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先生高姓大名?”众人齐落座后,文士向伯强先生问道。

    “鄙人喻南强,字伯强,浙东人士。”伯强先生谦谦作答。

    “浙东人士?喻伯强?敢问伯经先生是…”文士听罢问道。

    “喻伯经乃是家兄!”伯强先生正色答道。

    “哦!原来是故人之弟!失敬失敬!”文士说着拱手一礼。

    伯强先生亦忙回礼,礼毕,伯强先生道:“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小可姓岳名琮!字玉璞”文士作答道。

    “你姓岳?可否是岳帅之后?”伯强先生急问道。

    “岳帅乃是家祖!”岳琮答道。

    “恕罪!恕罪!玉璞原是是忠良之后,喻某失敬了!”伯强先生起身一礼道。

    “不敢!不敢!”岳琮亦回礼道,“难得先生还记得家祖,不孝之人代家祖谢过先生!”

    听说面对的是自己最敬仰的岳帅之孙,秦安马上起身,向岳琮深深躬道:“岳帅一生忠义!为国为民,当为世人之楷模!请受小子一拜!”

    “不敢不敢!”岳琮回礼后又道:“我观小兄弟器宇轩昂,非常人所能及也!请问如何称呼?”

    秦安还不及作答,一旁的伯强先生答道:“此乃小徒秦安,日前刚通过州试,我携其来临安游学而!”

    岳琮见满面稚气未消的秦安,却已然是举子身份,遂好奇的又问:“请问秦小哥贵庚?”

    “虚度光阴一十四载!”小秦安朗声作答。

    “十四岁?”出乎意料的年龄,让岳琮吃惊不小。

    “呵呵!此子年虽幼,见识却也不小!”伯强先生见怪不怪地插话道。

    “岳某已见识到了!哈哈!”岳琮亦笑,后又问道:“秦小哥怕是练过武吧?”

    “小子自小随父习武!”秦安答道。

    “那可是文武双全了!伯强先生收得好徒啊!恭喜啊!哈哈!”看得出,岳琮对秦安是掩饰不住的喜欢。

    “莫要夸坏了他!”伯强先生笑着道。

    “有道是:男儿何不佩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站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伯强先生,令徒将来可说不定亦会往凌烟阁走上一走!”岳琮感慨地说。

    伯强先生就怕秦安被夸坏了,忙道:“过奖过奖!小徒不过中人之资,将来如何还需看其造化了!”

    伯强说完,对岳琮举杯相邀道:“来,玉璞请满饮此杯!”

    “好好好!小秦小官人也同饮吧!”岳琮亦举相应。

    “玉璞有邀,小子,你就放肆点吧!”伯强先生转头对秦安吩咐道。

    “是!”闻听恩师此言,秦安大喜地举起杯。

    “干!”三人同声呼毕,一饮而尽。

    面对空空如也的酒杯,三人对视大笑。

    “哎!家祖一生笑傲杀场,却落得个‘莫须有’之罪,身死‘风波亭’,虽蒙孝宗陛下恩典,得以复官改葬,然,害死家祖的秦贼死后去被追封为申王,还谥‘献忠’!伯强兄,你说说,这世上可有黑白之分吗?可笑!可叹啊!”有道是酒入愁肠愁更愁,岳琮被勾起了伤心事。

    “玉璞莫急!我观现今之君,在即位之初,即募兵卒,积余粮,已现北伐之意,事成之日必要重张岳帅事迹,以振军心、民心!你当拭目以待!”伯强先生劝解岳琮道。

    “借兄吉言!我将待之!来,请满饮之!”岳琮举杯道。

    饮罢,岳长叹一声道:“家祖为当世之万人敌!可岳门不孝子琮却是手无缚鸡之力啊!哎!实有愧于家祖啊!”

    “玉璞未曾延承家学?”伯强先生不解地问。

    “自家祖及家伯父蒙冤后,家祖母即严令岳门子弟只可读书习文,不得再练习武艺。哎!”说完,岳琮又一声长叹。

    “原来如此!令祖之遭遇,让令祖母担心你等兄弟的安危啊!”伯强先生很理解地说。

    “话虽如此,却百无一用是书生啊!”岳琮还是不能释怀。

    “莫听小儿之妄言!”伯强先生忙又解说着。

    秦安见岳琮明显被自己的诗刺激了,面上也是一片歉疚。

    “小徒所言‘无用书生’,指得是只能口中夸夸其谈,胸中实无点墨之辈,玉璞勿需多想!”伯强先生接着再开导岳琮。

    “是啊!我所云正如家师所说,还望先生勿多想!”秦安忙亦解释道。

    见秦安师徒如此说,岳琮倒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汉子,随即笑道:“哈哈!岳某一时有所感而矣,两位还请勿挂怀!来,同饮此杯!”

