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赵三墩的脸上凝聚,集成的水滴,顺着结成玉块的脸颊滑下湿润了他干瘪惨白的嘴唇,朝阳下的手指似乎动了动。

    说实在的,这场灾难确实是公平的,管你地主阶级还是农民阶级,管你是勤劳善良的老实人,还是懒惰贪婪的奸人,都逃不过这场灾难。

    而刘二恰好是其中幸运地,没有得到就不会失去,他倒是想得开,反正横竖贱命一条。

    刘二祖辈父辈都是耕田的老实巴交的农民,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可能是由于小的时候父亲的管教太严而且他又缺乏母爱,他从小就很叛逆,黄发垂髫的时候就会些小偷小摸了,在事情败露后被父亲一阵狠打,他却不思悔改,反而自此打心眼恨上了父亲。

    小的时候父亲还能管管,大了老父亲有心无力啊,看着那点本就不多的家蓄被这混小子赌光败光,心力交瘁的父亲头发越来越白,终于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刘二不可能准备父亲的棺材,没钱谁给你做,况且刘二的人格村里人都清楚,就是个有借无还的主,刘二认为他也是尽了孝道的,虽然他一滴眼泪没掉,至少把那老家伙的尸体用草席卷起给埋了。

    自父亲死了刘二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不仅小偷小摸,还迷恋上了赌博,赌场那种大起大落像地狱与天堂一样给了他这种人一个盼头,开始的时候他总会赢点小钱,可人的欲望哪是这点小钱可以填满的。

    记得那一天,刘二拿了一般的家产去赌,输的只剩那么点零头,他输的红了眼,一心想再翻倍赢回来。第二天带上剩下的全部家产想要放手一搏,结果输的血本无归不说,还欠下了一屁股债。

    整天东躲西藏的日子让他过的人不人鬼不鬼,他的左腿也在一次逃债中摔瘸了,他无数次抱怨过上天的不公平,而这忽如其来的天灾像是他的救世主般,债主也自顾不暇无心追债。

    他忽然想笑,这些舍弃自家房屋田舍的村民没有了土地,不是还是和他一样吗?生活在最底层的人,要么死,要么顽强活着,刘二就是后者。在逃荒途中,他顺了不少东西,也不至于饿死,他可不是什么善人,谁的命不是命,苟活也是活。

    刘二曾和珠宝铺子有些买卖,这买卖无非是些小偷小摸给顺来的,掌柜是个商人,对商人来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虽然知道刘二的货源渠道不正,但刘二卖给他的货价格低,而且有些顺来成色不错的货他也不会狮子大开口,所以珠宝铺的掌柜也乐滋滋地来者不拒。但要说这年头,饭都没的吃,谁还有那闲钱去倒腾那些只能看不能吃的东西,珠宝铺早他妈的关门大吉了。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刘二也算是这方面的老手了,顺多了,自然练出了些眼力。跟着向南奔走的难民一路逃到这,一路上苦没少吃,就在刚不久前他想在一个难民身上偷点什么东西,结果被发现了,打得半死,好在他还年轻,身子骨好才捡回一条命。

    他的鞋底早磨得稀烂,一只伤痕累累冻得瑟瑟的大拇指露在外面,走着走着,在一条往南逃得必经之路中他发现前方不远处像是躺了一个人,他渐渐慢下了脚步,心想:这一路上死了那么多的人,大多尸体最后还不是得被那些野畜生吃了,这天气那么冷,去碰碰运气,就算没什么好东西,有一双好鞋,或者多一件衣裳也是好的。于是他脱离人群小心翼翼地一步步靠近那个人,这不看还好,一看刘二真是想啐他一口唾沫,这人穿的也太寒酸了,那几个脚趾都包不住破鞋,真他妈的晦气!这人真奇怪,身上包那么多麻布,刘二也不想白来,随手扯了两块就想走。

