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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口榆树下,黑压压的一条队伍浮现在小雪天里。⊙四⊙五⊙中⊙文▲∴,

    领头两个跨着高马,带着十余个蓑衣衙役渐行渐近。到得村子地头,队伍勒令停了下来。

    骑高马的县官眯起眼,看远处一条黑烟笔直往上。

    旁边打马上前,是个年轻人,“那苏家果是走了水,黄县尉,你看可是畏罪心切?”他嘴边腾腾的白雾,把整张脸都罩在了里头。

    身边正是陈留的县尉黄裕。他虽然脸黄腰圆,但下巴上的胡子却是修的中正,此时抚了抚,露出淡淡的笑意。

    过不久,队伍又陆续动了起来,还有一辆“跛腿”的木囚车在后头颠簸。

    ……

    ……

    “陆主簿,既然这位老爹已经招认,可否就此裁断了。”

    苏进领着苏耘儿往人群中间来,村人尽数让出一只脚的空当。里头的黄仁全不明所以,就见苏进立在人群前看着他,神色寡淡。

    他忍住怒意道,“恕你小子年幼无知,我暂且不计较,若是再行污言,小心黄某人不客气。”

    “不客气什么?”

    黄仁全一听是陆煜,赶忙低下腰,“陆主簿,您看这后生污蔑老头儿,您可得为我做主。”

    “做主?”陆煜一抬手。俩个奴仆一齐涌上,一人一胳膊的将黄仁全拿了个四平八稳。

    “啊?陆主簿您这是……”黄仁全慌乱挣扎。几个手下有心解围,但抬头就见陆煜黑着的脸。便是根手指都不敢动了。

    “你私入民宅,纵火行凶,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何抵赖?便是黄县尉在此,也无可人情可讲!带下去,衙门听候发落!”

    黄仁全两腿哗啦一下就软了,陆煜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肯定是哪里真惹了祸。他赶紧告饶,后头十余个泼皮也是丢了刀跪下啪啪磕头。“陆、陆主簿,求您法外开恩啊!”

    一时间鬼哭狼嚎,村民倒是吱吱地笑,“该,叫你们为祸乡里!”

    有俩个莽汉还拿来麻绳,帮着将这些个泼皮五花大绑,架出门当子。看他们一个个鼻涕眼泪的洒,可全是平时耀武扬威的人。

    人群都出去凑热闹,苏进落在后头管陆煜叙话。一众人言谈相谐。

    墙角的李金花姐弟瞧见苏进与陆煜关系密切,冷汗是蹭蹭的掉,也不它想,就朝苏进跟前扑了去。“仲……不,苏小郎君……”

    “尔等刁民意欲何为!快把人放开!”门前忽然一阵喧哗,打断了李金花。即而响起马嘶、驱逐声。

    “肃温!肃温!你快就救救你二伯!”

    几人往门外望,密密麻麻的人头间。依稀看见一队人马停了下来,然后开始驱散人群。

    李清照眉头微蹙。“店家……”

    “去看看。”

    ……

    ……

    此时的牛耿家中,苏老太和陈苓在烧了炭的卧间歇脚,秋嫂端上来姜汤给两人,老太喝了一半,便搁住问外边的情况。

    “没事了……”

    吴娌儿揭帘进来,“陆主簿出面,将那屠夫押回衙门了。”

    薛浑坐炭炉前暖着手,“倒是想不到主簿大人如此深明大义。”他加了一片柴进去继续烧。

    榻上的陈苓大吐长气,那秋嫂也是宽了心,“我看仲耕这回是真攀了贵人了,以后妹子还有老太太也都能少操份心。”

    陈苓捧着冒热气的姜汤,若有似无的嗯了声。

    不过就这时,窗沿停着的那打积雪忽然颤颤巍巍起来,一块块的滚下来,随后便是马嘶声从院墙外传进来。

    “尔等刁民意欲何为!快把人放开!”

    “肃温!肃温!你快就救救你二伯!”

    薛浑神色一滞,旋即卷了披风揭帘出去。吴娌儿愣了愣后也赶忙跟出去。

    “浑二哥,这是……”

    薛浑推开门,入眼的都是密密麻麻的村民,还有那熟悉的陈留衙役。

    “听那声音,应该是黄裕,不过怎么这么快……”他喃喃起来。

    在官府衙役的推攮下,刚个还欢欢喜喜的村民赶紧将人放了。黄裕向底下问明详细,知道是黄仁全招惹的是非,心底便是不快,又见这老泼皮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找他要公道,心里更是火气上涌。

    不中用的东西,就知道给他找事。

    他压下情绪,向陆煜拱手作礼,“陆主簿,我看这事曲折异常,想必当中定有些许误会,我看不如我等回衙门细细调节,你看如何?”