    饮罢,岳琮问:“秦小哥,有字否?”

    “我尚未笄礼,无字”秦安答。

    “那我斗胆,送上一字,可否?”岳琮提议道。

    “岳先生请讲!”秦安对此自无异议。

    “秦小哥,能无亦武,弱冠之年,即智勇双全,当可比美昔日之冠军侯!我看就叫无病如何?”岳琮道。

    “去病者,去大汉之疾——匈奴也;安儿是无病,当使国朝再无边患之疾!妙妙妙!”伯强先生听罢,马上赞道。

    “小子亦觉甚好!谢过岳先生。”秦安对这个字也很满意。

    “那以后,我就改口秦小哥为无病老弟了!来,再饮!”岳琮见秦安师徒同意自己的提议,也很是高兴。

    随后,岳琮又道:“无病,今日能结识你这少年英雄,当是幸事,我本应有些赠礼,只是家道中落,无甚长物!也罢,既是有缘,我就将家祖当年练兵、作战的一些文札,送将与你!”

    “这,这恐怕不妥吧!”伯强先生与秦安同时道。

    “无妨!家慈当年就曾嘱我将之送与有缘之人!况岳某早已不通兵事,留之亦无用,反观无病文武双全,满腔忠义,来日当可承继家祖遗志,北定中原,故赠之!琮,只望秦小哥能将遗书妥为保管,善加使用,勿要坠了家祖的忠义清名!”岳琮坚定地说。

    “这…”伯强先生沉吟道。

    秦安说实话很想要,只是老师还未发话,只得眼巴巴地看着。

    见状,岳琮又道:“伯强先生、秦小哥,我实乃一片赤诚,两位勿要再推辞!”

    “这,那喻某就却之不恭了!这里,我先替小徒谢过玉璞高义!”伯强先生思索片刻,决定接受岳琮的好意。

    说完,伯强先生转头对秦安吩咐:“安儿,还不拜谢玉璞先生所赠!”

    秦安领命起身拜谢。

    “来来来!再饮!”岳琮虽送出了家传之物,心情却更是大好。

    几轮酒饮下,秦安很快就醉倒了。当秦安醒来,已是次日晌午。

    秦安忍着头疼走出房门,前往伯强先生处请安。却见伯强先生正气定神安的坐在屋内饮荼。

    秦安忙上前请安,随后又道:“恩师,昨日安儿年少孟浪,诸多不知检点,还请师傅责罚!”

    “算了!昨日是为师允你饮酒,只是,记住以后不可随意酗酒!”伯强先生的好心情还在延续着。

    “是!”秦安老老实实地作答道。

    伯强先生点点头,很满意秦安的表现,随手拿起案几上的几册书道:“此乃玉璞先生今晨差人送来的岳帅手札,你当妥收之!”

    “啊?这么快就送来了?岳先生真是信人!我当登门谢之!”秦安听说岳帅手札已送到,高兴地差点蹦起来。

    “玉璞高义,他日你自当报之!”话语稍停,伯强先生又道,“安儿,切记玉璞所嘱,勤学善用,莫负了岳帅之赫赫威名!”

    “弟子谨遵师令!”秦安压住心头的狂喜正色道。

    次日,伯强先生携秦安前往岳琮家中道谢,三人自又是一番高谈阔论兼狂饮,秦安再醉!

    几番交往后,秦安与岳琮成忘年交。秦安后经岳琮的引见,相继又结识在临安游学的华岳、曾一龙、赵你适等人。华岳诸人皆是一时之俊彦,品性多高洁且豁达,并未因秦安年幼而轻视之,反因秦安出口成章、常有惊人之语而甚喜之。逾月,秦安与众人皆成友。

    三人中,年最长者为赵你适,字伯可,乃宋太宗八世孙,任余杭主薄。赵伯可虽有宗室之尊,为人却毫无骄嗔之态,更兼之文采出众,品性高洁,深为秦安所折服。

    年次者为华岳,字子西,贵池人,武举子,同样是文武皆通,秦安自然更是喜之。

    仅比秦安年长者是曾一龙,字伯炎,泉州晋江人,宋名相曾公亮四世从孙,文举子,因与秦安是老乡,亦自是备感亲切。

    这一日,赵你适三人来到客栈。

    寒喧过后,赵你适道:“无病老弟,后日将有位大诗人至临安,我等将为之接风,你同去否?”

