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处一扫了一眼围观的人群:自己一早出门,就见一人鬼鬼祟祟的,一路跟踪他,似乎被他发现了,在这条街上来回走了几遍,后来干脆看起热闹,于是自己也看到了某个纨绔子弟勾结官府仗势欺人、某个少年侠士见义勇为,现在这么一闹,那人果然趁机走了。晃晃脑袋:那人也许不是要干坏事,也许一切都是我多心了。

    偶遇的师侄已先开溜了,王处一看看那顶青布小轿,想到刚才彭连虎对其的称呼是小王爷,这里面坐着的必是王妃了,作为一个出家人,得道高人,他不愿和一个显然溺爱儿子的贵妇打交道,遂也快步而去。郭靖逃得一命,也不敢再逞能,跟在救命恩人后面。

    “康哥真受伤了?不是因为我吧……”李治愣愣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大惊失色,对着包氏的轿子行了一礼,道,“王妃,小子一夜未归,父母必翘首以盼,小子这就先回家了。”不等回话,立刻飞奔而去,没有注意到,人群中有人默默跟上了自己。

    亲随徐知非这才快步上前,恭谨地问道:“王妃,小王爷回府了,您还要去看戏吗?”

    包氏急道:“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看戏?回府,我要看看康儿怎样了。”

    在包氏一叠声的催促下,侍卫们都聚集起来保护着王妃,原路返回赵王府。

    穆氏父女在众人都各自走后,也无心再比武招亲了,见天色不好,也就收拾兵器旗帜,回了西大街高升客栈。

    李治刚离开大街,拐进一个小巷,就被人按在了墙上,勉强回头一看,见是小王爷的侍卫,好像是叫白什么的,只见他面似寒冰,眼冒怒火,直吓得魂飞天外,大叫道:“不关我的事!是康哥说好久没打架了,要找点乐子,所以他先骂那两人时我才会给他帮腔。你们作为他的侍卫,没有尽到保护之责,就拿我出气吗?”

    白姓侍卫一怔,“将军叫的吗?哦,误会,对不起啊。”说着就松手,还给李治拍拍衣服贴在墙上时沾到的灰。

    李治松了口气,笑道:“白侍卫,你们平日个个尽职尽责,今天怎么了,明明就在附近,见你们小王爷有危险都不去帮忙。”

    白姓侍卫涨红了脸道:“什么呀,是将军说他不叫人谁也不许出头,我可不想被赶出去。”话说出口,自知失言,立时拱拱手,“京师里还是很安全的,你自己回去吧,不送。”转身就走。

    “康哥不让他们出手?康哥想干什么?”李治站在原地,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自嘲地一笑,“我想这些干吗?能想通我岂不是跟康哥一样厉害了?嘻,康哥想当将军想疯了,居然要他那一百侍卫都称他将军,过过干瘾,不过听说皇上是要封他银青荣禄大夫,虽然是正二品下,但是不带‘将军’,康哥会气疯的吧,又会说没心情教我术数,唉,倒霉啊。回家,希望老爹不要太生气。”

    穆易生怕那个武功高强的什么小王爷吃了亏,会迁怒于自己父女俩,一回客栈,在大堂里就拦下个小二打听,“小二哥,我跟你打听个事,你知道完颜康吗?我听人称他小王爷的。”

    小二恍然道:“你说赵王府的小王爷啊,他是赵王爷唯一的儿子,经常上街找人打架的。怎么,你跟他打起来了?”

    穆易搓着手道:“不是我,是一场误会,他和另一个少年打起来了,许是受伤了。”

    小二无所谓地道:“没事儿,这位小王爷总是打架,而且是单打独斗,当然有输有赢,他赢了会一直吹嘘,输了会回去加倍练功,过些时候再来挑战,找回场子。他的性子,全中都的人都知道,放心,他的侍卫虽多,都是摆设,他从来不让侍卫出手的。瞧你吓成什么样,当小王爷吃人吗?”

    穆易略略放心,也有闲情聊天了,和女儿找了个位置坐下道:“还是要两碗素面,十个馒头。小二哥,那位小王爷,他以前输过的吗?”

