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迟从阳台收完衣服进来,就看见湘湘静静地坐在床边,不停摆弄手上的闹钟。

    这个闹钟有什么特别的吗,前几天让她帮忙找出来之后,就经常面无表情地抱在手里。今天一下午也是这样,一个姿势保持了两个多小时,不累吗?

    “湘湘,我早上买了点土豆,你喜欢炖汤还是红烧。”尉迟迟一边整理刚收进来的衣服,一边随意扯了个话题问道。

    “都可以。”湘湘笑着答道。她不挑,不麻烦就行。

    “嗯,好。”尉迟迟轻应了声,心里却暗暗叹了口气,这怎么聊得下去……

    一下午都是这样,问她的时候会马上回答,不问就一个人安静坐着,一句话也不说。性格挺明朗,却拒绝过多交流,真是奇怪的人。

    湘湘脑子放空了一下午,全靠直觉对答。在思考一个问题久久无果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迟迟姐,能问个问题吗?”

    等了一下午,终于等到她主动开口,尉迟迟有点激动:“当然可以!”

    “你的姓,是哪个郁?”

    “我姓尉迟……你一下午就在想这个?”尉迟迟惊讶地说道,“直接问不就好了。”

    湘湘笑着摇了摇头,直接问就没意思了,难得有个事情打发时间。以前总觉得时间不够用,现在却只觉得它过得好慢,好慢好慢。

    摸了摸手上的闹钟,湘湘转头偏向尉迟迟的位置,说道:“尉迟姐,你待会能不能帮我去买几副电池,闹钟要没电了。”

    “嗯?”尉迟迟疑惑,叠衣服的空隙抬头看了眼她手里的闹钟。秒针还在规律地走着,没有看出有停下的迹象。

    “它变慢了。”湘湘微笑着说。

    尉迟迟又仔细看了眼钟面上显示的时间,拿出手机对了对:“嗯,一会就去买。”

    ……

    尉迟迟整理好衣服就出去买电池了。湘湘跟着她下楼,在客厅里边听电视,边等她回来。

    娱乐节目里不时传来各种爆笑声,主持人插科打诨,嘉宾刷蠢卖萌。虽然看不见,却还是不自觉被感染,嘴角慢慢漾起一抹笑。

    这一幕刚好被走到客厅门口的人看见。坐在那里的孩子,这一刻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清晨悄然绽放的百合,一脸单纯无害。这些年见她,大多数时候都是面无表情,或者干脆端出公式化的笑脸。这幅简简单单的样子,他是第一次见。

    示意后面的人先别开口,严革放轻脚步走了进去。不过再轻的脚步也还是带着声响,湘湘眼睛不好,耳朵很灵。

    “外婆?”

    走在后面的老太太轻轻“欸”了声,复杂地看了眼前面的人,提醒道:“湘湘,严先生来了。”

    湘湘弯起的嘴角瞬间耷拉了下来,就不能让她多安生两天吗……

    “湘湘。”严革走到湘湘右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轻声唤道。

    “严先生。”不情不愿地回应,头不由自主地偏向声音另一侧,身体也跟着悄悄往沙发另一侧挪去。果然还是没办法靠的太近,在一个屋子里待着都觉得呼吸困难。

    老太太给严革倒了杯茶,心里叹了口气出去了。相对屋里的两个人,她这个老太婆其实只能算外人。

    湘湘明显回避的行为,轻而易举刺痛了身边久经沙场的老政客。严革的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苦涩,自己种下的因,也不怪会有这种结果。这是他唯一的孩子,却也是他最大的忌讳,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弥补她。

    她的母亲因为年轻时的恩怨,负气嫁给了他的对手,扶持她后来的丈夫跟他明里暗里斗了那么多年。

    其实只要她肯把湘湘的事情抖出来,他这些年在公众面前努力经营的光风霁月的形象便会瞬间瓦解,也不需要他们千方百计去找他的破绽和把柄了。

    那个女人瞒了那么多年,刻意忽略了这最致命的一步棋,却还是选择在最后的时刻说了出来,这中间的原因他都明白。

    人在病重的时候总是容易记起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她也不例外。她记起了那个被她刻意遗忘了的女儿,记起了自己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所以也希望他这个血缘上的父亲,能在她闭眼之后多关照一下这个可怜的孩子……

    这也是他的孩子,唯一的孩子,说什么关照不关照的,只要他有,他给的了,那他会把最好的都给她,严革当时想。

    然而生活总是不能尽如人意,碍于各种原因,他不能跟湘湘过多接触,结果现在她成了这个样子。

    是他没有照顾好……

    想到这里,严革的眼眶有些湿润。

    暗自调整情绪寒暄了几句,严革放缓了声音问道:“怎么突然想要回来?这边的医疗条件不比w市,不利于康复。”

