞些阴谋诡计,这分明是欺负我们爱琳姐!这事要是传出去了,人家会怎么样笑话你,笑话我们陈家?”草莺一口气说完,用手摸了摸嘴角上的白色碎末。

    “这完全是一场误会,我从来没把它当一回事,今天是偶然看见了,才……你千万不要在外头说呢。”小恒似乎害怕了。

    这时,老丈人擦拭完了电器,坐在凳子上,轻声叫了一声小恒,要他过来。小恒急忙来到岳父身旁站着,准备接受老丈人的批评。老丈人叫他坐下,声音平静且不紧不慢地说:

    “秦小恒,你与李佳晶相好,虽说有它的历史原因,外面也可能有人认为在情理之中,但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你有了家室,有了女儿,你现在是为人之父,是中学的副校长,怎么还是老扯着旧情不放?这样做,于佳晶不利,于爱琳更不利。……如果你一定要这样,那我就干脆成全你,让爱琳与你分开,你和佳晶成婚。算是我儿子永旺拆散了你们,我老头子给你做个补救。”

    “爸,我根本没这样想,您不要……”

    “你不要打断我的话,让我把话说完——我女儿再也不能受那种窝囊气啦!我与爱琳商量好了,我们同你订个离婚协议,你拿出3万元现金,算是爱琳在你们秦家辛辛苦苦所做的劳务费,加上女儿育葵的抚养费5万元,爱琳要求把女儿带上,这一共八万元,你一口气付清,我们陈家成全你。”

    “爸,您千万别这样想,千万别这样做。我在处理与佳晶的感情中,是有某些不当,尤其是这次晒辫子,在感情上刺激了爱琳,我向您承认错误,请您允许我改正错误,但是,我向您发誓,我与佳晶的关系是有尺度的,总是保持着一定距离的,我只是有些牵挂她,希望您能谅解。我曾为她两次介绍过对象,但她认为不满意,没有答应,这点,您可以问问爱琳,请您相信我。”

    “你刚才只承认了晒辫子的错误,还有呢?”

    “还有……”秦小恒想承认树林里亲嘴之事,但瞥了一下草莺,又止住了。

    “怎么不说了,平时是怎么教育学生的?要诚实嘛!”老头子盯着他,又用当书记时的语气说。

    秦小恒想到,陈爱琳很可能都告诉老头子了,又向草莺瞟了一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

    “还有,那次同李佳晶在树林里亲嘴,这也是个大错误。但我已经向爱琳承认了错误,与她达成了谅解。”秦小恒脸儿羞得无地自容,张草莺暗暗在笑,又怕被小恒和公爹看见,只得用手把嘴捂上。

    “这是爱琳发现了的事,你就承认了,至于你们暗地里还干了些什么,你也不会说出来,我也不会逼你了。这样吧,按照我刚才所提出的条件,你去筹备钱吧,我们成全你与李佳晶这一对老情人,按照别人所说的,那叫做——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们陈家主动提出,免得你不好开口。”陈寿河仍是一副严肃的样子。

    “爸,不能这样,千万不能这样,我秦小恒不是那种人,我喜欢爱琳,我爱爱琳,爱琳是一个贤惠聪明而又能干的好妻子,我妈妈也非常喜欢她,我们学校的人都喜欢她。——我不能没有她!我和李佳晶虽然有历史的缘故,但我们的关系始终没有越过那个道德的底线,请您相信我。”小恒说着,眼里沁出了泪水。

    “口里说得比蜜还甜,但暗地里做的事比茅坑里的臭屎还臭,爱琳姐再也不能让你欺骗了。”草莺止住了笑,连忙插话说。

    “你……你也要相信我呢,不要拆散别人呢!”他对草莺的话有些不满,瞥了她一眼。

    “今天你就回去吧,你还要上课,不要耽误了工作,我也没有时间多陪你。”老头子下了逐客令。

    小恒也觉得要回去了,晚上还要上晚自习呢。他便起身告辞:

    “爸,我今晚的确有两节晚自习辅导课,请您转告爱琳,叫她不要误会,不要向坏处想,我明天再来接她。”

    “我刚才所说的话,你不要忘了,你还是认真地去准备吧!”老丈人送他一句话,看着他走出去。

    小恒刚走,草莺就迫不及待地喊道:

    “爱琳姐,他走了,你出来。”

    一向泼辣气盛的陈爱琳今天却改变了战法,给丈夫秦小恒以回避的策略——此时无声胜有声。她不知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脸上一副阴沉的样子。

    “爱琳姐,我看小恒哥还是挺喜欢你的,他的态度也是很诚恳的,你也就原谅他吧。爸爸也狠狠地批评了他,我也把他狠狠地说了一番。毕竟辫子也砍烂了,也扔到河里去了。”草莺劝道。

    “你是看他那样子怪可怜吧,他呀,抓到了是死的,可放了又是活的。”爱琳气鼓鼓地说。

    “这次啊,虽然要原谅他,但你也不能轻易的回去,还得给点颜色他看看,让他知道我们陈家不是那么好惹的。”草莺又转口说道。

    ……

    秦小恒心里像压了重重的石头,无比沉重,腿脚也好像更加沉重,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劲,他感叹自己怎么这么倒霉,简直像吃了倒霉药——心里害怕那件事,可那件事却偏偏就来了,难道上帝就这么样惩罚我呀。

    到了学校,母亲问他情况,他简要地告诉母亲,爱琳在娘家。母亲虽心里一阵轻松,但还是问他原因,他说没什么大事,只是爱琳个性发了,请母亲放心。他在自己厨房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到办公室去了。他找到分管后勤的左贵庭主任,为爱琳请假:

    “左主任,爱琳可能明天不能上班做饭,你就调换一下吧。”

    “她有什么事吗?”左主任笑着问。

    “她……有点不舒服,要请假休息一天。”小恒敷衍道。

    “是什么不舒服?是不是你们在扯皮(闹矛盾)?”左主任见他不好意思的样子,笑着问。

    “没什么?她……她要到娘家玩几天。”秦小恒敷衍着说。

    “好吧,我就去安排。”左主任知道他不好说,也就没再追问了。

    下了晚自习,秦小恒心事重重地走在校道上,想着如何平息这场风波,把爱琳接回家。想着想着,他突然想到了李佳晶,对,解铃还须系铃人……但是,佳晶是否出面呢?即使出面,她采取什么方式、用什么话语来劝说呢?这是几个难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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