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朗气清。【】

    夏日持久绵长,简直是闷热到了极致。

    云水阁正殿,是皇甫谧称帝之后寝宫,袅袅烟气升腾,潋滟不绝于心,孟菀抬起头,从烟雾当中看他,还是如从前那般模样,但是她知,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皇上--”良久,她轻轻开口,却是说出了这样两个字来。

    坐那里皇甫谧浑身明显一僵,也不知是因为昨日酒气熏头还是什么,竟然眼眶儿发紧,有些想要落泪冲动。

    但是他忍了忍,惺忪着望向孟菀,点头:“你说--”

    不知何时,两人竟已经生分到这个地步了,相顾却是无言,也许是比分开还要可怕事吧?

    孟菀咬了咬牙:“父皇驾崩,臣妾一直心有挂怀,此番皇上要派人去守灵,臣妾主动请缨,想要报答父皇曾经对臣妾爱护之情,请皇上应允。”

    皇甫谧明显一愣,怎会不明白她如此做不过是因为被他伤体无完肤所以才想着逃离,本能想要拒绝,但是看着她苍白无血面色,他僵了一下,愣了半晌,忽而点头:“你若是有此孝心,朕怎会不允,你。。。去吧!”

    后两个字,是从嗓子里挤出来,心很痛,真很痛,但是他又能如何呢?将她留身边继续伤害吗?不,他不要!

    孟菀也是一愣,似是没料到他会如此干脆,却随即便释然了,这样不是好吗,也省她与他继续纠缠。

    复又俯身,对着端坐那里皇甫谧恭恭敬敬一拜,朗声道:“谢皇上隆恩!”匍匐那里,却是良久未曾起身。

    这一次,恐怕真是后一次了,与他面对面,与他说着话。

    眼泪止不住落了下来,再见,皇甫谧!

    再见,再也不见!

    --

    第二日一早,一片喧闹声中,皇甫逸率领军队保护着孟菀离开了皇宫。

    这是皇甫逸自己去请来,也是他与孟菀商量好。

    许是因为皇甫谧觉得对不住孟菀,也对皇甫逸有些愧疚,所以当皇甫逸请旨时候,他甚至没有考虑便答应了,只是吩咐着,要好生保护她安危。

    也许他眼中,让孟菀暂且离开是件好事,一年工夫,他们两人都能够平静一下,也兴许因为分离,会让他们越发看清楚自己心意。

    然而他错了,孟菀这一回是彻底伤了心,而说什么去守灵,也不过是托词罢了,她想要,就是趁机逃走。

    但是皇甫谧不知这是他们计划,所以当一切妥当之后,皇甫逸马加鞭回去禀报,说是孟菀坠崖之时,皇甫谧只觉得天都塌了,整个人僵那里,良久未曾动弹。

    他们说,他们说孟菀死了,连人带轿子摔下了悬崖。

    可是这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摔下去呢?

    “老八,你是跟我开玩笑吧?”抓着皇甫逸衣领子,整个人不住颤抖了起来。

    皇甫逸一愣,其实私心里是不想说谎,但是又知,这是孟菀逃离唯一一次机会,他不能心软,于是咬了咬牙道:“七哥,我没有开玩笑,她确确摔了下去,是我们亲眼所见!”

    “咣当--”血气上涌,心头一阵阵刺痛,他怎么都没想到,原本是想让两人都冷静冷静,可是她却发生了这样事。

    菀儿,他菀儿。。。

    “皇上--”一屋子奴才都慌张了起来,纷纷想要过去搀扶,却被皇甫谧推开,望着皇甫逸,他紧紧拽着他衣领子:“那你有没有派人去找?有没有?”

    “已经派人去了,想必很便会有消息!”

    正说着话,有侍卫小跑了进来,一抱拳,道:“启禀皇上,殿下,已经找到了,只是。。。”

    言及此处,那人明显一顿,皇甫谧已经冲上前来,抓着他肩膀,厉声道:“只是什么?她人呢?”

    那人显然是被吓到了,整个人不住哆嗦了起来,皇甫谧凌厉目光之下,颤颤悠悠开口:“只是找到时候,她已经死了,而且因为山崖太高,血肉模糊,所以。。。”

    “血肉模糊?”皇甫谧瞪圆了眼:“那。。。那一定不是她,一定不是!”

    “可是奴才发现了这个。”

    一枚紫檀木簪递到了皇甫谧跟前,他原本还满心希冀着,这会儿整个人不住踉跄了两步,望着那枚紫檀簪子,脑袋嗡嗡响了起来。

    紫檀未灭,我亦未去,这是两人誓言,然誓言还耳边回响,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菀儿--”他忽然就仰天长啸了起来,抬脚就要往门外跑,他要见她,哪怕后一面也好,然眼前却忽然一黑,还不等他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昏倒前,他似乎又看到了孟菀,那张如花笑靥,随风消散。。。

    菀儿。。。

    --

    身后,皇甫逸缓缓收回右手来,望着遥遥倒下皇甫谧,他蹙了蹙眉。

    如此,便万无一失了吧?