    “眼睛的情况我自己很清楚,大概也就这样了。”湘湘平淡地说道,“现在用的药是老师自己配的,每个月会寄给我。我不用去医院,所以待不待在w市其实都无所谓。”

    “至少在那边,叔叔方便照应一些。”严革艰难地说道。

    “严先生。”湘湘打断了他,“这几年您已经帮了我很多,作为我母亲的朋友,已经足够了。”

    “我……”无言以对。这大半生顺风顺水,他有风光的地位,令人艳羡的家庭,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孩子,一个能出现在公众眼中的孩子。

    “严先生,没什么事的话还是请您早点回去吧。万一被人知道您来这里,恐怕又会有一堆麻烦。”她不喜欢麻烦,尤其是跟严革有关的麻烦,所以,“以后也请您不要再冒险过来了,我和外婆在这边可以过得很好。”

    不过严革都来了,那她那个继父,应该也不远了吧。湘湘感到脑内有根神经在隐隐作痛,这堆麻烦事什么时候能离她远一点。

    有些事,不是接不接受原不原谅的问题。本就没有交集的几个家庭,又何必牵扯到一起。她现在有家,有外婆,有固定收入,除了眼睛看不见,没什么不满足。她也没什么大志向,不想去折腾,就这样安安静静做米虫,偶尔再憧憬一下奇迹,其实也挺好。

    唯一的孩子想要和自己划清界限,肯定是“不行!”。话音刚落,严革首先愣了,暗道一声不好。

    果然,突然严厉的语气,以及长期处于上位者自身散发的威压,湘湘的身体明显一哆嗦,手指紧紧攥到一起,身体再次自发往左侧靠去,全神戒备。如果看得见,她现在肯定掉头跑路了。

    “湘湘,叔叔不是,”大风大浪中走过的人一下手足无措,一脸焦急想要挽救,“叔叔只是担心,你现在眼睛不方便,你外婆年纪也大了,你们都需要人照顾。”

    “我会照顾她们!”

    幸霖站在客厅门口,扶着门框缓气。只是出去喝杯咖啡都有人见缝插针,老太太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好在回来的路上,急急忙忙就跑过来了。这要是没看牢,回头他怎么跟他哥交代!

    走到湘湘一侧的沙发边上,幸霖侧头看向坐在那一边的男人,淡淡打了声招呼。

    严革早在人进来时就已经收敛神情,察觉到幸霖的视线,微微点头回应。

    “以后我会照顾她们。”

    幸霖又强调了一遍,目光坚定。这话其实应该等他哥来说,这种英雄救美的桥段,多适合感情升温啊!但是重点是现在他哥不在啊!不过一家人一致对外,这种时候不分你我了。

    “湘湘,你怎么想。”突然冒出的年轻人,底细还没查清楚,他不放心,“叔叔还是希望你能回w市去,这样叔叔也放心些。”

    革命战友及时赶来增援,湘湘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些。她没有答话,往幸霖边上靠了靠,无声表明拒绝。

    严革的脸色瞬间有些难看,不过有外人在,他也不好多说,轻声劝了几句,湘湘始终摇头坚持。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手表,严革叹了口气起身告辞。看来湘湘这边还是需要慢慢来,不过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年轻人,得先查清楚……

    脚步声渐远,终于再也听不见。湘湘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努力挺直的脊背颓然弯曲,身体不受控制地滑落陷进沙发里。看季湘湘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幸霖迈步绕到她的右侧坐下,问道:“真不打算跟他回去?”

    季湘湘轻轻点了点头。

    “那个人是什么人啊?”幸霖斟酌了下,小声问道,“是你家人吗?”

    “哪里来那么多家人。”季湘湘苦笑。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把生了她的事情说出来,她也不用牵扯到他们那辈人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里面。她会一直住在这里,外婆也还是她的外婆而不是姑婆。她的生活虽然无趣,但是可以一直简单下去。

    所以为什么要说出来呢……明明在那之前,她们唯一的联系就只有每个月汇到卡里的生活费而已。

    见她这么颓废,幸霖没有再问下去,话锋一转,闲扯了点别的事,边上的低气压渐渐缓和了些。

    感觉力气又回来了,湘湘深吸了一口气,爬坐起来,低着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你不用谢我,我只是在帮我哥而已。”幸霖老实交代道。那个温煦或许说的是对的,以季湘湘和他哥的交情,就算眼睛看不见,应该也早就发现了。

    “不装了吗?”湘湘难得真心地笑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居然真的知道!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一刻幸霖真心觉得所有人中或许只有他一个傻瓜。他哥回去前也提醒过他,他当时还信誓旦旦地说季湘湘绝对没发现,在他回来前他还能帮他再试探试探。

    湘湘笑了笑没有回答。

    从我第一次跟你说谢谢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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