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由张邈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所营造出的气氛,于此刻全然被一声拉长的“报”,猝然搅扰粉碎。

    张邈失望之余,心中却也冒出些许疑窦。

    必须明确的一点是,他们今日磋商,乃是如今会盟最为要紧的重中之重。如果没有出现什么重大的变故或者意外,等闲之事是决计不会这般通报。

    想到这一点的,不单单只有张邈,在场的一众刺史、太守们,谁也不比谁蠢,他们同样也意识到这些。于是乎,营帐当中无数中二千石官员的目光,全然聚焦在营帐的入口。

    高喊通报者,并未让翘首以待的诸侯们等候太久。大约只是几十眨眼功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中,东郡太守桥瑁麾下的大将军周晟,就已急匆匆地趋步掀帐而入。

    作为首倡义兵之人,相互不信任的诸侯们,共同推举桥瑁,负责此次会盟之地的防务。因而身为桥瑁麾下,首屈一指的大将,周晟当仁不让担负起酸枣大营守备的重要责任。

    “启禀盟主,以及诸位大人。”

    感受到无数道好奇视线的审视,自觉感到非常不舒服的周晟,用极快的语速试图尽快将消息传达“就在刚刚,有一名受伤的士兵狼狈归来。他自称是游弋在营西的俞涉将军的部曲,并且言及俞涉将军遭到袭击,希望末将立即点兵,前去接应俞涉将军。”

    “你说什么!?”周晟这里话音刚落,另一头的韩胤已经拍案而起。

    关东诸侯,会盟于酸枣,这不假。但并非是每个诸侯,都愿意离开根据,亲临酸枣。就比如争夺诸侯盟主失利的袁术,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就只是派遣亲信韩胤,代表他前来酸枣,参与磋商以及盟誓。

    周晟口中,遭遇袭击的俞涉,则是袁术麾下的大将。此行酸枣,正是保护韩胤的周全。因而当听完周晟的口述,韩胤本能的想到是袁绍要下毒手。

    食指指着西面,韩胤瞪大眼睛,死死锁在袁绍不屑一顾的面庞上,一字一句泣血椎心地质问说“国贼在前,盟主不顾盟约掀起内乱,不怕亲者痛仇者快吗?!”

    诚然,歃血盟誓的流程,甚至未曾开始。但盟主的人选,其实早在会盟之前的历次磋商中,完全确定。因为参加会盟的太守、刺史,多是袁绍一党。

    是以,无论是远在雒阳的董卓、贾诩等人,还是营中的一众诸侯,甚至包括袁术的亲信韩胤,都已经默认袁绍就是关东反董联军的盟主。

    韩胤掷地有声的质问,瞬间引发一众诸侯们交头接耳不歇。他们中虽都有着无数的利益纠葛,却也明白如今大敌当前,无论如何都不是自相残杀的时候。

    由于此前一众太守、刺史们相互猜忌、防备,使得会盟始终停留在纸面,难以成行。最终,还是袁绍倡议只能携带五百护卫随行,这才促成各路诸侯汇聚在酸枣,共商反董大事。

    俞涉,作为袁术的部将,代表着袁术的脸面。袭击俞涉,无异于是与袁术撕破脸皮。要说在场的诸侯当中,拥有着与袁术分庭抗礼的胆量与资本者,有且只有盟主袁绍。

    这也不怪韩胤,甚至窃窃私语的诸侯们,都不由自主将怀疑的目光,对准袁绍。

    平心而论,作为袁绍党羽或者盟友的诸侯们,其实也不相信以袁绍的智慧,能干出这般愚蠢的事情。他们只是担心,袁绍麾下会出现擅自揣摩心思的蠢蛋,担心是这些独走的莽夫造成如今尴尬的局面。

    “我只说一遍,此事与我无关。”觉察出众人异样的目光,明白自己被怀疑的袁绍,只是冷冷地哼上一声,道“韩胤,你且想想,你有什么价值,值得我下杀手?就算是十个你,加上十个俞涉,全都死在酸枣,于公路有何损失?于我又有何好处?”

