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川是在贺宸枫与林暮羽他们入门一年后来的。

    那天楚哲平静地让他们这些新弟子打扫一下外门,贺宸枫偷偷地对林暮羽说:“一定是哪个大人物来了!”林暮羽翻了个白眼,不置可否,暗暗腹诽:没准是那个常年失踪的大长老心血来潮,想来外门看看。

    在玄天宗一年,林暮羽最大的疑问就是:玄天宗连仆役在内,有近三千人,这么多人的衣食费用,是哪儿来的。

    能接受那些高手前辈或长老指导的,都是内门弟子,而外门弟子,是由原先的弟子带新弟子。玄天宗每年都会进行一次比试,决定哪些人进入内门,那些人刷回外门。指导他们的师兄叫陆琅玕,楚哲听闻他的名字后脸色一下子非常古怪,让他们要自己好好努力,别指望他了,当时两人赶紧问是不是陆琅玕资质极差或是小心眼,楚哲摇摇头。

    而后他们才发现,楚哲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陆琅玕他,实在是,太懒了!比方说,每次指导,都是让他们去看一本书的第几页,从不多话。贺宸枫忧心忡忡地说:“完了,我的一代大侠梦,就毁在师兄手上了!”陆琅玕则亲切地拍拍他的头,说:“你也知道是梦啊?”林暮羽不吱声,心中寻思自己是否要另投他门。

    云川来的那天,一众弟子听说是师妹,都偷懒来看。贺宸枫与林暮羽赫然在列。

    阳光正好,云川跨过外门时,像极了雪落人间。她长发随意披散,仅凭一条发带束在脑后,白色衣裙款式奇特,肤色白皙,在阳光下更显出一种不切实际的光晕。她走进内门,欠身行礼,轻轻地说:“云川见过诸位师兄。”楚哲随意扫过她一眼,也确实惊艳了一瞬,但他并未愣神多久,只是淡淡地说:“云川师妹是昆吾国人?”云川微微垂首,面容掩映于发丝的阴影中,她回答道:“先妣曾居于昆吾数年。”楚哲点点头,他说:“师尊告诉我,云川师妹五年前便过了天典,因父母病重,特许尽孝后再来,是这样吗?”云川回答道:“师兄所言并未出错。”楚哲微颔首,指了指一边的槿鸢,说道:“便由槿鸢指导你吧!”云川抬起头,在阳光下并未看清的脸此刻显露出来,眸光清冽如水,又带着莫名的冷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她的肤色白皙,只是双颊各有一抹淡淡的红晕,极浅极淡,恰如素白纸张上被脂粉轻轻一蹭的颜色。她的唇色更是淡雅,淡雅而柔和。云川看向槿鸢,她浅笑道:“云川见过槿鸢师姐。”

    那一笑,仿佛惊艳了时光。林暮羽莫名觉得,这样的笑,若是在雪山之巅,那必是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槿鸢走上前,大大方方地说:“云川师妹,以后就由我指导你修行了。”云川点头:“那就有劳槿鸢师姐了。”

    云川和槿鸢站在一处,一个清丽,一个娇艳,众弟子顿时觉得“世间美景不过如此”了。

    “云川师妹清丽脱俗,槿鸢师姐娇艳绝伦,完全是不同风格,各有千秋。”贺宸枫一脸严肃地点评,“不过,要我说,还是槿鸢师姐更好,每次见到云川师妹,她都是一副疏离的神情,不像槿鸢师姐,师姐上次还冲我笑来着……”林暮羽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别想多了,师姐对谁不是一脸笑容啊?”贺宸枫瞪了他一眼,一脸挫败表情。

    进行这种无聊比较的不止贺宸枫一人,玄天宗女子并不多,或者说,修神界的女子本来就不多。所以正当青春年少的众多弟子便尤其乐衷于这种讨论。甚至--连陆琅玕都亲自去看了云川两次!这简直比大长老管事了都罕见!