    陆煜工工整整的还了个礼,“黄县尉,今日之事众所共见,便是令亲先前也亲口承认,陆某虽与黄县尉私交颇厚,但也不可徇私舞弊,若是黄县尉认为此中尚有疑点,不妨随我一同回衙门与知县大人分解。”

    黄裕眼睛一眯,这老油条居然跟他摆上官腔了。他抱了拳道,“既然如此,那我等稍后一同回衙门明禀,就看崔知县如何定夺。”

    黄仁全瞪大了眼,没想到这县尉侄子居然摆不平,“肃温,你可得救救你二伯!”

    “闭嘴!”黄裕一个大袍挥掸,让底下将人拖走。正是烦闷之际,身边的崔谡不动声色的耳语提醒,倒是让黄裕醒悟过来,暗骂两声昏聩后,便朝着眼前拥嚷的人堆高喊。

    “苏进何在!”

    前拥后挤的人群后头,李清照青眉蹙起,曾芝兰更是神色严肃,“苏郎君。你行踪何时被人知晓?”

    苏进沉吟未答,在人群缝隙里打量清那黄裕的面孔后。便慢慢排开人群,“不知黄县尉找苏某有何要事?”

    黄裕眼睛一亮。打了个手势,底下便有张肖像送到他手上,他打开比照,“你就是苏进?”

    苏进没应话,那崔府少爷已经附耳悄语,黄裕顿了顿,便是笑着把肖像丢给身边。

    “既然如此,那就随本尉赴衙门一趟吧。”

    饶是再镇定的人,怕也是很难想象在这年关还有官司缠身。苏进怔然过来。问,“不知某犯何事,竟劳县尉大驾。”

    黄裕观他神色从容,心头阵阵冷笑,“陈留商户杜氏、洪氏、徐氏、黎氏联名状告你强买他家地铺,杜家老父更是因祖铺变卖气血攻心,于近日不治身亡,其子已一纸诉讼上呈府衙,如此恶迹。你竟还在本尉面前装作糊涂?”

    苏进眉头一皱,为了抢占陈留报刊市场,之前确实有让陈老头来这购置地皮,不过以陈老头的为人。如何也是做不出强买强卖的事,即使退一步说,陈家又哪有能耐干这行当。

    他拱手道。“购置店面所需用度皆在行情以内,契书字据亦是清楚明白。买卖双方自愿交割,财物相易。公法上堂然无违,诸家以此为讼,怕是不合常理。”

    黄裕冷哼一声,“即使交易工整,但卖方为逼迫出让,契约自不可作信。”

    “县尉大人如此说法,且不知有何凭据?”

    “杜、洪、徐、黎四家联名状告,其家眷亲属皆可出庭作证,罪恶滔天,岂容狡辩,还不束手就擒,等候县衙发落!”身后衙役适时的将囚车推到前头来。

    苏进面色一寒,他还没说话,旁边的曾芝兰替他不平道,“且不说讼者亲眷公堂避嫌,即使可为取证,亦如可独一而纳?且物证又在何处,法条又是何出?未经州府诸曹签押会审,岂可妄加议罪?这位大人空口白话怕是有失偏颇,还请思量为先。”

    黄裕脸色铁青,观那女子不似乡间民妇,应该便是崔谡说的李家人了,没想到真的围护起了那苏进。

    曾芝兰却是继续问难,“即便过府录问,这官府文书又是何在?烦请出示一观。”

    黄裕又是气结,文书是有,但他提人经常不拿,所以眼下问起来,这公理上又是弱了两分。

    崔谡也是皱眉,他不能出面,所以使了个眼色给身边小厮二瘦子。那二瘦子眼尖目明,心里自然晓得意思,便拿出平时颐指气使的模样喊,“官爷说话,岂容妇道人家插嘴,我等此行只抓首恶,闲杂人等全部屏退,不然皆充同党处置!”