    小二乐得忙里偷闲,拖长了腔调叫了一声“两碗素面,十个馒头”,将抹布往肩上一搭,就陪着住客聊起来,“当然输过,别的没什么好说的,小王爷肯定有明师指点,一般转天就能赢回来,虽然可能是因为那些人后来知道了他小王爷的身份,故意输给他。值得一提的,就是悯忠寺的住持心止和尚了,这心止是少林方丈的师弟,武功高强,不知他们怎么结怨的,反正小王爷看心止不顺眼,又一直打不过他,就年年佛诞日都去悯忠寺捐香火钱,一文钱。嘿嘿,佛诞日啊,信徒都会去寺里上香,住持大师也会开坛说法,可是小王爷,每次都去提问,问得心止和尚哑口无言。听说呀,我家掌柜的,本来信佛,十年前,也就是个小厮,自打他在悯忠寺听了小王爷和心止的对答,再不信佛了,脚踏实地,勤勤恳恳地干活,老店主看好他,就把独生女儿嫁给他了,嫁妆就是这家高升客栈。嘿嘿,不信佛,挺好的,我就不再信了,很多人都跟我一样呢。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反正这中都城里,所有寺里的和尚是都瘦了几圈,悯忠寺现在就荣王世子他们那一帮子会登门,哦,还有其他庙里的和尚,去怪罪心止什么人不好惹,偏偏惹上这位舌辩无双的小王爷。”

    穆念慈奇道:“小二哥,你对那位小王爷的事,怎么这么清楚?”

    小二笑道:“小王爷爱吹牛,他每干出一件他认为了不起的大事,就会派出他的侍卫百人队,去各大街小巷,堵在酒楼客栈门口宣扬他的英雄事迹,不听完谁也不许走,一传十,十传百,就这么传开了。明白了吧?小王爷侍卫多其实就是干这个的。我说姑娘,你在这多住几天就知道了,在京城里,随便拉出个人来,都能说出一两件小王爷的壮举。”

    小二说得唾沫横飞,其他食客听到,也纷纷插口,诉说着何时何地小王爷打了谁,越说越详细,每招每式都出来了,好像都是他们亲眼目睹的。完颜康,小小年纪就被赶出京城的皇孙,太有名了,中都谁不知道。

    等到吃好午饭回房,从众人的描述中,穆易看到了一个被宠坏了的顽皮孩子,固执而自负:他的本性不坏,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但是,金国皇孙,就算现在不坏,终究也会变坏,小狼再可爱,长大了也会吃人的啊。

    穆念慈则芳心窃喜:郎君少年英俊,武功高强,性情开朗,还是天家贵胄,兼且正直刚毅,博学多才,简直是完美,只可惜,他的眼里,根本没有我吧?他只想找个借口打架,不是为了我。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女子,身份地位,和他差得实在是太远太远了……想到这里,心中苦涩:菩萨,你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他呢?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王处一见郭靖跟在身后,干脆越走越快,借此来试探他的武功。直到城外才停下,问明其师承,决意助江南六怪获胜,又带他去找穆易父女,要拿那个自己看不顺眼的师侄仗势欺人的真凭实据。

    到得高升客栈,王处一找到穆易,问明经过:呃,那个偶遇的师侄,好像除了油嘴滑舌、惹事生非、没点名门弟子的样子外,也想不出别的罪名了。

    王处一很不舒服地告辞出来,刚出房门,只见掌柜领了四名锦衣亲随进院,其中一人空手,后面三人都提着食盒。为首的年轻人见到他,一怔之下,立时喜上眉梢,上前几步,躬身行礼道:“小的奉小王爷之命,请王道长和郭爷到府里赴宴。小的本来还发愁不知道长上哪了,不想竟在这里遇见,道长真是高深莫测,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玉阳真人。”带着满脸景仰之色呈上大红名帖。

    穆氏父女听得外面的动静,也出房来,默默看着。

    王处一识得此人应该是自己师侄的亲随,上午就是他领了彭连虎等人去的,接过帖子,翻开一看,自己的那张上面写着“弟子完颜康敬叩”的字样,呈给郭靖的那张则自称“侍教弟”。

    王处一合上帖子,淡淡问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那亲随道:“是这样的,因为小王爷耽误了穆姑娘的比武招亲,所以王妃命我等前来代小王爷赔罪。”转向穆易,拱手道,“穆爷,我们小王爷年轻爱玩,他没有恶意的,您老大人大量,还望不要计较。”

