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的某小老婆怀孕了。

    这小老婆姓萧,严格说来还没正式成为杨广的小老婆,她是萧皇后的堂妹,上堂姐这来做客的,一做就把肚子给做大了。

    当然这种事情,细想想实在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萧姑娘是个妙龄少女,未婚。杨广是个一夫多妻制时代的正常男人,而且还是个皇帝,还是个挺那个什么的皇帝,所以出这样的事,很正常。

    只有陈婤那傻女人认为不正常。

    当然陈婤不是真傻,她只是真爱上了杨广,爱到了认为他有可能如她希望的那样忠于他们的爱情。这种事儿,说实话搁在现代也司空见惯,何况这年头。可陈婤不这么想。我之所以称这件事是件大事,就是因为陈婤将它看得异乎寻常地严重。严重到让她看上去整个变了个人似的。

    陈婤是个淑女。反正按我的标准来看,怎么也得算是了,当然也有狐朋狗党说过,跟我一比,是个女人都是淑女。她脾气温和,还那么有点“肉”,我不是批评她啊,我觉得挺好,女人就该这样,有女人味。不像我……当然我这样的怪胎也不多。可是通过这一事件我懂得了一个道理:兔子急了确实会咬人,而且咬起来更狠,因为平常憋的力气都使在这一口上头了。

    首先,陈婤认为杨广背信弃义,抛弃了他们曾经的诺言。这个诺言的内容,在我的追问之下,陈婤说,是他曾经保证过不会再有别的女人。靠,要不怎么说她“傻”呢?男人的诺言风里的雪,转眼往哪里飞都不知道。更何况,一个像杨广那样的男人。我不是对杨广有成见,自打来了古代吧,我觉得丫还真挺不错的,比小说电视里哪个都强姥姥家去了。问题在于,他毕竟是杨广吧?我是说,大家众口一词那么说他,总有点缘故吧?我是这么想,可不敢跟陈婤说,瞧她那脸色,白得都糁人,我敢说吗?再说了,我是旁观者,站着说话不腰疼。她是真爱杨广,掏心掏肺地爱上了,那爱都沉甸甸地压着,我说了有用?所以我只能昧着良心,安慰安慰她说杨广一时糊涂什么的。

    问题在于,陈婤虽然“傻”,可她又清醒,比谁都清醒,什么一时糊涂的话根本就骗不了她。她要是能信呢,她心里就会好受一点,她不信,所以她更痛苦。

    杨广刚好是在晡食那工夫来的,他还不知道陈婤已经知道了,兴冲冲地过来,估计还打算和她一块吃饭呢。他进去之后,陈婤让大家都出来了,包括我。当然我一点也不想待在里头,你想这种时候……多尴尬。

    没超过五分钟,杨广出来了,被陈婤尖叫着推出来。

    我一直觉得世上最可怕的就是歇斯底里的女人,但陈婤的歇斯底里让人看着心疼,应该说,我见犹怜。其实我本来觉着她的痛苦有点自找——谁让她非得爱上一个这样的男人,她应该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才对。这就好像说,你买张彩票,中了高兴是对的,可中不了是正常的,如果因为中不了彩票就撕心裂肺,那还活个什么劲儿?

    可现在,看见陈婤的模样,我又心软了。

    她眼神是直的,身体是僵硬的,她一定是想哭的,可是一直没有哭,憋得整张脸都发紫了。一我见犹怜的美女给整成这样,简直是人神共愤。

    我很想冲出去揪住杨广跟他好好“谈谈”,之所以没那么干,一来当然是因为我还有理智,二来因为陈婤说:“跟我聊聊天吧。”

    我义不容辞地回答:“好。”

    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活该?我这是自个挖坑埋自个呢。”

    自从我来了之后吧,陈婤的口音就让我给传染了,我在北京泡了四年,能说口伪京片子,现在她也那么说话了。不过她的声音听起来就是绵绵的,有女人味。可她这话我怎么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因为我心里真这么觉得,我这人擅长打架,不擅长当知心姐姐,尤其是带说瞎话的知心姐姐。

    “你说,一个人他怎么就能那样呢?自己说过的话全不当一回事,最奇怪的是我还真的信他!你知道吗?我真的信!”

