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你去后山看看吧!”涂安真吹着夏夜的凉风,对真金说。

    真金好奇:“后山有什么?”

    涂安真没有回答,拉起真金一阵风似的跑走。

    “燕王,您去哪儿,要小心……”哈兰术看着两人的背影大喊。

    天全黑了,星星在遥远的天空闪烁,像一颗颗散落在幕布上的珍珠。后山有小溪,点点星光倒影在溪流中,潺潺的溪水水在夜色中更加宁静,走累了,涂安真拉着真金在溪边的一块空地上坐了下来。

    “咕——咕——咕——”

    “呱!呱!呱!”

    ……

    “告诉你,这里是我的秘密据点。”涂安真说得神秘兮兮。

    “哦?”

    “你听,这些小动物的声音此起彼伏,像不像一首乐曲?”

    真金竖起耳朵,认真的听了一会,煞有介事地说:“嗯,这是一首很特别的丝竹糜音。”

    涂安真不回答,夜色下的一切似乎都停止了,只有溪水的声音。

    突然,涂安真跳起来,兴奋地叫到:“看!萤火虫!”

    真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大群一闪一闪的小虫子在溪水边“盘旋”。

    “那是什么?”真金很好奇。

    “萤——火——虫!夏天有水的地方就会有萤火虫!”涂安真靠近想抓它们。

    真金站起来走过去抓了一只握在手心里,“真神奇,这些虫子一闪一闪的,像星星!”

    “兄长说,它们是星星派到人间的使者,他们代表着光明。”涂安真想起了兄长,一阵失落感涌上心头。

    真金玩心大发,提议:“我们把它们聚集起来,做个灯笼吧。”

    涂安真同意了,蹦蹦跳跳地收集了几只,真金也顾不得礼仪风度,跟着抓起萤火虫来。

    一会,两人就抓到了一把虫子,把它们放到涂安真丝薄的手绢里,封住口,又折了一根树枝做手柄,一个“灯笼”就做好了。

    “送给你,让它给你点亮回家的路!”涂安真把“灯笼”递给真金。

    “回家的路——”,真金心里一怔,伸出的手有些抖,接过“灯笼”,他在心里反复默念:回家的路……回家的路……回家的路……

    涂安真没有觉察真金的异样,一直欢乐得叫着跳着,像个孩子一个吵吵闹闹,真金一直看着涂安真,微微笑着,他突然好想变得无比强大,强大到可以拥有全世界,因为只有拥有了全世界,才能保证眼前的这个女子不被世俗的烂事打扰,才能让眼前的这个女子一直这样简单地欢乐下去。

    涂安真跳累了,拉着真金又在溪水边坐下,轻轻哼着不知哪里学来的曲调。

    “送你一个礼物。”涂安真突然停下哼歌,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件。

    真金只觉惊喜,从小到大,他收到父皇的赏赐和其他人的进贡不少,可收礼物,这还是第一次。

    “这是什么?”真金边问边伸手接过那个小件。

    涂安真把“灯笼”举到那白色小件旁边,笑道:“这是一只小老虎。”

    “我看看!”真金把小白虎拿近了细看。这白瓷小件烧得栩栩如生,似一头老虎在机警地端坐。

    “这是我爹小时候烧给我玩的。”

    “真好!真像!”

    真金一直称赞,爱不释手。

    涂安真遗憾道:“其实像这样的白瓷小件,本来有挺多,如果不是我冒冒失失出门,不会被人抢走,也不会就剩这么一件。”

    “没事,以后我们多烧几件。”真金把小白虎收到袖中,向着涂安真挪过去的一些。

    “嗯!”涂安真把头轻轻地靠到了真金的肩上,又开始哼起了不知名的曲调。

    听着涂安真温柔的声音,真金心里最后的那一点坚硬被彻底融化,长生天把多么美好的一个女子送到面前啊!真金闭上眼,呼吸着湿润清凉的水汽,把尘世间的一切烦恼都抛到了脑后,简单着分享着身边这位女子的快乐,她的声音,她的呼吸,甚至她与他接触的皮肤,都是那么的温暖舒适,汉人书上说的“温柔乡”大概也有这样的意思吧……

