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小娘羞涩地跑了,秀娘追不了,她嚷了一声。狗小娘停下脚步,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也是将头颅埋到怀里了。这里倒是一个僻静的地方,乱石林立,远处的高粱地遮挡了远处的村庄。秀娘缓缓走过去,她想给狗小娘谈谈。于是,她也蹲下来,左手轻抚狗小娘的后背,右手帮她将凌乱的头发捋到耳际后了。

    “没什么,小的娘!”

    “嫂子,我以后怎么见人!”狗小娘抬起头,不要说她的眼睛迷糊了一片,就连整个脸庞似乎也迷糊了一大片了。

    “是谁?”秀娘倒想知道狗小娘的这个秘密,但是她的脑海中立刻闪现到一幕,那是在还没有分地之前,平整土地的时候,拖拉机手王怀义一上午将北湖的耕地翻开了一遍,地边的女人与老人们便挥着䦆头与耙子将大个的土坷垃敲碎,狗小娘正巧站在秀娘对面,而王怀义将拖拉机停在地头,他下了车,没有毛巾,他撩起衣角,哈下身子,用衣角擦拭尽脸上的汗水。地头另一侧狗小娘在唤狗小了,狗小与峰还有几个他们要好的伙伴像风一般在田间地头疯跑。狗小回到了娘的身边,娘端给他一碗水,狗小说不渴,娘说不是给他倒的。狗小疑惑了,他问是给谁倒的。娘说现在谁最累啊。聪明的狗小环视四周,他很快发现了只有王怀义了,于是他说那非王叔莫属了。狗小说给王叔送去,娘点头应允了,她的脸上带着笑。狗小去了,当狗小将水端到王叔面前的时候,王叔与远处的狗小娘相视而笑,正巧被秀娘看到了,秀娘倒是吃惊一跳,但是她立刻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埋头做属于自己的活来了。

    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面对秀娘的询问,狗小娘没有回答。秀娘问是不是王怀义,她的话语温婉慈爱,狗小娘没有否决,看样这便是了。

    “你打算怎么办?”

    “嫂子,你说怎么办?”狗小娘说这话的时候,又将头抬了起来,她已将所有交付给了秀娘,只等待她的结果,她是信任她的。

    是的,秀娘是值得信任的,村里的妇女工作虽然是石伟负责,但是她做事过于苛刻,说话的时候从来不讲情面,本来是滚烫的一杯茶水,她愣将茶水加入过量的冰块,让你难以下咽,简简单单的事情,她总是往复杂与繁琐中整,邻里女人、娘们之间的是非多,找她来评理,她先是各打“二十大板”,将双方责备得体无完肤,火撩得更加兴旺。后来,娘们们都不找她们了,都属找秀娘,特别是秀娘没有华之前,她们有事无事都要找秀娘来评理,秀娘经常的动作便是轻抚了一下眼前娘们的后背、胸口还有柔软的长发,这愤怒的狮子经过这抚摸,便温顺了许多。双方各息一把火,秀娘这工作便好做了,她总是设身处地地为娘儿们打算,让娘儿们为他们的男人们打算,为她们的孩子打算,从这点出发,一切事情都好办了。于是,有人提议让秀娘当妇女主任,废除石伟的职务。这事情让大队长知道了,他批评了秀娘,秀娘将大队长对于自己的批评当成推辞的借口,娘儿们不愿意,时不时到大队部闹上一会,大队长笑脸相迎,嘴上说好,就是不答应。后来孙发明当上了大队长,她们这些娘儿们也不愿意去说了,但是,私下里有什么事情还是找秀娘商量,甚至一些小秘密也要找秀娘帮着拿点主意。

    有了这些,狗小娘自然相信秀娘。秀娘劝她不哭了,哭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狗小娘真得也不哭了,她抬头望着秀娘,想听她的主意。

    “你信得过嫂子?”