    “兄长所言是何人?”秦安反问道。

    “此人有‘小李白’之称,向以‘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自居。”赵你适没有正面回答秦安,而是打了个哑谜。

    “我知道了!是放翁先生!”秦安马上就反应过来。

    “然也!”赵你适笑道。

    “放翁先生不是权知严州,如何来得临安?”秦安疑惑地问。

    “这…”赵你适有些难以启齿。

    “这还不是朝中有奸佞作祟!年前,放翁先生被罢官了!”性急地华岳一旁道。

    “莫谈国事!你小心隔墙有耳!”见华岳如是说,曾一龙忙劝道。

    “这些奸佞做得,我还不能说得?”武举出生的华岳,性情直率,眼中容不下沙子。

    见二人要起争执,秦安忙岔开话题:“子西兄尚未告我在何地与放翁先生接风?”

    “哦!我等商议过,后日戌时,西子湖心孤峰之巅!”华岳回答道。

    “妙!明月当空照,湖水四面流!无病定当准时相候诸位!”秦安高兴地说。

    “听闻另师伯强先生与放翁先生有旧,还烦请一并前往!”赵你适补充道。

    “好,家师外出访友,待回来后,我定告之!”秦安应道。

    “我等还要去请玉璞等人,就先行一步,告辞了!”赵你适等人随后起身欲走。

    秦安亦与众人拱手道别道:“诸兄,后日孤峰见!”

    宋帝赵扩庆元二年,十一月二十日,冬日西湖,树木萧瑟,风高清冷,游人稀少。然,孤峰之巅文昌阁内却已然是人声鼎沸!

    秦安与恩师早早来到孤峰,与赵你适等人见过后,就此候着当日主角——陆放翁先生。

    “安儿,那就是放翁先生!数年不见,放翁先生可是渐老了许多!”远远看见故人后,伯强先生边向秦安指点着,边发出感慨。

    听到恩师介绍,秦安赶紧上前向大宋一代诗宗陆放翁先生行礼,“放翁先生,后进之学秦安有礼了!”

    “此乃我等新交之小友秦安!”见陆游有些茫然的看着秦安,一旁的岳琮忙介绍道。

    “就是你所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的作者?”陆游轻声问道。

    “然也!”岳琮拈须道。

    得到答复后,陆游忙上前一步,拉住秦安的手道:“果是仪表堂堂,年少有为啊!”

    “放翁先生谬赞了!”秦安忙谦虚道。

    “放翁兄,别来无恙否?”伯强先生这时亦来到陆游身前。

    “啊?伯强!你怎也来此?”陆游见是故人,大喜地问。

    “秦安乃是小徒!我与之同来与放翁兄接风!”伯强先生表明了身份。

    “原来如此,怪不得秦小哥能得到玉璞诸人的赞誉,你可是收了个好弟子啊!”陆游笑道。

    “过奖了!”毫无疑问,只要听到有人夸秦安,伯强先生皆是大喜。

    “来来来!里面坐!”陆游不由分说,挽上伯强就往里请。

    “好好好!放翁先生请!”伯强先生还在客气着。

    “哈哈哈!同往就是!”陆游笑着说。

    “同往同往!”见陆游如此说,伯强也不再矫情。

    随后,秦安、岳琮众人齐入席中。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

    赵你适起身道:“今日,我等为放翁先生接风,怎可无诗?我议每人作上一首为贺,诸位意下如何?”

    “好!”在坐之人,全非等闲之辈,谁肯被看轻,自是哄然应诺。

    “还请长者先来!”说完,赵你适看向陆游。

    众人全然不知,此时的陆游正是人生最失意之时。一者,刚刚被罢官,眼见少时‘恢复中原’的大志渐远;二者,陆游原配唐琬,因多年未出,迫与母命陆游虽休之另娶,却终是无法忘怀,兼之日前在绍兴的偶遇,更勾起了陆游的无限伤感。本来,陆游不愿此时参加孤峰诗会,但拗不过赵你适等人一再相邀,方才前来。到了孤峰,陆游所见又俱是年轻才俊,想到自身已过七旬,功不成名不就,感伤之情不由更甚。

    此时,听到赵你适相请,陆游轻叹声后道:“近日我心绪不佳,恐作不出什么佳作,让诸诸位见笑了!”

    “放翁先生过谦了!”众人齐声道。

    “也罢,我就以面前早开的这几束梅花填上首《卜算子》,以飧诸位!”不愧是陆游,片刻间,已然有了词作。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吟罢,陆游一口饮下杯中酒,两行清泪不由悄然落下。

    毫不知情的诸人,齐声赞道:“好!”,唯有陆游身侧的喻伯强注意到了老友的异常。

    “放翁兄,身体可有不适?”伯强轻声问道。

    “无事,风沙迷眼而!”陆游忙掩饰着说。

    听陆游如是说,喻伯强自不好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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