    --

    秋风扫了落叶,入目之处皆是荒芜,北风吹起,凄凉一片。

    夜色已深,星空之下,孟菀长身而立站窗子前,夜风吹起了她衣衫,暗夜之中,寂寞孤独地舞着,月色之下,她面容清冷,水眸波光月色闪耀下,犹若清泉般清澈透亮。

    三个月了,离开兰陵已是三个月,本是想着随便找个地方度过余生,却不想竟然会遇上大哥。

    大哥孟君珩已经继承了西蜀王王位,见到孟菀伊始便坚持要带她回西蜀,孟菀原本是不愿意,但是她身子,不容许她逞强。

    没错,她怀了身孕了。

    说来讽刺,从前那个人因为旁人怀了孩儿而与她疏远,如今,她离开之后,竟然怀了那人孩子。

    她抚了抚略略隆起小腹,这样也好,起码往后不会孤单,孩子,会陪着她。

    身后一阵轻微脚步声,随之,一阵铺天盖地温暖袭了过来。

    孟菀没有回头也知道,一定是孟君珩派来伺候她宫女双儿,回过头,却不想孟君珩眉目含笑站她身后。

    “怎么这里吹冷风,也不怕冻着。”

    孟菀见是大哥,忙不迭起身,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哪怕她从前与大哥再怎么亲厚,到底如今他也是西蜀王。

    孟君珩却已经伸手将她扶起:“怎么跟大哥还这样见外,赶紧起来吧。”

    孟菀方才起身,便随着孟君珩进了屋子。

    两人大殿坐定,双儿上了茶,孟君珩又问:“你今日觉得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

    孟菀摇了摇头:“一切都很好,大哥不用担心,倒是你,前朝事还能应付来吧?”

    西蜀王带着红袖游山玩水去了,将西蜀交给了孟君珩,原本依着孟君珩才干,那不是什么问题,奈何有宁王一直作祟,朝廷中煽风点火,以至于众人对孟君珩一直不怎么信服,孟菀也是听了这些谣言,所以才会有所担心。

    孟君珩却微微一笑:“不过是个宁王,没什么了不起,起先他虽确朝堂上闹事,但是后来得知了我来历,倒是安生了,似乎也是对兰陵有所忌惮。”

    他说随意,说完之后却微微一愣。

    这三个月来,他虽未曾仔细问过,但是也看得出来,菀儿便是因为要逃避什么才会躲出来,如今他竟然还提起兰陵,也难怪会觉得不妥。

    孟菀却只是微微笑:“那很好啊,只要他安生了,你处理起朝政来便能方便很多。”仿若无事一般。

    孟君珩不免多看了她一眼,知她心中定是有所触动,但是表面却装无事,忍了忍,没忍住,道:“菀儿,你跟皇甫谧到底怎么了?难道真不方便跟大哥说吗?”

    没料到她会提及,孟菀明显一愣,随即摇头:“不是不想说,只是过去那么久,我都忘了。好了大哥,忽然觉得有点累,想去歇息了,你若是没事,也回去吧!”

    孟君珩还想再说什么,孟菀却俨然一副不想继续样子,他迟疑了一下,当真没有再言语,只是望着孟菀背影,几不可察叹了口气。

    其实他想告诉她,过两日皇甫逸要来,是听说了宁王一事,皇甫谧才特地派他来,为就是震慑住宁王。

    但是菀儿显然是不想听到关于兰陵任何事,所以,还是瞒着她好了,免得她又感怀!

    --

    三日后,皇甫逸如约而来。

    清心殿中,皇甫逸与孟君珩对面而坐,互相望着彼此,面上都是含笑:“数月不见,西蜀王越发俊逸无边,看来西蜀风水,很是不错。”

    闻言,孟君珩略略一笑,“殿下亦是如此,虽然比先前精瘦了不少,但是依旧风采夺目。”

    你一言我一语,两人都是含着笑,大有老友久别重逢意味。

    然此时,孟菀却全然不知皇甫逸到来事情,正拿着针线做婴儿衣裳。

    女红不是她擅长,可是想要为自己孩子做身衣裳心却不比旁人差,特地向双儿请教了去。

    只是拿着针,布子上搔了一针,针尖儿便直直插入了指尖,那钻心痛,立马就让她皱起了眉。

    “啊!”她低呼了一声,忙将手指放入了口中,血腥沾染了满口,她吐了吐舌头。

    “小姐,你没事吧?”双儿听了动静忙过来查看,见孟菀受伤忙要去拿药箱来,却被孟菀拦住:“不碍事,只是一点血,不用抹药这样严重。”

    这样说着,眼皮却是突突跳个不停,似乎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像是出了什么事一般。

    她咬了咬唇,沉思了片刻方才问道:“双儿,宫中一切正常,没有异状吧?”