    林暮羽的看法是:好像比较出谁高谁低她们就会看上你似的!玄天宗那么多年少高手,青年俊杰,不管怎么数,好像都轮不到他们这些刚入门的。尤其是槿鸢师姐,她已经在玄天宗呆了六年了,估计美名早已传遍玄天宗内外门了!

    而且--“你不是怀揣着一个大侠梦的么?”林暮羽斜眼看着贺宸枫,满是嘲弄。

    枫溪山后山多草药,识别、采摘草药是新弟子的必修课。林暮羽在一次采摘草药的过程中发现了一处好地方,在枫溪山后山山脚有一片梧桐林,茂盛异常,穿过梧桐林,是一片草地,一条小溪横穿草地,流经梧桐林。顺着小溪往前走,会看见两块巨石,小溪便是自巨石间流出,巨石间缝隙刚容得一个人通过。穿过去后,是一片开阔地,被石壁包住,只留一面,而那一面是万丈深渊。瀑布正对着深渊流下,冲撞在岩石上,最终归于深潭,另两边的石壁上长满了不知名的芳香花丛及草药灌木。

    在晴朗明亮的夜晚,贺宸枫和林暮羽便会趁陆琅玕熟睡后溜出来,有时会去厨房偷一些食物,然后溜到那里。

    又是一个明亮的夜晚,月色好的惊人,他们像往常一样溜出去,林暮羽一时兴起将一管横笛带了出去。

    贺宸枫一路上一直在抱怨,说是又没有偷到什么吃的,林暮羽没好气地说:“你晚饭吃的还少吗?”贺宸枫正色道:“那是晚饭……和夜宵是不同概念!”林暮羽毫不吝啬地赏给他一个白眼。

    当他们穿过缝隙来到开阔地时,那里已经有两个人了。一个人一袭白衣,长发如瀑,身姿宛转纤细,不染尘俗。另一人一身素色衣裙,长发被一根翡翠簪簪在脑后,面容在月光下更是美丽得惊人。“槿槿槿鸢师姐!云云川师妹!”贺宸枫舌头不住打结。林暮羽也是愣在当场,许久才说:“槿鸢师姐,云川师妹,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槿鸢略惊讶地回头,见是他们两人,扬起一个笑,仿若阳光般耀眼,她说道:“云川说这里有一处地方很是适合奏乐,我们便一同来了。怎么,你们也是来奏乐的么?”说完,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林暮羽刚想说不是,却被贺宸枫暗下踢了一脚。贺宸枫忙说:“是啊是啊,我和暮羽一直很喜欢音乐呢!”槿鸢眼神一亮,她看向林暮羽,说道:“那我们合奏一曲吧!你们的乐器呢?”林暮羽默默从袖中拿出横笛,贺宸枫沉默半晌,说:“那个……我不会什么乐器,吹口哨行吗?”正将一把琴小心放置在一块石头上的云川不由抿唇一笑。林暮雨开口:“你,还是吹叶子好了。”

    槿鸢抱着琵琶坐在一块石头上,云川因为要抚琴,只能盘腿坐在地上。于是林暮雨将自己衣服脱下铺在地上,云川嫣然一笑:“多谢暮羽师兄。”贺宸枫小心发问:“对了,槿鸢师姐,你们是怎么想到来奏乐的?”云川轻轻说:“此良辰美景,无琴相伴,未免可惜。”林暮羽坐在崖边,贺宸枫坐在入口处。槿鸢试了下音,说道:“我们各自演奏好了。”

    叶子的声音清脆却略带尖锐;笛声悠然旷远;琵琶声柔美;琴声清旷孤高,寂寥幽远。不同的声音却不可思议地融合在一起,不同的曲子,却都与这月夜相匹配。贺宸枫与林暮羽早早结束了演奏,他们凝神倾听槿鸢与云川的乐音。槿鸢的琵琶声柔美,曲调华丽而繁复,恍若天女羽衣,一层一层地展露光彩,其中的繁复变化,似羽衣的随风飘动。云川的琴声,带有一种沧桑的寂寥感,仿佛隔着漫长的历史,看过往的人,悲欢离合。看他们哭,看他们笑,看他们历尽沉浮,看他们在光阴的长流中,随波逐流。