    “当然,咱们小李庄我就相信大队长与嫂子。”狗小娘将凌乱的长发捋到耳后。

    “去找狗小爹,给他提出离婚┅┅”猛然秀娘也意识到了不妥,这婚姻劝和不劝离,自己怎能做出这种事来,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不离,狗小娘怎么办,即便离了,那方的婚姻坚如磐石,不可动摇,剃头的挑子一头热,有什么用呢。

    “我这脸往哪儿隔┅┅”

    如果是妇女主人石伟来处理肯定是一顿臭骂,秀娘没有这样做,她说她去找王怀义,看他是什么意思,但是她也忧虑起来,王怀义毕竟也是三个孩子的父亲,如果给他媳妇离婚了,他媳妇怎么办?三个孩子怎么办?那对方不又是另一个狗小娘吗,并且比狗小娘还要惨两倍,因为三个孩子呢。秀娘真得不知道如何处理了,狗小娘看秀娘的眼神便说明了,她足够相信秀娘有解决问题的办法。秀娘望着她,她不想让狗小娘看到绝望,她脸上现出笑容来,狗小娘想听她说,秀娘说等晚上找秀爹商量一下,男人应该给我们女人想得周到一些。

    “千万不要传出去!”狗小娘乞求的口吻说。

    “你难道还不相信嫂子?”

    狗小娘当然相信秀娘,也相信大队长。秀娘搀扶起狗小娘,她帮着她擦拭去眼角的泪水,她说总能想出万全之策,明日一定给你一个答复。狗小娘点头应允。他们顺着一片乱石岗回到李庄了,狗小娘不愿意看到村人,也巧,这时候,村民们还在地里忙呢,不到夜幕全部拉下来,他们是不会回来的。

    “你大哥一定在地里了,我们去看看。”

    狗小娘与秀娘并肩在田间的小路上走着,晚霞映红了西方的天空。七月流火,九月流血,人们总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仲夏的炎热与秋季的浓艳,直到太阳落山的那一刻,九月总把热情在沉浸的红色染缸中浸染许久许久,然后捞出来,尽情挥酒,在夕阳下,大朵大朵的红云堆积在天边,把四周山川、树木、河流映衬的分外妖娆,实际上,这些呈现在西方的云朵们并非一开始都是如此,它们先是金黄,金黄羞涩好到橘红,橘红燥热成大红。直到大红了,整个西边就像是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那火势在迅速蔓延,不仅仅天空,火舌不断地舔着的人家屋顶,一片通红。放眼望去,天地间只有一种颜色——红。红得夺目,红得没有一丝杂质,红得醉人心脾。阳光越来越弱,天边越来越暗,云们渐渐失去了光彩。那暗红的大光环恋恋不舍地沉入了地平线。云似乎一下子失去了依靠,显得怅然若失,周身也一下子毫无光彩,同那幽暗的天空融为一色,浑然一体,再分不出哪儿是天,哪儿是云。

    大队长将地板车装得慢慢的,事先他就用木板在地板车四周围成了高高的车舱,堆满,这也算是省事了。差不多了,他站到两个车辕之间,展开双臂。大队长的双臂像两条厚重的钢轨,架起一辆急速的火车,牢靠而结实。

    “秀爹!”

    “大哥!”

    秀娘先赶了过来,随后狗小娘也过来帮忙了,大队长点了一下头,他是冲狗小娘点的头。至于秀娘,他们都算心知肚明了。

    晚上,秀娘将狗小娘的事情告诉了大队长,大队长先是火冒三丈,骂了一声狗日的,随后又觉得蹊跷,他问秀娘。秀娘说这算什么奇怪,再正常不过的了。大队长反问这算是什么正常?他站起来,秀娘问他到哪里去?大队长去找这个狗日的。秀娘要拦,大队长甩掉了她的双手,阔步已经走出了家门。秀娘叮嘱正学习的小帅子让他看好弟弟们她出去一会就回来,小帅子点头说妈妈,你就放心吧。

