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车骑将军驻跸行辕。

    正堂上座,张温一脸从容淡定地合拢捷报,眼神扫过堂下周慎、孙坚,最终停留在执金吾袁滂的身上。

    手执美阳捷报,他徐徐开口说“就在四日前,破虏将军董卓、右扶风鲍鸿率部出美阳,大破北宫伯玉麾下八万乌合之众,西逐叛军数百里。

    目前,贼首北宫伯玉等率六千残兵,业已仓皇逃窜进榆中。董卓与鲍鸿的意思,是希望本帅可以速速发兵,追剿叛军余孽,毕其功于一役。

    不知诸位有何见解?”

    “大帅!”孙坚当先开口,他义愤填膺地说“董卓此獠,其心可诛!”

    自长社之役结束,亟待往上攀爬的孙坚,顺理成章经由朱儁引荐,投奔至袁术麾下。今次得以出任张温参军,亦是这位主公的手笔。

    只是,世界上何曾会有平白无故的恩惠?是以,他明白自己必须完成主公交代的人物——说服张温铲除董卓,斩断袁绍的这条臂膀。

    “哦?”张温不曾奇怪孙坚的态度,只是哂然一笑道“文台又有什么高见?尽管畅所欲言。”

    “车骑…”张温不置可否中带着些许讥嘲,令孙坚的心悚然一凉。只是开弓已无回头路,他只能是硬着头皮道“车骑身率步、骑十余万,不胜在前;董卓只凭万众,破敌在后。

    今其又请车骑亲征,倘若车骑马到成功还自罢了。设若出现什么波折,天子却将如何看待……”

    “孙文台!”

    一声断喝下,孙坚攻讦董卓之言戛然而止,只因打断他的人是袁滂。

    只见这位执金吾金刚怒目,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教训“大敌当前,你何以要行挑拨之事?若非我知你底细,此刻已命人将你拖出审问!”

    话正说着,袁滂不忘用余光瞟眼张温。分明从张温似有似无笑意的老脸上,读出许多嘲讽之意的他,心中不免暗暗搓叹于孙坚的不争气。

    但无论如何,袁术对孙坚的看重,都是真实不虚。是以袁滂虽出恶言,却终究还是要提点这位莽夫。

    “傻愣愣站着像什么样?还不坐下!”审视两眼怔怔不知所措的孙坚,他语重心长道“伯慎乃是车骑将军,关中王师的一应行动,俱需从其号令,也必须是从其号令。

    这就意味着,无论董卓的功勋是如何卓著,都无法盖过伯慎居中调度的首功。

    更何况,董卓是请伯慎发兵,怎么就被你曲解成,要求伯慎亲临前线呢?

    你到底是不懂,还是有意歪曲,试图使我汉军将帅失和?”

    “孙坚愚钝…”咀嚼着袁滂提点多过责备的训斥,孙坚算是回过味。是以,他立时出列伏地认错道“还请车骑将军与执金吾,治孙坚扰乱军心之罪。”

    “言者,无罪也。何况,文台的一孔之见,出发点却也是替本帅着想,其心总算是可嘉的。公熙何不暂熄雷霆之怒呢?”

    张温轻轻抬手,示意噤若寒蝉的孙坚起身。脸上全然一副老好人模样的他,和风细雨地说“叛军溃败,本将当然是要追。否则,不但有愧天子之重托,也无法向凉州的兵民交代。

    只是这怎么追嘛,还需要拟个章程。说起来,文台自进本帅幕府以来,多是料敌机先。不知此番是否有良策教本帅?”

    张温为官之初,多承蒙袁氏的照拂。是以,他对袁术送来的孙坚,最初是信之用之,甚至到达言听计从的范畴。

    他对孙坚关系的冷淡,源自与北宫伯玉的屡战屡败。而当他明确表达拒绝态度时,孙坚仍旧我行我素,明里暗里提醒袁术对董卓的杀意,则令张温对其深恶痛绝。

    毕竟,张温与袁术,充其量最多算是政治上的合作伙伴,绝非什么上下级关系。孙坚狐假虎威,试图指示张温的态度,明显触及车骑将军的底线。

    袁滂之所以要用极其苛责的语气,教训孙坚。自然也是他觉察出张温笑容底下的阴沉。

    他作为袁术的党羽,必须向车骑将军传递出一层意思孙坚或者不懂,或者故意歪曲。但他的言行,绝对不能代表袁术。

    袁滂的表态,张温大抵算是满意。因而借坡下驴,给孙坚谏言立功的机会。

    张温判断,袁术送孙坚来西北,首要的目的应当还是替这位心腹将领镀金。

    他不杀董卓,是因为不愿意得罪袁绍。他给孙坚机会,自然就是不想无故触怒袁术。

    倒不是害怕,只是没有必要罢。

    “回车骑将军。”孙坚微微沉吟,回答道“榆中狭小,亦非兵家必争之地。是以,依坚之愚见,城中必然是缺粮少谷。

    今北宫伯玉猝然率领六千之众,躲进榆中。一应的物资,只怕需要从外郡紧急转运。

    因而坚以为,王师完全可以全面出击之余,先遣轻骑断其粮道。如此,贼首定然自乱阵脚。”

    说着,孙坚余光瞄眼袁滂,瞧着他鼓励中夹杂蔑视的目光,他将愤怒隐藏进心底,“坚愿率领轻骑数千,袭扰其粮道,将功折罪。

    等车骑率领大军,缓缓推进至榆中时。贼首势穷力竭,必然逃奔羌中,则榆中不战可下,凉州之乱亦定矣。”

    堂中四人,唯独周慎由始至终,总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原因非常简单,雒阳的斗争,离他实在太远。

    只是当孙坚阐述完他的构想时,一时激愤的周慎忍不住拍案而起。

    他指着孙坚,满是不屑地说“定矣?依我看,乱矣还差不多!

    敢问孙参军,羌中千里,杳无人烟,你是准备怎么清剿这些溃逃的反贼?

    还是说,孙参军是准备礼送北宫伯玉等人进入羌中,随即班师回朝领功受赏?”

    张温,南阳穰县人;袁滂,陈郡扶乐人;孙坚,吴郡富春人;而他周慎,右扶风武功人。

    北宫伯玉之辈逃遁羌中,王师收复失地,几位关东之人当然可以心无挂碍班师,唯独作为关中人的周慎不行。

    作为老兵,作为宿将,他非常清楚孙坚只逐不剿的策略,只能治标,只会埋下反复叛乱的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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