    林暮羽呆呆地听着,心中竟溢满悲哀。有水打湿脸庞,他用手拂去,竟是泪。

    曲终终了,一片寂静无声。林暮羽终是开口:“不知师妹这首琴曲,可有名字?”“有,它叫,”云川顿了顿,“《说书》。”贺宸枫亦开口问道:“师姐,你这首琵琶曲叫什么?我觉得它真好听。”槿鸢面带得色:“这可是《霓裳羽衣曲》!”“竟是霓裳羽衣,难怪这么华丽。”林暮羽笑了笑,心中仍是沉重。槿鸢看了看月色,说:“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这地方真好,只是没有名字。”“那便叫它聆音台吧。”云川出声。林暮羽终于真正笑了:“聆音台,真是个好名字呢!”“就叫聆音台了。”贺宸枫也支持。

    他们并不知道,被他们称为聆音台的地方,曾见证过一场什么样的悲歌,也不知道,它又将见证一个什么样的故事。那个故事,离他们还很遥远,遥远到,当他们身陷故事中时,这一晚的月光,已成了一个美好而模糊的回忆。

    林暮羽仔细地擦拭了一下手中的横笛,试了试音,音色清越。他回想了一下那晚的曲子,试图吹出那首《说书》。却只能断断续续地吹出一些残章。贺宸枫哀嚎一声,呻吟道:“林暮羽,林大侠,林祖宗,我求求你放过小的成么?你就不能消停会儿吗?”林暮羽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走了出去。

    天刚正午,大多数人都在午睡,所以林暮羽只能找一处不会打扰到人,而且不太偏僻的地方--外门是个不错的选择。所以,他顶着炎炎烈日,来到了外门。

    林暮羽努力回忆,试图找到调。“是少商调啊,暮羽师兄。”云川轻柔的声音自他身后传出。林暮羽转过身,云川一身素白襦裙,站在他面前。林暮羽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让师妹见笑了,我挺喜欢那首说书,所以想尝试着吹出来。”云川轻笑着说:“难得师兄厚爱,槿鸢师姐的霓裳羽衣更为华美呢!”林暮羽轻叹一声,说:“槿鸢师姐的霓裳羽衣的确华美,只是,我更喜欢那首,说书。”云川从林暮羽手中接过横笛,用手帕将吹口拭净,凑到唇边,悠悠吹响,正是那首说书。笛声悠远,渐渐飘上天际。一曲终了,云川又将横笛擦拭了一下,还给林暮羽。云川轻轻说:“师兄要是喜欢的话,我改天将曲谱写下来,送给你好了。”林暮羽笑了笑:“那就有劳云川师妹了。”云川微笑着说:“师兄不必客气。师兄的笛子吹得很好呢。”

    林暮羽看着她,不由得脱口而出:“这管竹笛,今后只为你吹响。”云川一愣,然后轻笑着说:“那师兄可要多准备几管横笛呢。”林暮羽刚想说些什么,云川却脸色一变:“师兄,你的灵力很奇怪。”她伸手抓住林暮羽的手腕,林暮羽竟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云川的手纤细柔软,带着些许的凉意。林暮羽看着云川白皙的手,完美无瑕,他安静地看着云川替他探寻灵力情况。云川轻垂着头,几缕发丝垂在她清澈的眸前。她纤长的眉紧皱着,满脸担忧。