    我说:“我知道,你要不信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啊呸!我为他难受什么?你说,我值当为他难受吗?他算个什么?我才不难受呢,我要高高兴兴的。”

    “得了得了。”我说,“你难受,你能不难受吗?不难受就有鬼了。你不用装,难受不丢人,真的。”

    陈婤不响,过了很久很久,她说:“咱们喝酒吧。”

    她命人送酒进来,米酒,香极了,入口带股子甜味,她一口气就喝了半碗,我知道米酒后劲大,连忙拦着,但是拦不住。

    她指着我,笑,“你说,我为什么爱上他呢?你说。”说着又去倒酒,我连忙把酒壶拿远,她不干,跟我抢,争来夺去,酒壶掉在地上,“啪啦”一声粉碎。

    她直直地瞪着地上的碎片、酒液,我也不知道她看出什么来了。

    我说:“他犯糊涂,你用不着跟着犯糊涂吧?”

    “拉倒!他才不是犯糊涂!他犯过什么糊涂?他是有用意的!他是存心的!”

    “他存心让你难受?”

    陈婤忽然沉默,过一会说:“他存心要这个孩子。”

    “你是说——”我有点犯愣,“你是说,他想要个孩子?”

    陈婤点一下头。

    我更犯愣了,这种兜圈猜谜游戏真不适合我。“你……你不会生?”

    陈婤翻翻眼皮,“我会。可是萧皇后不会。”

    感觉,又有什么政治的事。我说:“什么意思啊?你直说吧,你知道我这人特不政治。”

    陈婤说:“萧皇后的老大死了,可是她又不会再生了,他又要给她一个儿子,怎么办呢?找个人替她生呗。”

    靠,这种事还能替?

    “替的也算?”

    “只要儿子的亲妈姓萧,就算。”

    什么逻辑这是?我没忍住,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陈婤瞅瞅我,说:“明摆着的啊,萧皇后对我能没有戒心吗?可是她年纪大了,要争宠更不容易,本来她笃定,因为她有儿子,她的儿子是皇太子,可是现在,皇太子死了呀。所以她,”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她对我的戒心嗖一下就上去了。”

    “所以她要再弄个儿子?”

    “也弄个年轻漂亮的娘家人在后宫。”

    “这你甭担心,年轻漂亮得分跟谁比,跟我比行,跟你比——嘁!”

    陈婤笑了一下,又很快收起来。

    “还不止,她还能由此确认她的地位依旧是不可动摇的——杨广还是顾念着她的。”

    “你说过,他们之间没有爱情。”

    “没有爱情,但是有感情。他总还是把她当作家人。”陈婤凄凉地笑,“你瞧我,像不像现代的第三者?”

    我知道毛病出在哪了。陈婤太明白了,她知道她要在这个时代生存她就得适应这个时代的规则,可她又不是我这种人,我这种人没心没肺的,生存第一,很快就适应了,她不,她骨子里那点现代的根时不时得冒出来叨扰她一下,让她难受难受。在她的内心底里,做人小老婆总是件难以接受的事,哪怕这小老婆是给皇帝当的还有个金贵的称号叫贵妃。要我说,她这样最难办,要不她就坚持到底,哪怕出家当尼姑去呢,要不她就认命同流合污,关键两者她都做不彻底。

    所以我就开始开导她了。

    “你觉得你现在到底是林青啊,还是陈婤?”

    果不然,就这么一问,她满脸茫然,怔忡了好久才回答:“我也不知道……”

    “你看吧,你这毛病就出在不知道上了。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你都来了十多年了你还不知道。你看我,刚来才两个月我就知道我是秀娘,因为我在这儿呢,你知道不?我在这我就是秀娘,至于我哪天回去了是谁那是另外一回事。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陈婤的表情明白,但她还没想通。

    “咱得与时俱进,别告诉你没听过与时俱进啊。好比说吧,你住在宫里,吃香的喝辣的,你挺舒服。现在你要是落难了,你就得调整心态,你不能老想着吃香的喝辣的,那你准定高兴不了。你得想此一时彼一时,苦中作乐,那你不就乐了?”