    双儿道:“未曾听说有什么不对劲地方,怎么了?”

    孟菀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是这两日睡得不安稳缘故,总觉得心里慌慌,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双儿忙上前去搀扶:“那姑娘就小憩一会儿。”

    孟菀摇了摇头。

    她直觉一向很准,这会儿这般不安,定是有事,于是便放下东西走到了门口。

    “姑娘--”本是想出去瞧瞧,谁知才刚走到门口,双儿便一下子拦住了她去路。

    孟菀明显一愣:“怎么了?”

    双儿自觉失态,忙不迭摇头:“没,没什么。。。”

    那般慌慌张张,越发引得孟菀生疑,一把抓住她衣袖,道:“到底怎么了?”

    双儿胆子小,被孟菀这么一吼便有些怕了,但是孟君珩吩咐过不能告诉孟菀,所以这会儿她也只能死死咬着唇。

    孟菀见状,越发觉得不对劲,一把甩开双儿手,道:“你若是不说,那我自己去瞧!”

    双儿慌了,若是姑娘自己去了,被王知道,自己可就惨了,于是一下子跪了下去,抓着孟菀手,道:“姑娘,你不能去啊,王吩咐了,今儿个贵客你不能见,所以让你屋子里呆着!”

    贵客?

    孟菀还是第一次听,不由得翘了翘眉梢:“是谁?”

    双儿缩了缩脖子:“这。。。”

    “我问你是谁!”

    “是。。。是兰陵八殿下。。。奴婢也不知王为何不让姑娘知道,但是他亲自吩咐过,所以。。。”

    “咣当--”孟菀手一抖,手中东西应声落地,发出乒乓声响,空旷大殿中,有些刺耳。

    双儿慌忙来查看,却被孟菀一把推开,她站那里,愣了好半晌,忽然转身,冲进了房内。

    当日,皇甫逸曾为她设计了逃跑路线,为她江南安排了一切,但是她却没有按着他说做,因为她不想与兰陵再有任何瓜葛,但是这会儿,他竟然来了,来到西蜀宫中了,虽然不一定能够碰上,但是有关于兰陵一切,只要提及,她都会失控。

    所以她要走,一定要走!

    -

    两日后。

    风声萧萧,四处一片凄迷,马车里,孟菀端坐那里,目光怔忪。

    那一日,她急急逃走,连一声招呼都没跟大哥打,只想着逃走,这两日来,接连奔波,让她十分疲乏,是夜,当马车停了一处小镇,她便就此此处找了家客栈歇息。

    她有了身孕,身子本就沉,这会儿是疲乏不堪,是以到了客栈,头一件事便是沐浴歇息。

    只是她一向认床,躺陌生地方,睡并不安稳,朦胧中总觉得有什么声音耳边回响,她侧着耳朵听了听,似乎听到远远传来一阵笛声,呼啸风中,有些凄凉。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钟,花底离愁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处。

    不知为何,这样笛声当中,孟菀睡意渐渐消散了去,睁眼仔细听着,隐隐有些不太真实。

    侧目见外头天已经黑透了,鬼使神差,她掀起锦被起身下了床。

    透过门缝往外瞧着,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混杂着这笛声听来,竟有一番凄婉美。孟菀静静听着,一缕悠长音色飘飘扬扬,竟似有魔力般,不待多想,已推了门。

    凭着笛声寻去,踩着深深浅浅水坑,鞋子湿了也浑然不觉,一曲终了,孟菀却并未停下脚步。

    不觉间已到了前院儿空旷处,只见帐篷相连一端,一身着白衣男子负手而立,手中握着一只长笛,清亮音,从那厢传了出来。

    那人,那景,竟让孟菀半步动弹不得,只呆呆站长廊另一端,瞧着,脑海一阵发懵。

    没有想到,想要逃离皇甫逸,却此处见到了另外一个人,那个她以为此生此世再也不会见到人--皇甫谧。

    蓦然,孟菀呆呆瞧了半晌,那厢皇甫谧却似有感应般回过身,孟菀下意识一躲,下一刻,转身就跑。

    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决计不能让皇甫谧发现她。

    *

    几乎是逃回去。

    她靠门上,不住用手抚着胸口。

    他为何会出现此处?难道也是来见孟君珩?可若是如此,那又为何不叱诧皇宫而是这一个偏远小村落。

    一个个疑问涌上心头,她却无暇去求证,整个人有些恍恍惚惚,衣服沾了雨水,黏黏贴身上很不舒服,拿起毛巾胡乱擦了擦,又找了衣服换上,眼瞧着时辰尚早,只能悄声上了床,躺下,却是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没有下一章了,先看看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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