    不管是这一刻,还是很久之后,林暮羽都会希望,时间永远停驻在这一瞬。

    云川松开手,面带忧色,她说:“暮羽师兄,你快要达到寂心了。”林暮羽微笑着说:“这不是好事吗?”云川摇摇头,依然忧虑:“不,这不一样。其他人修为更进一步,都是内在的力量发生改变,而师兄你,似乎是被外力引出的。何况,寂心境界,都要求心如止水,才能领悟其中诀窍,师兄你心境是很平静,但还未达到那种物我两忘。真是怪事。”林暮羽闻言,也思索了片刻,他心下了然,一定是上次楚哲帮他与贺宸枫淬体时残留的灵力,那些灵力又一次帮了他,帮助他尽早达到了寂心。他心下歉然:又欠了楚哲师兄一个人情。他看着云川,问道:“这样的话,会有什么事吗?”云川笑了笑:“不会有什么事,只是师兄你体内似乎有另一股灵力,那股灵力倒不是危险或是出人意料的强大,但那股灵力很冰冷,师兄你也许会觉得不自在。”林暮羽松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这股灵力,回去后我让陆师兄帮我消除一下。”云川点点头:“那师兄,我先走了。”

    林暮羽目送着云川素白的身影离去,怔怔握着曾被云川抓住过的左手手腕。他回过神来,立即盘膝坐下,调息体内灵力,。他调动体内灵力,让它们顺着经脉流动,归于下丹田。林暮羽清楚,这是达到寂心的好时机,而且,也许可以借机将师兄的灵力吸收,师兄的灵力,也许对师兄自己来说不值一提,但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师兄的灵力精纯,他需要消耗数十年才能领悟,而现在,他有了触碰的机会。楚哲精纯的灵力在他的经脉中流动,往复循环,无疑,十分冰冷,冷得他在炎炎夏日,竟不住打颤。他定了定神,潜心消化。

    如果林暮雨事先了解过楚哲的灵力,他一定不会这么冒失。楚哲的实力并不是最出类拔萃的,但他的灵力毫无疑问是独特的,独特到,没有多少人愿意纳入体内。

    林暮羽咬牙坚持着,就像上一次淬体一样,但他也比那时强大得多,这股灵力却不及上次庞大。

    当他体内灵力完全归于寂静时,林暮羽发现他浑身已被冷汗浸透。他站起来,发现自己几乎被冻僵了。他再一次调息了一下,惊喜地发现原先微薄的灵力已经浑厚了不少。他心下了然,自己已经达到了寂心境界,寂心境界带来的并不仅仅是灵力的提升,更重要的是心灵的澄澈与洞察力的提高。他想起陆琅玕曾说过的:“寂心是灵力运用的基础。”他抿唇笑了笑,加快脚步往回走,打算告诉贺宸枫自己的新发现,如果告诉他楚哲师兄残留在他体内的灵力能帮他及早达到寂心,他一定会高兴得忘记吃夜宵--这可是他人生中的大事之一!

    走到内门时他看见槿鸢正低头走路,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东西。他出言道:“槿鸢师姐。”槿鸢看见他,嫣然一笑,灿若朝阳:“我正找你呢!”林暮羽不解:“……找我?”槿鸢点点头,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对啊,你看。”林暮羽低头看向手中,那是一管玉笛,碧色温润,光泽暖人。他不由赞道:“是管好笛子!”槿鸢双眸明亮:“这管玉笛,我刚得到,你若喜欢,送给你好了。”林暮羽一怔,赶紧说:“不成,这太贵重了!”槿鸢笑笑:“只要你喜欢的,都可以取去。”林暮羽微微错怔,他说:“槿鸢师姐,多谢关怀,只是,这太贵重了,我收受不起。”槿鸢神情微黯,继而她又眼前一亮:“你,你达到寂心了?这太好了!”她顿了顿,“这下南宫应不敢肆意欺辱你了,他也只是寂心。”林暮羽苦笑,南宫应自那天起就一直对他怀恨在心,尽管因为槿鸢时常与他在一起不敢有何过火行为,不过就林暮羽看来,这更加加深了南宫应的恨意。

