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通道超乎想象的长,我跟周兴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尽头,面前是一扇坚固笨重的金属门,上面是波浪形的突出花纹,已经锈迹斑斑,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了。门的正中间是两条龙,成二龙戏珠状,不过他们中间的不是珠子而是一个铁环,显然是个拉手。我伸手去拉那门环。一用力,门应声而开,我们脚下的地面也同时翻了下去,在失重的最后一秒,我看到那铁门后面站着一个我和周兴最熟悉的人——周天王。

    那一瞬间,我觉得周天王很不对劲,他木然的看着我们冒冒失失的掉入陷阱……他的眼里没有惊异、没有担忧、什么都没有……

    下落的通道不是完全向下的,渐渐开始有斜坡,我和周兴就像皮球那样沿着斜坡滚了下去。像皮球那样滚,真的是非常痛苦的,我的腰像要撞断了……

    最终我们落在了一个大大的干草垛上。我躺在软软的草垛上,脑子停了一秒。就让我舒服一秒吧……随即爬起来扶周兴,他起身就开骂“原来是老头子在搞鬼!就知道这事蹊跷!”

    我刚想问周兴是不是在掉下来那瞬间也看见了门里面的周天王,却见周兴狠狠的瞪着前方,狭长的眼睛露着怒意。我顺着目光看去,见周天王就在对面,我们中间却隔着一排栏杆。他在栏杆外,我们在里面。我吃惊的看着他,又看看周兴,周兴的眼神已经从怒意转为冷酷。我觉得,可能他比我更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问老爷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爷子举着火把走到栏杆前,脸色凝重。

    说实话,站在一个巨大的干草垛上,隔着栏杆看别人举着火把,这滋味很怪异,很烦躁,若不是碍着他是长辈,我可能也要骂几句了。老爷子慢悠悠的开口“姚远,我看着你长大,很了解你,现在,若要你选择你死或是周兴死,你一定毫不犹豫的选择自己死吧?”我咬咬牙,没说话。

    身后周兴的声音传出来,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我是你亲儿子,你也该了解我,我会让他死吗?”

    老爷子笑了,点头“所以,我才用这个办法。如果我不先下手,让那些日本人得了手,我们可就都成千古罪人了。”

    我不明白老爷子的话,这个时候又不能立即提问。无奈……身为正常人类的我——为什么会这么倒霉?真是超乎想象的倒霉!

    我撇嘴“那您说,这是打算怎么办?”看来,可以信任的人还真是少……我侧脸看看周兴,他一直盯着老爷子,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箭,随时要冲出去给老爷子致命一击。心头稍安,反正这个人我信。

    老爷子叹口气接着说“我不忍心让你痛苦,所以,我替你选择了灰飞烟灭。”说罢举着火把向栏杆内伸了伸。

    看来还是冲着这黄金齿轮来的。如果是别的,我可以给。但是这个东西我也知道我不能摘。

    老爷子接着说“儿子,出来,你不用恨我,我耗费一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栏杆门开了个缝隙,仅供一人侧身通过。

    周兴歪歪嘴角,走到栏杆前,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那眼神里透着阴谋,他才不会乖乖听他爸的话呢!从小到大都是。

    他一侧身出去了,栅栏门立即闭合。我尽量放松,坐在草垛的顶端,等着看好戏。也许,代沟那玩意儿真的存在,又或者周兴从不肯让老爷子进入他的世界。周兴看我一眼我就知道他要耍什么花招,老爷子养了他二十多年却还是不够了解他。

    老爷子抬起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周兴。另一只手举着火把往栏杆里用力一掷,周兴盯着老爷子,老爷子也瞪着他,父子俩的表情都很阴沉,谁也不是开玩笑的,电光火石之间,就是赤裸裸的你死我亡。

    最底层边缘的草已经燃起来了,我很懊恼。其实我到现在还不明白……老爷子和那操纵者究竟是什么关系?合作?上下级?以老爷子的身份地位,何至于受人收买来害我?甚至豁出去与儿子翻脸?

    周兴背靠着栏杆,斜着肩膀,一副痞子样,从上班后,他的这一面就不曾出现了。看他这个死样,我心里更有底了。

    他从腰里抽出了一块皮子,那皮子很软,隐约能看见上面写着些字……一看便知不是俗物。周兴像抓卫生纸那样抓着那块极珍贵的皮子。老爷子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显然是看到这块皮子就心惊肉跳了。

    周兴慢悠悠的说“你从不让我进地下室,可是,你忽略了一点,从小我就有个坏毛病,你越是不让我做的事情,我越是有兴趣。”老爷子咬牙切齿的接过话来“就像我让你学经济,你偏偏学医。我让你离他远点,你偏偏跟他最好!”

