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祁烈带了玉笙和辰隐,也不带御林军,三人直接往京城去。他有心要带玉笙四处逛逛,索性径自回京。入城之后三人一路行来,祁烈英武玉笙秀美,便辰隐也是清劲不凡,不知引来多少惊羡目光。

    这里京城风物与南方大不相同,玉笙见所未见自然好奇新鲜,就算祁烈也是少有机会接近的。下午寻了一家酒楼吃饭,那伙计一看三人不凡,忙殷勤领到楼上雅间去。祁烈在前,玉笙跟着仍是四处乱看。经过一间雅间时,听见里面一阵笑声,笑声中一个声音叹道:“花满楼这次可是花了大价钱啦!”另一个声音道:“那也值!人家曲江秋是什么人~~”

    玉笙听得“曲江秋”三个字,微微一怔,不由停下脚步。透过门帘向内望去,见里面一桌大约四五个人,模样看不清,声音却听得清楚:“~~人家曲江秋是什么人?那过去可是南陵一等一的戏子,那叫做五月榴花照眼明,是顶红的!我有个舅舅做生意到过南陵,对方请他听戏——须知南陵便流行这个。听的就是那曲江秋,不知是一曲叫做什么香,可把他的魂都给勾掉了!据说寻常人根本听不到的!像这样南陵的戏子,又是顶红的,我们这里何曾见过!”

    “什么香?有这么好?只是兄弟逛逛花满楼还行,听什么戏,那可不会!”

    “你当今晚还有谁真是听戏去的?花满楼买他又真是为买他唱戏?那妓院卖的是戏吗!别管他唱的是什么,只要是听了那娇滴滴的声音儿,见了那怯生生的模样儿,怕不把你的骨头都酥掉啦!所谓戏子,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呵呵呵~~”

    “而且那曲江秋听说性子倒是清静,是没教人碰过的。只是现如今可也由不得他了。花满楼这样花大力下来,不就为让人见见他那招人怜的小样儿,好舍得出价钱买了他!谁出的价高,这美人儿今晚可就是他的了!到时候凭你搂着~~怎么心肝宝贝地疼呢~~”

    “哦?呵呵~~那曲江秋,模样儿生得怎样,果然美么?”

    “那还用说!我虽没见过,可也听说了,一个曲江秋,还有个苏玉笙,并称‘南陵双璧’,你想想都是什么模样儿?可惜那苏玉笙听说是早不唱了,不然一并带了来,让那南陵双璧,同台同唱,再服侍左右,那可不得让人魂销骨蚀,欲仙欲死么!哈哈~~”

    “当年曹操八十万大军攻打东吴,人说只须扁舟一叶,送大乔小乔与曹操,大军自退。我说当日南陵只须把这双璧献上,何至于亡国?咱们皇上也不打了,一样魂销骨蚀,欲仙欲~~哈哈,哈哈!”

    “秦兄果然高见!不过,这话可不能乱说!哈哈,喝酒,喝酒!今晚一定要去啊!”

    “当然,当然!同去,同去!”

    玉笙听着,冷不防有人过来在他肩上一拍。一惊之下回头,见是辰隐。“怎么不走了,发什么呆?”

    玉笙勉强一笑:“没有。”便随他走了开去。

    二人坐定,辰隐立在身后。祁烈觉出玉笙似乎心神不属,问他怎么,他先是摇头说没事,忽然央求道:“皇上,我们明天再回去,行吗?”

    祁烈笑道:“怎么,宫外好玩,不想回去了?”

    “这京城的夜景,必定也是极好的,我们不如晚上出去逛逛,明天再回去,好不好?”

    祁烈难得见他有兴致,倒也高兴:“既是这样,不如先找个地方休息休息,想来你也累了,先睡一觉,晚上再出去。”

    当下唤过小二来,小二说楼上便有房间,立刻给三人安排了三间上房。

    哪知到了晚上,玉笙却怎么也叫不起来,迷迷糊糊的,说是困了,只想睡觉。祁烈也是无法,只得作罢。

    祁烈离开房间,玉笙立刻睁开眼睛。等到听见隔壁房间里平静下来,渐渐再无声息,显是祁烈也睡下了,玉笙才轻手轻脚地下床,穿好衣束好发,悄悄儿溜出门去。然后到楼下,打听了所谓花满楼的所在。