    槿鸢愉快地说:“那么,这支玉笛,就算做我的礼物,怎么样?”林暮羽实在不忍拒绝她,但他还是说:“槿鸢师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这一生,只用这管竹笛。”他看向手中的竹笛,眼神柔和。槿鸢神色黯然:“那如果这管竹笛坏了呢?”他笑了:“如果这只横笛坏了,那我今生,再不用横笛。”槿鸢略带惊讶地问:“你是何时做下这个决定的?”林暮羽平静地回答:“不久之前。”

    贺宸枫被林暮羽从睡眠中粗暴地拖出来,在他开骂之前,他猛然发现,林暮羽的气质完全不一样了。他犹豫着问:“暮羽,你,达到寂心了?”林暮羽含着笑点点头,他说:“你先别动,我来探测一下你。”林暮羽探寻了一下贺宸枫体内灵力,惊讶地发现,贺宸枫体内并没有楚哲的灵力。他沉默片刻,松开手,无比哀伤地说:“看来老天只眷顾了我一个人。”贺宸枫顿时沮丧,片刻后他又兴高采烈地问:“这是不是表明我马上会有天降奇遇?”“你故事看多了!”林暮羽毫不犹豫地砸了一个枕头。

    当时楚哲用在他们身上的灵力是一样多的,但很巧,林暮羽当时身受重伤,身体虚弱,对外力的抵抗较小,所以多出的那部分灵力就残留在了他体内。而贺宸枫当时体格健壮,身体自然而然对外力生出抵抗,于是师兄的灵力他就完全地物尽其用了。也只能说林暮羽因祸得福了。

    陆琅玕晚上检查他们的进展时发现林暮羽已经达到寂心后相当不高兴,因为,这意味着,无论他多懒,他都得开始教林暮羽灵力的运用了,这同时意味着,他不能偷懒了。

    云川走在枫溪山后山,聆音台外那片梧桐林年代很久远,她希望找到一块好琴材。

    只是她到达那里时,已经有人在了。那人一身白衣似雪,身形挺拔,正静立在一株梧桐木下。云川犹豫着是否要离开,那人却开口了:“既然来了,为何要走?”云川只得停在那里。那人漫不经心地转过身来,看见云川,眼中闪过一丝错怔。云川低头说:“在下云川,来此寻找合适琴材。”那人看上去很年轻,或许与林暮羽他们差不多大,亦或许已经数百岁。云川更倾向于后一种,因为那人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里,满是孤独与哀伤,浓烈得令人难以想象。他长得非常俊美,肤色白皙,容貌甚至可以用精致来形容,那双眼睛漂亮得像黑曜石,却浸满了无穷无尽的悲伤,柔软美好的唇边却连一丝细微的弧度都没有。不得不说,他是云川所见过的人中,最俊美的一位,但同时,也是最悲伤的一位。

    “你与她,有几分相似呢……”那人喃喃地说。云川不知如何回答。那人突然向她发问:“你,会抚琴么?”云川一怔,赶紧回答:“略知一二。”那人轻轻说:“那么,为我抚琴一首。”云川为难地说:“可是,这里并没有琴啊?”那人说道:“会有的。”他的手在空中猛然一抓,庞大的灵力凝聚在他手中,逐渐有了实质,他竟直接用灵力幻化出了一把琴。他的另一只手向地面一抓,石块升起,成了琴桌与凳子。他将一卷书扔在桌上,淡淡地说:“就抚这一曲,《商秋变》。”云川将琴谱看了一遍,小心地弹了起来。

    曲调悲凉,尽是秋末的哀伤,那人听得很仔细。曲终,云川搁下手,不安地看着他,心中惊疑不定。这人能生生用灵力聚出一架琴,并且维持这么长时间仍泰然自若,此人实力,难以预测,在整个修神界,都是难得,他怕是早已渡过七重天劫,只是不知是敌是友。