    周兴不可抑制的笑了起来“爸,别装作一切都是为了我,无论你给我什么,也弥补不了我妈的生命!当初你不顾我妈,就是为了这个?”周兴举高手里的皮子“那么,让它陪着我最好的朋友灰飞烟灭好不好?”周兴用力一扔,皮子落进了栏杆内,火已经大面积的燃起来了,我捡起皮子,往没有火的地方挪,烟渐渐腾起,我开始咳嗽。

    老爷子瞪大眼睛看着我手中那块皮子,然后狠狠心,一跺脚“好,我暂且放了他!”

    打开门,我冲了出去,跟周兴站在一边,周兴重新把这皮子卷在腰里。老爷子颓然的转身往外走,周兴对着老爷子的背影说“爸,请考虑一下我的感受。我还想有个家可回呢。”老爷子的肩头僵了一下。

    我压低声音,尽量不让自己流露出过多情绪“老爷子,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做?”老爷子摇摇头,没有停下脚步。我有点急了,想冲过去,周兴一把拉住我,抑制着我想要发怒的冲动。直到老爷子在前方转角消失,我才收敛情绪看看周兴,他的眼神黯然失色,我想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去抓着他的父亲逼问。刚刚周兴还在生死面前站在了我这边,他为我忤逆了他的父亲,我是不是也该为他吞下这口气……

    我们绕过外间沿着楼梯向上走,看见了那扇铁门,原来我们当时应该往里推,可是人嘛,看见门环都会条件反射的往外拉。这个别有用心的设计,外人不知道,所以外人一拉门环都会掉进那个小监房里。我瞪了一眼那铁门,愤愤的跟着周兴往外走,居然就被这么简单的机关给设计了,险些被烧死。回去的路上没看到那个赵氏小青年,看来他已经脱身了。这个小青年和老爷子——对我来说如芒在背!

    回去的路上我们俩都不说话,心里空了。我们本来是一鼓作气的来救人,若有坏人威胁我们,我准备慷慨就义——换回老爷子。可是,结局居然这么尴尬,老爷子自导自演了一场绑架戏码,骗我们上勾,然后想在这大山之腹内烧死我……原来亲近的人竟然也可以下杀手吗?

    我摸摸手上的黄金齿轮,心说:你究竟是什么?让人丧失了原则、情义。如果你真的是所谓的不死卫士的标签,那么,这些人夺你,是为了长生不死吗?

    离开那个中空的山体后我们找了一处避风的山洞,这个山洞很浅,但很宽。点起火堆,围着躺下来,决定睡一觉在往回走。虽然这洞里的环境实在不怎么样,但起码能休息休息,我们太累了……长这么大从没试过走上整整一夜的路……我一直在锻炼,体能还好些,周兴真的是到了极限,躺下来就睡着了。我自嘲的想,一个拿手术刀的、一个管户籍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我渐渐放松,在疲惫中睡去。梦到周兴的身影从我旁边猫着腰出了山洞,知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概自己太累了,没多想,其实也是无法集中精力去想……

    我醒来时,日头偏西,周兴不在。我站在山洞外伸个懒腰,放眼望去,很清晰的夕阳和大山,却不见一个人影。

    难道不是做梦?我刚睡着他就真的起身走了?那么,这四五个小时他去哪了?周兴是个胆大心细的人,他的头脑很好,比我更好,所以我不担心他会一个人去犯险。深山之中也没什么地方可去,或许他忍不住去找老爷子刨根问底了?他们父子之间,我总觉得有一个很深的沟壑,他若真的是去找老爷子翻旧账,那确实应该避开我。

    在这群山之间,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并肩的战友,没有知心的伙伴。这到底是怎么了?我该大哭一场还是该咆哮一番?

    我摸摸包里的食物,还够吃一天的。便决定在这住一夜,一是为了等周兴……二是因为天色已晚,我可不想一个人走夜路。我决定明天早上出发,无论周兴是否回来,我都要返回旅游区。

    当时我还是以万分委屈的心态在这个山洞里安眠了一夜,可是后来想起这个山洞,我很庆幸,因为在山洞里的这个夜晚,是相对于以后的日子而言我睡得最安心的一夜。没有人与人的阴谋,没有势力与势力的对抗,没有世间的风暴漩涡把我卷进去。大自然宽容的接纳了我,给我一个安静、安全、没有干扰的地方让我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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