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忽然从斜刺里伸了过来,按下了她高举的手臂。

    江四九茫然回头,只见诸葛亮对她摇了摇头:“不必了。”

    江四九不禁问道:“不必?——为什么不是不行?”——他说“不必”二字,似乎此事与道义无关。

    诸葛亮了然地笑道:“因为他就算此时回去,也势必赶不上我们,所以不用杀了他。既然不用杀,又何苦坏了自己的清誉呢。”

    江四九似乎有点懂了:“你的意思是,如果必须杀了他,那即便毁掉自己的清誉,也是势在必行咯?”

    诸葛亮道:“所以不让自己陷入到那样的境地,才是最好。”

    江四九忍不住道:“那万一要是陷入到那种境地呢?若以后你还遇到刚才太守府内那样的事,你又会如何处理?”

    诸葛亮眉目一整,肃然道:“有时为求大义,也要当断则断。不过权谋机变虽不可少,但我绝不欺心。”

    江四九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后者转过身去,跨马,挥鞭。

    她自然不知道诸葛亮经此一事,认识到做大事者非狠忍不能成事,非手握重权不能成事的道理。

    像他这样胸怀大志的人,行事时有人从旁掣肘,自然感到不快,何况他又自负智慧绝伦,天下无两,凡事必要亲为,不肯亲信别人。

    ——即使他愿意相信人家的智慧,也难免不怀疑人家的道德。

    所以,还是计从己出比较稳妥,令人放心。

    此时江四九忽然听见了一个人的声音:诸葛玄。

    他经过马车的长途颠簸,现在终于醒了。

    江四九也急忙上马、挥鞭——她可无力面对诸葛玄的暴怒,还是早走为妙。

    一行人在西陵分别——诸葛亮等人去南郡襄阳,而且已有蒯琪领人前来护送;而江四九则要北上南阳,打算去弘农、过河内,再到昌郡。曹操早已攻下兖州,去找曹昂这个路线自然是最近的。

    毕竟吕布已死,郭汜李傕的部下并不认识她,只要不惹人注意,江四九自信能够自保,于是离别之前,她戴上了诸葛亮给的变美为丑的伪装。

    诸葛亮另解下蒯琪所赠良马送给江四九,诸葛玄仍怒气不解,诸葛瑾虽然感激,但迫于压力,没有送行。剩下诸葛亮和庞统,虽无佳肴,也无言语,只有一张素琴,四道目光,在寒风肆虐之中,送别了江四九。

    他三人还如此年轻,前途自然不可限量,当然危险也必如影随形。

    但又何惧呢?人生在世,本就不该对这些事想得太多,只要把握住当下,做眼前事,谋事于未动,就已足够。

    江四九白捡了一条命,又从诸葛亮庞统处找到了自我,已对生活十分感激。

    生命之潮永不止息。

    即便已是深秋,四郊冷寂,荒烟交横,但那矫健的雄鹰仍如过去一般在天空中翱翔,即便那已不是过去在郭嘉处看到的那一只,可仍使人感觉到它们是如此的相同。

    江四九在这广阔辽远的场景中立马抬首,闭眼微喟了一声。

    曹昂啊曹昂,你究竟在哪里?

    她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两个人:杨过和小龙女。杨过岂不是也四处寻寻觅觅?杨过所追逐的究竟是爱情还是幻影?想到这里,她忽觉有些荒谬,甚至还觉得有些疲倦。

    这也许只是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追寻。

    但她随即睁开双眼,眼神依然明亮,暂时将内心的犹疑压制住,一心向前。

    这一日,她从南阳转入弘农郡。

    她一路上尽量避开大城,因此不走弘农郡郡治弘农县,绕道新安县,再到陕县。

    李傕郭汜治下,果然乱兵横行,治安极差。

    走过陕县的城门,她牵着马,将刀与长弓藏在包袱之中,并不随身携带。她也尽量不去引起别人的注意,整个人看来就像一个普通的行商,风尘仆仆,面带倦容。

    不过,陕县似乎比新安县还要更乱,四处都有兵卒呵斥百姓,似是为了交租的事。

    这个县的兵卒看来比新安县要多得多,也凶得多了。

    尤其走到一个偏僻的巷道之时,一名小将牵着一匹骏马挡在她的身前,又背对她而立。此人身材高大,盔甲鲜明,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扶着枪,他面前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从江四九的角度望过去,恰好能看见那老头正向那小将祈求些什么。

    江四九原本打算轻轻地悄悄地从旁边牵马过去,但这逼仄的小巷只容得下一人一马并行,江四九根本就过不去。

    她只好站得远远地等,等他们把事情处理完毕,好让出一条路来。

    她刚刚牵马站定,那少年将军似乎觉察到她的到来,回头看了她一眼。

    目光十分凌厉,江四九虽然垂下了头不去看他,但仍感到全身似被猛兽紧盯着一般。

    她仍低着头,但双眼已忍不住抬起,向上瞄了一眼。

    她忽然呆住了——愣怔了一刻之后,又赶紧低下了头!