    穆易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贵主上是帮小女打发那些奸徒,对我们是有恩,王妃还命小哥来,真是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穆爷不见怪就好。”那亲随微微一笑,一挥手,后面三人送上食盒,“黄白之物太俗,不敢有污穆爷之眼。这六盒是府上大厨做的点心,是送给穆姑娘尝鲜的,还请笑纳。”

    穆念慈红着脸接过食盒,低若蚊蚋地道,“谢谢。”

    那亲随又转向王处一,恭恭敬敬地道:“道长,小王爷还在府里专诚相候,时当晌午,道长和郭爷若无要事,这就过去,小王爷正好可以设宴为道长接风洗尘,如何?”

    这还算有礼,王处一自觉有面子,便点头答应,带郭靖去王府开开眼界。

    亲随回身领路,为了拉近关系,又没话找话,对郭靖道:“郭爷,你单名靖,和高州巡检郭靖一模一样呢……”

    穆易闻言大震,三步并两步赶上来,拉住郭靖,仔细打量,见其浓眉大眼,确与那人有几分相似,激动地道:“小兄弟叫郭靖?不知令尊如何称呼?”

    郭靖疑惑地道:“先父名叫啸天,前辈你?”

    穆易道:“啊!你爹祖籍山东,后在临安牛家村定居,你娘姓李,是不是?她人呢?活着还是故世了?”

    郭靖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妈在蒙古。”

    穆易紧紧抓着郭靖的手,老泪纵横,“靖儿,靖儿,这么多年了,我可找到你了。上天保佑,大哥有后了。”

    郭靖惊道:“前辈,你,你认得我爹吗?”

    穆易点点头,“我跟你父亲,乃是八拜之交,情义胜于同胞手足。你娘应该跟你提过我吧,十八年前,你我两家就住在临安府牛家村……”

    “咳。”那亲随轻咳一声,打断了穆易说话,见王处一神色冷漠地看向自己,面色尴尬,讷讷地道:“恭喜穆爷、郭爷叔侄相认,小王爷知道,必然补办礼物,为二位好好庆祝一番。这个,二位要叙旧有的是时间,郭爷已答应去王府赴午宴,你看,午时都快过了,小王爷还等着呢,是否不要耽搁了?”

    想起师父教导的“人无信则不立”,郭靖抱歉地笑笑,告别新认的叔父,随王处一一起,跟着那亲随去王府。

    来到府前,郭靖见朱红的大门之前左右旗杆高耸,两头威武狰狞的玉石狮子盘坐门旁,一排白玉阶石直通到前厅,势派豪雄之极,大门正中,写着“赵王府”三个金字。郭靖知道赵王就是大金国的六皇子完颜洪烈,不由得心头大震,迟疑不前。

    王处一停下脚步,疑惑道:“靖儿,你怎么了?”

    郭靖低声道:“王道长,我知道那个小王爷是谁了,以前赵王去蒙古时带了他去的,他只会说汉话,跟其他的孩子们言语不通,就只和我一起玩。”

    王处一道:“哦?你从前就见过他?你觉得此人如何?”

    郭靖笑道:“很贪玩,他在那的半个多月一直在到处捉弄人,像在奶茶里放许多盐,把系着马的缰绳割断,把箭尾的羽毛弄湿,他最爱干啦,嗯,他喜欢吹牛,喜欢别人夸他,不过,他人挺好的,明明又瘦又小,还说要帮我打架,他走的时候,还把王罕送他的礼物分了一半给我。”

    王处一微一沉吟,潇洒地一摆拂尘,对领路的亲随道:“你们小王爷呢?怎么不出来迎接?”

    那亲随苦着脸道:“王妃怪小王爷胡闹,在训他呢,所以,嗯,所以小王爷才命小的速请王道长和郭爷的大驾。请二位先到花厅用茶,小的这就去禀报王妃,小王爷很快就能出来了。道长,王妃说小王爷现在的性子就是我们带坏的,要打我们一百板呢,一百板啊,那还不给打死了,王妃信道的,烦道长向王妃美言几句,饶了我们这些下人吧。”

    王处一不禁好笑,带了郭靖,大模大样地随着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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