    大队长来到王怀义家,见王怀义家的正在做饭,两个孩子也正像小帅子一样专心学习,他还是强忍怒火没有发作,他低声问王怀义家的,怀义在家吗?王怀义家的说在地里还没有回来呢。大队长问在哪湖?王怀义家的说在南湖。她问大队长有事吗?哪知大队长早已走出十米开外,硕大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拐角处了。王怀义正疑惑着,秀娘来了,她问你大哥来过了吗?王怀义家的说去南湖找怀义去了,她问秀娘有什么重要事吗?秀娘脸上堆着笑说没事,她正要走,王怀义家的拉住秀娘,一定要让她说。秀娘说是生产队的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王怀义家的才放了秀娘。秀娘撒腿便往南湖跑,这王怀义家的正是蹊跷了,她不知道大队长两口子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要,她安顿了一下,也急急出门了。

    秀娘赶到南湖的时候,她听到大队长的叫骂声了,也听到有人哀求的声音,他知道哀求的声音出自于王怀义,若论身板与腰脚,王怀义还要比大队长强壮一号,可是他平日里很敬重大队长的,为人也老实,宽厚些。大队长知道他的,哪知道越老实、宽厚的家伙,竟然干出这种事来。大队长骂了他一声,抡起拳头就是一下,王怀义有些懵了,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第二下,他用胳膊挡住,他问大队长,大队长,你这是干啥?大队长骂道,你个狗日的,将狗小娘肚子搞大了,以后人家在村里怎么过!这一句话更令王怀义懵傻了,原本的榆木疙瘩再加之浑厚的泥浆灌注,不知所措了,他索性抱着头任由大队长拳打脚踢,大队长也不留情,抓住哪里就是一顿暴打,王怀义不断哀求,认罪服错了,大队长骂他服错有什么用,这事情已经发生了,狗日的,表面上老实、本分,实际上确实这种东西,老子骟了你。

    秀娘在地头嚷了一声,大队长才不管呢。但是很快,王怀义家的来了,她在远处唤了一声嫂子,大队长听到了,他一把抓住王怀义的头发低声嚷道,让你老婆知道吗?王怀义双手抱头,眼睛在怀里了,他望着大队长摇了摇头。大队长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王怀义赶忙点头应允。

    王怀义家的唤了一声怀义,王怀义被大队长递着领子站了起来,他们都从玉蜀黍里探出头来,他们的脸上都堆满了笑容,秀娘知道应该没有事了,但是她还是看到王怀义僵硬与作假的那张脸。王怀义家的没有拐到地边来,秀娘没有让他过来,但是她也隐隐约约看到两个硕大的头颅在地里晃荡了几下了。秀娘说没什么,当家的事不需要咱跟着掺和。王怀义家闻听,也说是。可是,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想走到地边去看看,被秀娘拉住衣袖了。

    大队长恐吓王怀义说要在生产队召开一个批斗会,王怀义听到这里,扑通一声就被大队长跪下来了,他哀求大队长放过他一马,大队长骂他是狗日的,怎么放过,人家肚子了有你的孩子,怎么放过,你给你家里的离婚吧,或者,带着狗小娘走吧,如若不然,不要说队里放不过你,单你那三个儿子就生吞活剥了你。王怀义一个大男人哭成了泪人,他跪在大队长面前不停哀求,大队长也甚为为难,这如何办才好,好在是四个月,一天天渐渐大了,终究纸是包不住火的,再有多大的能耐,村里的骂声与唾沫也能要了狗小娘的命,至于王怀义,他才不为他考虑,被工作组抓去蹲着十年八年才好呢。大队长嚷给王怀义听,王怀义的悔恨在夜幕缓缓落下的昏暗中渐渐浓酽起来,大队长也感觉到他的忏悔,但是于事无补,得想个万全之策。他背着手走了,他还能听到王怀义的哭声,他骂他狗子的,像个娘们。

    孩子们都休息了,秀娘与大队长商量此事该如何处理。大队长说了几种方案都不能解决,如果双方没有孩子怎么办都可以,还都是因为有孩子作为拖累。

    “如果把孩子生下来,这对于狗小娘太不公平。”

    “我问过狗小娘,她没有让孩子滑胎的打算,她说要生下来,即便是千刀万剐,她也认了。”