    “我怎么没调整心态?我要不是认了我能嫁给他?”

    “关键就在这了,你要索性不认也行,你既然认了就得全认下来。”

    “什么意思?‘爱他就得爱他的全部’?”

    “差不多就这意思。”

    “开玩笑。”陈婤说,“这是我的底线,我没办法忍。”

    “你看你又来了吧?你又把你那满脑子现代女想法代入,你现在是陈婤,你不忍,行,你走,出家当尼姑,你忘了他,你能做到?”

    陈婤不吭气。

    “做不到你就忍呗,谁让你……得,反正,你待这个圈子里了,你就得守这个圈子的游戏规则吧?别告诉连这道理你都不懂。你要想让杨广爱你,只爱你,你就得……就得……”我挖空心思想词儿,“你就得让他爱你。”

    “非得这样?”

    “不然你自己说怎么办?”

    陈婤没说话,一直到最后她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也没机会听到她的回答,因为当晚我穿回去了。当时我正在做梦,忽然看见秀娘朝我走来,真的秀娘。就是这些日子我天天从铜镜里看到的人。我还跟她打了个招呼,她理也没理我,就从我身边走过去了。等我回过神一琢磨,秀娘走过去了,那我是谁?心里忽然就是一惊。

    一惊惊醒了。

    我躺在医院里,医生正发愁呢,说我的脑ct明明正常,可就是不肯醒。我一问,原来我昏迷三天了。我兴冲冲地给我那些狐朋狗党打电话,告诉他们这三天里我“穿”了!他们的意见空前一致,认为我让车撞得脑震荡还没复原。

    “丫你才脑子发昏呢!”我对着手机大骂。

    “那你说说吧,杨素长什么样?”

    “他死了!”我没好气,“我都说了,我‘穿’的时候是大业二年九月,我回来的时候都十一月了,他都开始烂了!”

    “那好那好,杨广什么样?他总还没烂。”

    “他当然没烂,大帅哥一个,绝对有风度有魅力诶。对了我跟你说啊,他特勤政,跟史书里不一样,真的,事必躬亲的那种,而且很明白事理——”

    “哈哈哈!你还说你没晕?”

    把我给郁闷的。

    灵魂穿就这麻烦,我一点证据也拿不出来。后来我也阿q上了,嘁,爱信不信,不信是他们的损失,错过了知道历史真相的机会!

    其实我也没知道多少“历史真相”,才两个多月,我连路都没摸熟呢!

    等我出院了,第一件事儿就是回家上网查资料。先找的陈婤,史书上倒是有她的记载,就一句。一句她嫁给杨广了,完了。古人女性真不受重视。杨广最终也只有三个儿子,也就是说,姓萧的生下的是他最后一个儿子,够少,反正比我想像的少多了。我原来以为他怎么的也得有个十个八个的,不过他的老婆也比我想像的少多了。可为什么这样他还是千古第一荒淫皇帝呢?

    杨广也就算了,等搜出帅哥沈光的记载来,我差点吐血。

    他后来参军了,而且军功卓著。这没什么,要命的是杨广赏识他,让他做了贴身侍卫。杨广死了之后,沈光一门心思替他报仇,结果被人出卖,给射成了血葫芦。呜,沈帅哥你傻啊?杨广不就给你披他自己的衣裳,给你吃他自己的饭菜,至于把你感动成这样吗?把你感动了,可把我给伤心的……替历史人物伤心挺傻的,可我见过这个历史人物,跟他说过话,那感觉就不一样了。

    老天什么时候再给我个机会穿回去,只要让我更给沈光说一句话就行,我会对他说:千万别去辽东。不不行,这句话恐怕劝不住他。那我就说,千万别相信姓陈的孙子,他会出卖你的!

    我日盼夜盼,恨不得自己找辆车去撞,又怕撞了没穿成,真撞出脑震荡来。时间一天天过去,也不知道历史进展得怎么样……

章节目录

隋宫行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禁忌书屋只为原作者杜若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杜若并收藏隋宫行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