    那人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他开口说:“别紧张,我亦是玄天宗的。”他的声音不知为何,略带沙哑,但仍是很清朗好听,“你的琴弹得很好,和她一样好。”云川沉默着看着面前的琴,纯由灵力构成的琴琴身无色透明,云川暗想,这位师兄各种灵力都很擅长,那真是可怕,因为,同时修炼多种属性的灵力最是困难。那人一挥手,那架琴慢慢消散在空中。

    云川心中已经不只是惊骇,要凝成一架琴要消耗的灵力难以想象,他却任由它消散在空中;而且,如此庞大的灵力消散,没有引起任何剧变,她不敢想象他到底有多强!只是那人没有发话,她也不敢妄动。

    过了一会儿,那人才慢慢开口:“你是玄天宗外门弟子。”“呃,是,云川是今年才来的。”云川赶忙回答。那人抬眼看向她,平静地说:“我记得收新弟子的年份是去年。”那人并没有说其他话,但这样已经足够让云川恐惧了,她赶紧说:“云川是上次天典入门的,因父母病重,特许回去尽孝,如今父母已经长辞,故回来入门。”那人点点头,突然问:“你会制琴吗?”云川一愣,回答道:“云川曾学过。”他看着那片梧桐林,轻轻地说:“这里有一株梧桐快满千年了……我打算用它制一把琴,只是我不会制琴,我要你帮我。”他并没有问云川的意愿,但不容抗拒。云川勉强地说:“只是,我还要修炼……”那人打断了她:“你现在是淬体。”云川只能点点头,他继续说:“我帮你达到天劫地厄如何?”云川骇然,她不是不知道高手可以帮他人突破数级,只是,这人竟然能将一个刚至淬体的人跨过九渊,直至天劫地厄之境!那人漫不经心地说:“你想达到几重?”云川大胆地问:“如果直接突破七重天劫七重地厄,师兄能做到吗?”那人平静地说:“有难度,但没问题。”云川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他人要千年方能达至的境界,他竟能助人须臾之间达到!云川定了定神,思索片刻,说:“多谢师兄,只是修炼还是自己历练,才能显其成效,不过,我希望师兄能允诺我一件事。”那人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答应下来:“好,接下来几天你都在这个时间到这里。你先走吧,我还要再呆一会儿。”

    云川如释负重地离开,她清楚自己放弃了一个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机会,突破七重天劫七重地厄,当世达至者,并不多,如果她同意了,那她将成为当世有数的高手,只是,这份大礼,太过奢华,她不敢接受。

    在回去的路上,云川突然想到,既然玄天宗有人有这种能力,那为什么不多次使用,大大增大玄天宗的实力,随即她又明白了,修炼过程中获得的关于灵力的感悟与经验是无法传递的。只是,就算是这样所达到的七重天劫七重地厄,依然强大到难以匹敌,至少,可以用灵力优势压过对方。云川不知道他已经多少岁,修神者的寿命,有多有少,只要在年岁流逝前突破当前境界,外貌便不会改变,随着境界的提高,会衰老得越来越慢,达到淬神骨之后,便会永远保持容貌。

    云川对天劫地厄之后的境界也有所耳闻,渡天劫地厄都是先渡天劫再渡地厄,之后便是凝神识,淬神骨,炼神体,聚神灵,最后,是渡神劫。然后,方可成神。只是,不知有多少人死在渡神劫中,甚至可以说,从未有人成功。据说玄天宗大长老楚秾华早在数百年前就达至聚神灵之境,但因顾虑渡神劫的危险,所以迟迟未更进一步。

    从来就没有人成功渡过神劫,所以,从来就没有人成神。只是,也从来不缺少尝试的人。不计其数的人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最终留下名字的那些人,留下的,也只是他们的成就功绩,他们曾经的呼风唤雨,而不是,他们本身。没有人关注,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悲喜沉浮,从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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