    一道的光闪过他的眼角,他下意识转头,除了地上那具尸体也没别的什么,刚想离开,那光又似乎故意戏耍他一般从他眼前晃过。照这个光线来看这东西的光应该就是刚才的那尸体身上的某个地方射过来的,刘二奇怪这么寒酸的人哪来的什么宝贝,但想归想,他那里肯放弃这个可能发横财的机会。这人估计没死多久,所以尸体还没遭那些野畜生的啃食,这人怀里一定揣着什么宝贝,刚才的光源就是这里来的,他一边死命找理由安慰自己靠近那个诡异的画面,一边一点点步子挪了过去。

    靠近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背后隐约一丝阴森传来。没事的,没事的,大白天的能遇上什么鬼,这么想着闭上眼猛地往下面一蹲,手往那人衣襟里一伸,胡乱地一通乱抓,指尖触到冰凉坚硬的东西,他心中大喜,想往更深处探去。突然,手踝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感,他啊地惨叫一声放开手,抬头看过去,只见刚才躺着的尸体已经兀的坐了起来,他用麻布包着的手力气却惊人的大,脸上布满了鳞片一样的东西,但与脖子上已经成型的东西比起像才露头的的小芽,满脸这种东西的“尸体”无眼白黑咕咕的双眼此刻正直直地盯着刘二歪着头咧着嘴的朝他笑,刘二被他看得一阵头皮发麻。

    要说这刘二也还算是有点见识到,当年捣鼓那些珠宝古玉什么的不少都是南蛮子从坟里倒出来的,就是没见过多少也是听说过的,像赵三墩这种情况应该是生前中了什么尸毒导致的,但具体怎么做才能让他放开自己呢,刘二一时也没了主意,手被那东西拽的紧紧地,想跑也不行,这东西属阴不过看样子离成型还差一点,于是刘二拧了拧手腕,对着赵三墩的脸猛吹了口气,那东西愣了愣,攥着刘二的手松了些,刘二趁着这个机会忙抽回手,站起来的时候不解恨地给了这东西一脚,然后撒腿就跑,而那东西仿佛还没缓过神,还直勾勾的向着刘二吹气的方向看。这其实是有些说法的,这人死之后属阴,活着的人属阳,这赵三墩刚才的样子就是还没完全尸化,说明对阳间还有所眷恋,这活人嘴里吹出的气乃阳气,镇住了赵三墩还未迷失的些许人性。

    踩狗屎了!真他妈的晦气,啥都吃不到还惹一身骚!刘二边骂脚步又加急了几分,他想趁着天没黑找个好地方落脚。这个年代的这个时候他又是一个人,要是没找准地方睡觉,晚上指不定就被野狼野狗给叼了去,那才死的叫冤枉。

    选来选去,刘二最终在一个山坡上的大树边歇下了,一是这位置好,而是这人多,那些有点眼力的畜生看到这么多人也不会轻易上来,虽说刘二都和这些人都不熟,他也不怕,不要说人就是鬼也怕恶人,他绝非什么善茬。睡前起的火堆现在也只剩火星子了,倚着树睡得迷迷糊糊的刘二似乎被突然的被一阵寒气吹得打哆嗦,他蜷地更紧了些。

    对于刘二来说,这恐怕是他人生中最诡异的清晨了。一晚上的寒冷让刘二睡得极不安稳,这会儿的他也是被冻醒的,已经记不得多久没洗过脸了,尘土在他脸上堆出了一层像面皮一般的土块,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也许是因为那双手又硬又冰凉,刘二感觉到异样的触感从脸部传来。睁开眼看到就是那个几近完全成型的玉尸,它毫无眼白的黑眼珠正滴溜溜地盯着他,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笑意,刚才就是这玉尸的手,想到这刘二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刘二不知道这玉尸是怎么找到他的,也不知道它到底想干嘛,但这回他却是学聪明些了,他轻轻起身,提了提裤子,拉了拉包袱。这回惹上大麻烦了,弄了个这么麻烦的家伙,不过小人有小人的活法,他也不急,没完全尸变之前如果把这东西制住,把这东西皮肤上的这层玉壳扒下来,只要能熬过这场灾难,这东西卖出去可就发了。

    已经一路了,那玉尸除了刘二走到哪它就跟到哪之外还真没什么要伤害他的举动,刘二不懂这个,但他也知道一旦玉尸成型,他不死也会脱层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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