    回涂宅的路上,涂安真告诉真金,后山的瓷土是全池州城最好的瓷土,烧出来的瓷器又白又亮,因为后山一直归属于另外一个村子高岭村,所以那里的土叫高岭土。

    “报——圣旨到——”还没跑到书房,哈兰术就在连廊里大声通报。

    涂宅不大,哈兰术的声音惊动了宅子里的所有人,德叔自然也听到来,他没有出门多看,只是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真金出门行礼,准备好迎接圣旨。

    涂宅的空地里,阴阳怪气的宦官打开圣旨,环顾了四周,故意用不大熟练的官话对着跪拜的真金念到:“长生天气力里,大福荫护助里皇帝圣旨:望吾儿真金一切安好!我大元既已入主中原,当应入乡随俗。今丰收在即,还盼吾儿归来同庆!钦此!”

    “愿长生天保佑吾皇!”真金深深叩拜。抬起头来,真金就认出了宣旨的宦官——他是枢密院里阿合马的跟班。

    “燕王,您让我一路好找啊!”宦官说话时皮笑肉不笑,听的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真金回敬同样的笑脸:“辛苦您了,我在忙着寻找瓷土,所以就到此地小住,顺便拜访烧瓷的师傅。”

    “原来燕王在考察制瓷大业啊,万望您成功,到时候可别忘了小的们哦!”宦官说得酸溜溜的,语气中又是羡慕又是嘲笑,还把圣旨交到了真金手里。

    “皇上圣旨,当然不敢不尊,我这里还有事忙,您请回。”真金双手捧回圣旨,侧身便做了一个请出门的手势。

    上一刻还是笑意盈盈的脸瞬间就阴沉了下来,宦官没有多说话,翻身就上了马。平日里,各个皇公贵族们都对“传话”的人另眼相待,往往都会打赏一两个小钱,可这个真金,大老远千里迢迢地来宣旨,打赏就不提了,连那说话都口气都拒人于千里之外。

    回到大都,有的是人收拾你,看你还能嚣张多久!宦官出了涂宅大门,在心里恶狠狠地诅咒了一把真金,驾马而去。

    虽然恭迎圣旨时,无关人等都要回避,可在书房里的涂安真和德叔还是知道了内容。

    整个下午,真金都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没有任何声响,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敢打扰他。

    帝王子孙的上位者气质与生俱来,每每说话,虽用的请求语气,却让人无法拒绝。

    “德叔,您能帮我炼好那一车青矿石么?”真金坐在涂宅大堂的主位,问德叔。

    德叔还是一如既往的弯着腰,微微低着头,脸上毫无表情,也没有说话,但是他这几天总是去查看那车矿石,就连哈兰术那种一根筋的人,都知道德叔的态度已经有所改变。

    真金微笑,权当德叔默许,又转头问涂安真:“和我一起去大都,好么?”

    真金话一出口,大堂中的气氛瞬间变了,一句简单的问话,却包含着暧昧、温柔,就像平常情人间的情话,不仅情浓意切,还默契十足,可那是燕王真金啊!涂安真没有想到真金会在下人面前毫不掩饰的如此说话,脸一阵红一阵白,张大了嘴巴不知如何回答。

    真金又笑,涂安真也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两人的关系走到这一步,刘伯丝毫不觉惊讶。从涂安真帮真金在池州劝降饶仲石开始,刘伯就觉察到真金心意。一开始他以为这只是真金的逢场作戏,毕竟真金和安童一样,都是利用女人的高手,可他渐渐发现涂安真居然能左右真金的脸色。涂安真失踪,真金大不悦,嘴上说这人是死是活与己无关,可暗地里还是命令安童找了又找,安童把涂安真带回来的时候,真金阴着的脸稍微有了一丝光亮;后来又由于安童的疏忽,导致涂安真被人掳走,真金对安童大发雷霆,追随真金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真金因为女人而对安童发火,安童自知理亏,灰溜溜地去了西域,不敢解释半句;最终涂安真还是平安地回来了,失而复得,真金对待涂安真像是珍宝,不敢再有一丝一毫地疏忽。