    可就在这一瞥之后,她的心潮不由得涌动起来,因为就在刚才那一霎间,她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孙策。

    如若不是,天下又怎么会再有一个这么美的男子?

    但如若是,为什么这个少年她分明不认得?

    她自跟随赵云习箭之后,目力便已练得极好,那少年将军虽然只看了她一眼,但她已看清了他的脸。

    他眉乌得似两把黑色的薄刃,身着甲胄,可那身形却像一只欲飞又止的白鹤,又像一匹动静皆宜的骏马。

    唇则如白鹤顶上的一片怒红。

    双目锐如飞星,芒刺般在她的脸上一睃而过。

    江四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的神情绝对不像孙策那样热烈,反而带了几分冷傲和不屑。

    这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江四九意识到这点之后,本能地牵马后退,想要躲开这个煞星。

    反正这街上的路不少,不是非要走这条不可。

    但在她退后的同时,手却不自觉伸向了包袱,闪电般地取出了单刀,一扬手,刀便激射而去,“呯”地一声,打偏了那少年将军手中骤起的银枪。

    因为就在她退后的一霎,她忽然看到对方右手的手肘、肩膀几不可见地动了一动,像是对那老汉有所动作,于是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本能反应,救下了那个老汉。

    一动之后,她倒不是怎样后悔,但确实有几分后怕。

    一是不知是否真能救得了那老汉,二是不知那少年将军会有什么反应。

    但事情已经做了,现在不管他什么反应,都只能硬拼了。

    幸好这是一条偏僻的小巷——若是想逃,也比大街上方便些。

    那少年果然回头,怒视着江四九:“你是何人,胆敢阻本将杀人?”

    江四九却只能闭嘴,摇了摇头。

    那少年面露轻鄙之色:“你是哑巴?”

    江四九点头,目光不曾稍离对方的上半身,以防他有异动。

    她的刀已扔出,现在她的包袱中,只有一把长弓,在这窄巷之中,殊无作用。

    也就是说,她现在是赤手空拳,面对一个手持长枪、披戴整齐的人,而从这少年的精神气度来看,他极有可能是一个高手。

    那少年抛□后的老汉与马匹,径直朝江四九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他故意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沉重,蓄意制造出无穷的压力,双目更紧盯着江四九的双眼。

    江四九果然在他凛冽的目光下,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但立刻,她也放下了缰绳与包袱,迎着对方的双目,向对方走了过去。

    那少年微微一怔,反而停下来不走了。

    看他站住,江四九也站住了。

    此时两人相隔不过一丈多,并不利于用枪,江四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走得那么近。

    少年问她:“你想救他?”

    江四九点点头。

    少年掀唇一笑,笑得美艳绝伦,比他的枪还有杀伤力:“你救得了他?”

    江四九想说点豪气的话来壮胆,但此刻却只能无声点头。

    这少年的威势已令并非初历战阵的她心跳骤然加快了。

    其实她到此时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杀那老者,想问而不能问,少年又似不屑解释。不过看老者的衣着打扮,应该只是一介贫民,这时他还跪在地上,遥望这边,面上惊魂未定。

    那少年再微微一哂,把手中的枪向后一抛,那枪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的马前,激起了一阵烟尘,他又解了铠甲,堆在墙边不知谁丢弃的一张草席之上,江四九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是不想在兵器护具上占她的便宜。

    少年道:“如果你赢了我,我就放了你们;如果你赢不了我,我还是放他走,不过你就要代他死。”

    江四九点头表示明白。

    一命换一命,十分公平。

    只是她并没有全胜的把握,因为她的功夫,本以兵刃见长,贴身近斗,不是她的优势。何况她的气力一直是个短板,而看这少年的身形,显然经过了多年的训练。

    也许他打娘胎里就开始练武了?

    那少年张开双臂,倒真像一只真鹤凌驾于青松之上,他居高临下睥睨着江四九,道:“我让你先攻。”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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