    “可是,这比千刀万剐都要严重,最大的耻辱不是**的摧残与折磨,而是精神的敲打与侮辱,她可以不考虑这些,可是我们不能不为她考虑,一个女人,一个弱女人,并且还有一个孩子,好事传不远,坏事传千里,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要不,”秀娘嘴角闪出一道金光来,大队长看出来,那是电灯光亮闪现在前面的玻璃上,然后闪射了一下秀娘的眼睛,“我们不是打算开饭店吧,让她给我们打下手,正巧我们没有服务员,也可以掩人耳目,不回李庄来,自然就没有人知道了,即便有一天知道了,传到了小李庄来,冷眼、脏话都听不到,眼不见,听不到,心也不烦。”

    大队长感觉秀娘这个主意不错,开饭馆是他们打算很久的事情,一方面他在观察,观察政策,尽管刘老头说了许多,但是他还是持谨慎的态度。后来,他发现大街上确实出现了一些做生意,做买卖的小摊子了,他们也不像以前被人追着嚷着,像抓恶人、小偷一样。另一方面,犹犹豫豫,他并没有做过生意,开饭馆,当然也是第一次,头一脚踢出去可不是那么简单。他睡不着觉起来了,秀娘问他到哪里去,他说找刘叔,秀娘已经猜到他找刘叔的目的便是那饭馆的事了。

    大队长来到刘叔家,正找到一个拐角处,他见刘叔家门口一个黑影,那黑影说话了,是大队长吗?大队长唤了一声叔,确实是刘老头。大队长说想找刘叔商量饭馆的问题,刘叔说找找你爹商量了吗?大队长说没有,说也没用,他一定是不赞成的,唯唯诺诺,刘叔应该是知道的。刘叔从怀里掏出一支烟,大队长找烟,一着急,刚才出来的时候竟然没有带。刘叔给他一支烟,刘叔想给大队长点烟,大队长怎能同意,从他手中夺过来,先给刘老头点上,然后自己点上。

    “做吧,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证件方面的问题,刘经文那里他有的是办法,有人欺负,小李庄这里的人你随唤随到,你是大队长┅┅”

    “不,我已经不是大队长了,刘叔。”

    “而是村民们依然唤你为大队长,他们相信你,你去做吧,做个试验,也就算带个头,当你赚到钱的时候,也就焕发出他们死寂多少年的那份激情,不是说改革吗,这第一步总得有人走吧,你是带头人,理所当然应该承担这份责任与义务,该盖房子不缺人手,只是资金那里你有没有准备。”

    大队长明白刘老头所说的资金只要用在购买砖石、水泥、沙土,还有各种建筑材料。房屋建造起来,至于里面所需要的东西,那便属于次要的了。

    “没有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些,我用不上的。”

    “谢谢刘叔,砖石方面我已经有所打算了,张庄家前原本有个左庄煤矿,”刘老头点听,他说是的,记起来了。大队长继续道,“还有,在大炼钢铁的时候,用砖石垒砌的各种炉塔在拆除的时候也都被遗弃了,明日一早,我就四处捡些砖石,我粗略估算过,已经够盖三间瓦房的了。”

    “有那么多!”刘老头似乎也很激动,“其他的东西还是需要购买的。”

    “是的,资金方面确实需要刘叔帮忙。”

    “这个自然不必说,不够,去你兄弟那里去拿,他当矿长怎能没有钱。”

    “嗯”大队长点头答允了,刘老头说明日就让你婶子给你送去。他们说了很多,都是关于开饭馆注意的事项。

    夜很深了,今夜没有月亮,但是却并不算黑,淡淡的夜色笼起四周,似乎并没有笼得严实,泛出些白光进来,浸染进黑夜中,才使四周显得不是那么浓黑。大队长回家了,他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先到王奶奶家门口站了站,这几日光忙着家里的秋收了,不知道王奶奶家的玉蜀黍是如何收上来的。他转头顺着一条小道回家了,他想明早先帮王奶奶收完庄稼,然后再收狗小家的,最后再收自己的吧,不对,还有刘叔家的与邵叔家的。

    虽然活多,但是他没有皱眉头,他望着眼前的家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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