    那花满楼在京城原并非什么首屈一指的青楼妓院,只因这次有个曲江秋登台献艺,大肆宣传,倒闹得满城皆知了。北齐原不好男风,更不好什么昆曲,只因平了南陵,那南陵的种种温柔旖旎,纸醉金迷,都传了过来,将些个一辈子只知悍勇豪强、不曾见识过销金窟温柔乡的北人,尽数迷倒。戏文听不懂,便单看那唱戏的人,一时间男风之盛,尤过南陵。若是从前南陵的戏子,便成为争夺的对象,不是委身于人,便是风尘沦落了。是以曲江秋一出,立刻满城风雨。

    玉笙找到花满楼时,那里已经是门庭若市,四面灯花环绕,厅内笑语喧哗,便如佳节一般。玉笙进去,却没看到曲江秋,想来还未登台。等了一会,便开始有人起哄,说时辰已到,怎么还不见人影,是不是花满楼为了成名放出空话,那曲江秋何等样人,能轻易买到?那老鸨出面解释一通,说是装容精致,难免费时,请各位再耐心等候片刻。回头有个小厮跑过来耳语一番,那老鸨却是一脸又气又急。玉笙看在眼里,情知有异,悄悄跟了那老鸨到楼上。到处是人,也没谁留意他。

    他到楼上,见老鸨匆匆进了一个房间,远远听见喝斥声、怒骂声传来,玉笙走近些,听到其间夹杂着隐隐哭声,那声音是曲江秋无疑。玉笙更不多想,推门进去,叫道:“秋官!”

    屋里的人齐齐一愣,便是曲江秋也止住了哭声,待到看清楚来人,一愣之后,叫了一声:“玉笙!”更加大哭起来。

    玉笙过去抱住他,也落下泪来,哽咽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秋官紧紧抓住他,便如遇见亲人一般,却只是摇头哭泣,再不答话。玉笙也知,战争之时南陵戏子必然多方流落,无依无靠身如飘萍,被卖进妓院娼馆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当年与他并称双璧,那是别人评的,其实二人并无深交,然而此时此刻此地,国破家亡后于异乡重逢,不由得陡生知己至亲之感。

    那老鸨这时问道:“你是谁?你要是他的朋友,正好劝劝他。他在我这里,我哪一样待他不好?我供他吃供他穿供他住,为了什么?不就为着今夜!他不迟不早,偏偏这个时候给我拿剪子寻死!他要死怎不早死,偏挑这个时候?外面多少客人等着,他这是要砸了我花满楼的招牌!”

    玉笙才见秋官躺在床上,披头散发,半边身子全是血迹,凄惨万状,哪里还见昔日的明艳照人。心里已然明白,这妓院准备多日,就为了今夜能将他卖个好价钱,登台之后,便是他破身之时了。秋官的性子自己不是不知道,如何受得了这般污辱。他心中恻然,对那老鸨道:“你这样逼他,他不寻死又能如何?现在他伤成这样,唱不了了,你赶紧叫大夫来给他治伤吧!”

    那老鸨怒道:“哪有这样的事!我买他花了多少钱,养他又花了多少钱?就说这场戏,这新编的曲子,新配的好词,专做的戏服,专门从南陵请来的乐师,那又花了多少钱?他说不唱就不唱了?没这个道理!”

    “可他现在伤了,你就让别人替他的场,不行么?”

    “你说的倒轻巧!你可知道,他的名声是叫做‘南陵双璧’?外面哪一个人,不是冲这四个字来的?他们哪一个是好惹的?要知道没了这四个字,那还不得砸了我的花满楼么!要是随便找个什么人就能替得了他,我还用花这功夫、下这本钱?哼,今日他就是死,也得给我死在台上!想砸我花满楼的招牌,也不打听打听我金银花是什么人!”

    玉笙看看秋官惨状,也是又急又气:“他都伤成这样了,你让他怎么上台怎么唱戏?若不是你逼他太甚,他又何至于寻死?他真死在台上了,怕也让你遂不了愿、赚不了钱吧!”

    那老鸨也似有所忌,思虑片刻,决然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只这一刻,无论如何,非唱不可。”

    秋官掩面只是哭,再不说话。玉笙沉默半晌,忽然站起身来,冷冷道:“好。我替他唱。”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转载请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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