    围观人众倒吸起冷气,官府横起来哪还有道理可讲。他们往后怯退,几个甚至逃回家把柴门关了,只留半条余缝看。

    “浑二哥,这怎么办?”远头屋檐下,吴娌儿垫着脚尖着急。

    薛浑低眉思量,“这些个狗腿子耍起无赖来,谁也没办法,我回头向巡检那儿探探口风,这当中必有些猫腻在。”

    “怎么了这到底?”身后传来询问。

    薛浑和吴娌儿回头一顾,是陈苓和那秋嫂子披了单衣过来,怕也是嗅到了空气中那一丝不寻常。

    ……

    受惊的村民开始窸窣拥挤起来,披绒戴貂的崔府少爷不禁露出笑意。那李家虽是京中名门,但毕竟只是文馆从职,自然奈何不得他这地头蛇,再说他上头有人罩着,更是不用忌惮太多。

    黄裕也是心领神会,正要招使衙役拿人,却不想对面有个老头喝声出来。

    “哪来的皂吏,竟污言我家主母!”他缎袍宽袖,颔下一部白须,原本是曾肇府内伺候曾芝兰的,如今曾芝兰嫁进李府,他也就被分派过来照顾夫妇俩起居。此时见得乡间泼皮出言不逊,自是要替主家教训一二。

    “李泉、李福!给我掌嘴!”

    “是!”

    众人惊愕的张大嘴,还未明白过来,就有两个李家仆人将那二瘦子按在雪地里,一个缚住手,一个掌耳光。

    “你们敢……”,“啪——”

    “你们……”

    “啪——”

    就这么生生的在崔谡面前打。

    崔谡岂止惊愕,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牙齿都是在打颤了。“李郎君好大的威风~~”

    他看向主事的李霁,李霁却不回应。还是那管事道,“这位衙内还请自重。莫要自惹是非。”

    崔谡气噎。黄裕也是皱眉,这管事……他心头拿捏不准,但也是差衙役先去把二瘦子救下。

    苏进见状,支使了他那两个保镖去帮架,不过似乎他对曾家人还是小觑了不少。

    那负责掌嘴的奴仆扔下二瘦子,面对着一排的带刀衙役丝毫不怵,“我家主母乃曾舍人之女,曾相公侄亲,此人出言不逊。我等已施惩戒,念其初犯不予深究,尔等若有再犯,同罪论罚!”

    “喝——”

    别说是衙役了,就是黄裕和崔谡这俩领头的也愣住了。

    苏进眼里有笑的看向李清照,李清照也是摇头,小声道,“你知道的,我们李家可没这阵仗。”

    一直静观事变的陆煜没想到还有这曲折。想向李霁求证,但见那老管事气度沉稳,又见那俩仆人亦是眼高于顶,确不似寻常看护。心下巨骇下,立即盘亘起了心思。

    “我观内中蹊跷甚多,文立啊。你看是否需要再审度审度?”他下到前头来,拿住崔谡的手。示意收摊罢止。

    李家是京中名门,自不可能胡编臆造。崔谡心绪大乱。这回难道真踢了铁板了?

    更可恶的是苏进底下那俩小厮还在拍手称快,朝着衙役们做鬼脸,“连曾家娘子也敢惹,还真是不想活了~~”

    衙役都懵了:舍人的女儿?宰执的侄亲?老天啊,他们可是连知县的女儿都惹不起……

    围观的榆丘百姓也是闹哄哄的,他们不清楚曾舍人是谁,但相公这个词代表什么意思,还是能够转过弯的。

    “宰相的侄女?”

    虽然事情与他们毫无瓜葛,但紧张感根本压制不住。更别说那些个知道点世故的衙役了,几乎都快要给跪了。

    黄裕原本就拿不准这些人的背景,如今见陆煜都下来打圆场了,可是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文…文立啊,我也觉得此案疑点甚多,你看不如……再重新审议?”

    强龙不压地头蛇是没错,但也得看对方到底是哪个层面的龙。

    崔谡暗骂黄裕老奸巨猾,仅这一句就把主要责任按到了他头上,可就他这香粉脂楼里的“山大王”,哪敢真跟大佛扳手腕。

    他额头不断地沁出豆大的汗,那被掌肿脸的二瘦子干脆跪下朝曾芝兰磕头,“曾家娘子饶命,曾家娘子饶命——”倒也不蠢。

    跟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倒了,接下来就全部崩溃了。

    衙役们也赶紧丢掉手里的刀械,不需要人带头,就一个个跪在雪地里求罪。

    站在最前头的崔谡极是不扎眼,咽了口口水,小声对黄裕道,“前些日子京中不是传来曾相致仕的消息,想来……”

    黄裕如何不知他想法,赶紧摇头,“庙堂之事,黄某一粗人不晓得,也不曾打听。”

    崔谡咬牙,“我爹说此事是京里的高贵示意,黄县尉……”