    袁绍不断贬低韩胤与俞涉的价值,反倒让韩胤相信,此事不是袁绍所为。

    “如果非是盟主所为,那就是有人蓄意挑起我家主公与盟主的冲突。而这个人,究竟会是谁呢?”韩胤伸出的食指,缓缓从各个诸侯的面庞划过。一众诸侯,除却寥寥的数人外,大多是不由自主避开韩胤气势汹汹咄咄逼人的目光。

    俞涉遭遇袭击一事,将营中中的气氛,推倒无比僵持的境地。但就在这凝重到无人敢喘粗气的时刻,周晟的副手李征急匆匆地慌忙冲进。

    神色间,全然只剩下慌乱的李征,急促地开口道“启…启禀盟主,以及诸位大人。营西,营西突然出现大队的骑兵,他们正朝着我大营快速的突进。

    还有,韩使君派遣来的运粮官潘凤将军,得到消息已经率领麾下的数百精骑,主动出营迎敌……”

    “报!”

    甚至没有等到李征将话全部说完,就又有一人连跌带撞地闯进营帐,神色慌张的他开门见山道“启禀盟主,以及诸位大人。潘凤将军率部出击,已遭敌军击溃,就连潘凤将军…也遭斩杀。如今敌军已经逼近……”

    他的话,已经没有说完的必要。因为盖过他声音的嘈杂厮杀声,全然替他将未尽之言补完——敌军,袭来!

    虚幻,但无比真实的金戈铁马声中,袁绍带着一种诸侯,趋步离开营帐。展现在瞠目结舌的诸侯们的眼前,是一伙来势汹汹的骑兵,一边倒地屠戮着仓促应战守军的画面。

    十数见惯风雨的大人物,愣愣地看着如狼似虎的铁骑不断肆虐。一个荒唐,却能够解释眼前诡异现状的念头,跃升在每个人的脑海当中。

    西凉军已经从天而降,并且杀到他们的面前!

    ……

    “冲吧!杀吧!宰割吧!肆虐吧!”

    “哈哈哈!”

    串着俞涉、潘凤脑袋的铁枪指去正前,身后的千余骑兵顺着华雄的指示,猛然冲出。只消片刻,便是撕咬出防线的空档,进而鱼贯冲进营垒。

    凉州铁骑,如鲨嗅到血腥般,肆意纵横驰骋。虚有其表的营垒防线,只消片刻就已经是摇摇欲坠。

    亦如洪流拍岸般的骑兵,带着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杀气腾腾地杀戮着,不断冲刷着桥瑁麾下反董义军空白一片的脑海。

    血红色,腥臭,以及无数截然不同的死状。数不清的感官刺激中,原本只是农夫的义军士兵们,从奋勇到胆寒,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

    全然只是刚刚被召集起来,甚至不曾经过训练的乌合之众,就这么被一群不擅长冲阵的骑兵,一片接着一片地冲垮。

    推搡、践踏,更多的人未曾死在凉人的冰凉的刀刃下,反而是死在同乡、同袍不顾一切逃奔的脚下。

    勒马停驻,华雄带着数十亲信,游弋在酸枣大营之外。他就这么静静地欣赏着,自己导演出的混乱。看着麾下的骑兵不断蚕食联军士兵,他的脸上露出开怀的笑容。

    “都督,相信你果然没有错。”马上的华雄,侧脸看着枪头死不瞑目的两颗人头,心中的激荡再难压抑“我华雄扬名天下的日子,当真就在眼前。”

    数日之前,也就是在李蒙成功勾引出孙坚的精锐,就在胡轸笑看一脸阴沉的“李儒”,自以为是信心满满地率部出击之际。

    早一步出兵,本该负责支援李蒙,进而迟滞、牵绊孙坚回援脚步的华雄,却遵照着李儒的命令,率部径直北上敖仓。

    华雄失约,直接导致李蒙部的覆灭,间接造成胡轸大军伤亡惨重。

    只是,这一切与华雄何干?

    遥遥眺望营垒当中,某个头戴金盔的男人。明白此人就是叛军盟主无疑的华雄,此刻笑得是非常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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