    唯一让刘伯不解的是,相比大都各方势力鼎力,权贵关系错综复杂,真金目前所辖的池州一带是江南制瓷重镇,只要用心经营,不出一年,必成大业,为何现在要离开此地,去大都趟那潭浑水?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啦?我到你家住得够久的了,那现在我也邀请你去我家住住。”真金笑意中饱含诚恳,让人无法拒绝。

    要离开涂宅,离开浮梁城,离开池州,涂安真自然万般不舍,可真金说得愉悦轻快,就像去隔壁邻居家做客一样平常,而且,跟着真金,除了能烧瓷器,还可以请求他帮忙找兄长,这对涂安真来说是头等重要的大事,与其在家里等,不如主动出去寻找,涂安真在心里权衡了一番,也就答应了。

    有了涂安真的首肯,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涂安真说动了德叔,与真金一同回到池州城的都督府。回到都督府后,真金一边命人准备回大都的事宜,一边带领德叔熟悉池州城烧瓷的情况,打算把烧瓷的事情交给德叔处理。心细的真金还差人向孙承讨要了缓和涂安真毒瘾的药房,并叫人抓了几副随身带着,以防万一,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从浮梁城花三十两黄金买来的青矿石就停在工棚里,由真金的亲兵守卫严加看管,这几日,德叔时常一个人站在那车矿石前发呆,不明就理的人还以为德叔在思考如何炼矿,其实他是在担忧涂安真:难道小姐真的就是属于皇室,那个据说杀人不见血的王庭是终究是小姐的归宿么?

    担心归担心,离别的日子还是到来了。

    离立秋还有一个月的时候,真金按照汉人的习俗,挑了一天吉日,带着涂安真和几个侍卫,还有刚烧制好的几件瓷器,整装出发。

    “小姐,路上小心,到了那边也要小心!”德叔站在涂安真的马下,叮嘱了一遍又一遍。

    “放心,我又不是去打仗,等池州城下雪了,我就回来了,德叔,记得炼好青料等我。”涂安真一副轻巧简单的样子,可是眼睛酸了又酸,涌上来的眼泪,只能硬着头皮又压回去。

    真金就前面等着,他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整个人在阳光下神采飞扬,吸引着周围的一切,让人忍不住去注视他。

    涂安真看着德叔红红的眼睛,突然想起当年和爹娘一起送兄长出门时候的情形,眼泪再也止不住,像串珠一样的流了下来:“德叔,我走了……”