    黄裕眼皮一跳,“不不不,崔知县高看了,黄某心觉力小微薄,还是另请高明断案吧。”大宋一朝,真正拿到事情做的才是掌实权的,你一皇亲国戚又如何能与宰辅执政相提并论,即便那曾布真的倒台,但曾家树大根深,也不是他区区一小县碌吏能招惹的。再说那曾家女子亲爹还是舍人,那可是中书省的实际话事人,这等存在又如何能开罪?想到这里,他更是打了个寒战。

    当然了,他怕的还是这些上层政治角斗,到最后不论输赢,恐怕都得拿他们这些卒子当祭品,他可还得要顶上那玩意喝酒吃肉,自然不愿参到这浑水里。

    崔谡也是明白,所以心中忌恨黄裕,但又不能拿他如何,正是进退维谷之际,还是陆煜这做中间人来和稀泥,他朝苏进拱手。

    “苏郎君,我看此案疑点重重,还容我等回衙门细细商议再做定夺,你看如何?”

    苏进看向李霁夫妇,两人均是点头示意,也就不去计较了。

    苏进道,“适才黄县尉既然提及此事,那苏某也得分清明细方可,不妨传唤那几家一起衙堂对质,有何误会也可当庭化解,几位以为如何?”

    “是是是,苏郎君所言甚是!”黄裕赶忙出来应话,崔谡黑着脸,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说来,这刑车是……”苏进指了指面前那为他准备的囚车。

    黄裕一激灵,点了身边俩衙役,“你们两个,二瘦子适才冒犯曾家娘子,罪不可恕,赶紧押赴刑车候审!”

    可怜这小跟班,被衙役生生的架进了囚车,哭爹喊娘的凄惨模样,证明了事情到了最后,受罪的还不得是小虾米。

    ……

    远头屋檐下,张望着瞧了半天的薛浑和吴娌儿对视一眼,不想这最后竟然还有这等波澜。

    吴娌儿摸摸通通跳的胸口,宰相的侄女,舍人的女儿,可真是够吓人的。

    薛浑自然也是吃惊,不过转眼间又是皱起眉头来,这些人物来苏家做什么?

    苏家破败的院门前,那几十个衙役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畏畏缩缩的押赴着二瘦子回程。崔谡、黄裕、陆煜几人小议了下,便先行一步回衙门,把杜、洪、徐、黎四家召集过来,具体怎么收场,还得跟崔杞商量。

    浩浩荡荡的蓑衣队伍,踩着沙沙的雪踏上回程。

    那黄县尉不免又上来好言好语一番,顺便把他那不成器的二伯提上来骂一顿,信誓旦旦的要对此次纵火事故负全责,挽回不少印象分后,才放心上马回去。

    村人有围上七嘴八舌的,也有忌惮李家身份的,躲得远远的。

    “仲耕,那你现在就要去衙门吗?不会有事吧?”陈苓已经排开人群上来,她是不想自家人和衙门扯上任何关系。

    “事情还是要解决的,嫂嫂你们先在牛哥家候着,家里情况我会安排。”他望一眼背后废墟,过年可没两天了,这情况可真难保能修缮如新。

    曾芝兰瞧出他顾虑,出言道,“苏郎君且自宽心,房屋修缮一事,妾身会安排人手,你就放心和妾身夫君去陈留处置事务。”

    “那劳烦了。”

    “苏郎君,薛某也同你一起去吧。”

    见薛浑样子不似客套,也就应了下来,县衙上下打点一事还得靠他。

    李清照留了下来帮忙,只是在目送苏进他们踏上去陈留的马车时,不禁流露出担心。

    “芝兰姐,我感觉不太踏实,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

    曾芝兰握了握被风吹乱的袖子,同样也是表现出隐忧,“眼下时局动荡,苏郎君又手握升迁重权,朝中必有不轨之人图谋欲害,你时刻在他身边,务必提醒提防。”

    “嗯。”

    腊月里的雪,在乡野的榆树林里吹袭的紧,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凛冽了,让灌木丛里的野狍子都不安分的乱窜起来。

    “驾——”

    “驾——”

    西北面的山林小径间,有不似陈留乡音的驭马声此起彼伏,一辆辆红盖顶的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疾驰。

    “大管事,我们抄了小路,应该是最快的了,听驿站眼线回报,谏院和尚书省的人都拐到县城去了。”车头的仆役压低帽檐,不至于让雪渣子打进眼睛。

    “好,要是能赶在诸路人马前到达,你们每个都加倍重赏!”

    也不知是哪里的车马队伍,在长满灌丛的雪地里疾行,道道清晰的车轮痕迹,从山的那一头一直铺展到山的这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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