    涂安真别过头,驾马朝真金奔去,她知道,真金就在那里,那里闪着光芒,那里就是未来……

    时值夏末,白日的阳光虽然热烈,却不再毒辣,越是往北,秋意越浓,真金一行人经过一片湖,湖面上残荷歪倒,莲叶枯萎。

    “小池残暑退,荷叶早凉归。”涂安真望着被风吹起阵阵涟漪的湖面,有感而发。

    真金饶有兴趣的望了涂安真一眼,正欲搭话,突然听到头顶一阵悉悉索索,他抬眼一瞥,本能地握紧了剑柄。果然,未等几片黄叶着地,几名刺客就从官道边的树上冲了下来。

    “咣——”刺客的第一剑与真金过招。

    “大白天的在官道上行刺,你们是谁?”真金肃目喝道。

    “杀光蒙古人,用蒙古人的血祭奠父母在天之灵!”回答的竟是个女声。

    其他的刺客听到这话,像被打了鸡血一样,一齐就要冲上来。

    “慢着!”虽然只有两个字,可真金的话震慑到了所有人。

    有刺客顿了一下,可为首的女刺客依然没有停止,举着剑向真金冲了过来。

    “冤有头,债有主,我自问无愧于心,还请姑娘明示。”真金巧妙地躲闪女刺客的剑。

    女刺客并不为所动,招招都指向真金要害,顷刻间就占了上风。

    “燕王,小心!”哈兰术和几个侍卫看在眼里,都想帮忙,无奈被其他女刺客纠缠。

    虽然经历了几次生离死别,可真正的刀光剑影,涂安真还是第一次见,她吓得脸色煞白,双手死死地抓住缰绳。

    “快来,抓住她!”一个刺客面朝涂安真大喊。

    涂安真下意识地拿出了一直藏在胸口的短刀,在眼前挥舞。

    真金眉头一皱,翻身直接跳到涂安真马下,帮着涂安真抵挡攻击。

    真金不再避让,起身出击,剑光飞扬,明显女刺客不是对手,节节退让,其他几个刺客也被哈兰术和几个侍卫打压下来。

    打斗中,真金趁机发话:“住手!”

    女刺客丝毫不理会真金,怒发冲冠,两眼通红,挥舞着剑向涂安真冲过去。

    真金当然不能退让,在马下和女刺客打斗起来。

    “我叫涂安真,浮梁城人士,我可以证明,真金他们是好人!”骑在马上的涂安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自报家门。

    “那你为何要和蒙古人混在一起?”女刺客抬眼一瞥涂安真,分了神。

    “咻——”真金的剑划破女刺客的衣衫,架到了她的脖子上,女刺客手中的剑垂了下来,身旁的其他刺客也停止了。

    “你们到底是谁?”即便是问话,语气里还是饱含着真金特有的王者气息。

    女刺客不回答,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

    真金盯着女刺客的眼睛,冷冷地说:“你招招要置人于死地,究竟你怒从何而来?”

    女刺客忍不住了,咆哮道:“我为何不怒?我袁家管理临安城外一百亩三十亩良田,一直安分守己,官家要交粮交税,从不拖欠,可为何突然说我父亲是通宋间谍?罚我全家上下五十几口,男丁充军,女眷为奴!”女刺客极度愤怒,眼睛里像是要冒出血来。

    真金阴沉了脸,一百三十亩良田不是小数,主家突然通宋?真金义正严词道:“谁干的?”

    “就是临安城下的蒙古人!”女刺客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地说。

    是直禄脱的军队!真金心里有数,眉头拧成了川字,百亩良田收成,够大军的一部分军饷了,原来他们是这样抢到了粮草!能出此计谋之人,除了直禄脱的副将忽辛,必无二人。他郑重地对女刺客说:“我是元朝燕王真金,此事如果当真,我必将换姑娘全家一个公道!”

    有人大喊:“别相信这些蒙古鞑子,他们都是禽兽,没一个好东西!”

    真金厌恶地看了说话人一眼,反问道:“现在你还有比相信本王更好的选择么?”

    傲慢一清二楚地写在真金的脸上,可涂安真看到了他眼里的不满和愤慨。

    “你走吧!”真金放下架在女刺客脖子上的剑,“留下你姓名,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有了结果我会派人通知你!”

    “家?哈哈哈哈!”女刺客冷笑起来,像一头发了疯的母兽,“蒙古人不配讲承诺,拿命来!”女刺客并不领情,找到机会,又向真金扑了上来,要和真金拼命。

    真金和女刺客过招,几招之后,就把她打倒在地,女刺客起身又扑上来,真金又击退她,反复几次,双方都开始不耐烦!

    其他刺客也不断地纠缠哈兰术和几个侍卫。

    “再不知趣,休怪本王不客气!”真金看着趴到在地的女刺客,高高在上地说。

    “我袁家五十几口人,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女刺客吐出口中的沙子,声音沙哑,却再也爬不起来。

    “走!”真金一声令下,涂安真和其他人调转马头,直接就走。

    “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女刺客的声音混杂在一骑烟尘当中,愤怒又悠远,像来自地狱。

    跑远了,哈兰术凑上来问:“燕王,您为什么要放过他们?”

    真金整个人像深陷入一团黑雾当中,一句话也不说,阴沉得可怕。哈兰术识趣地走开了。

    后来几日的赶路,真金不复游山玩水的心情,只是闷着头一直走,一行人的气氛一直很压抑,涂安真也不知所措,只得埋头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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