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后你会有更多的能臣,更多的子民,若都如此细分彼此出身,如何能用天下人治天下,你要记住寡人的话。

    “孩儿记住了,但永兴侯毕竟是歧国世子。诸侯重用外臣者客将者不乏有之,但任用他国世子为重臣者无一例,孩儿还是不放心。”

    咸王目光立时深沉了几分,郑重问道

    “你是担心永兴侯造反是吗?”

    姜蛰未做回应,只默默看着自己的父王,咸王这时却笑者说

    “呵呵……你大可不必担忧,永兴侯志不在此,其纵有谋反之意,也无谋反之根。他一生生养十胎,却无一子,其若谋反称王,后继何人。以其秉性,是断然不会给他人坐享其成,其造反还有何意义。”

    许多人谋无非两种情况,其一被逼的走投无路,其二心生野心,想自立为王,但无论哪一种都必须面对“储君”这个问题。

    造反称王或是助他人称王,或是自己称王,自己称王就得传位于子嗣,亦或是兄终弟及。

    百里燕一生养十胎无一子,造反称王将面临后继无人。当然,他有两个选择,其一从歧国百里氏贵族中则一人继位,其二传位给广信姜氏。

    以百里燕秉性,绝不会将胜利果实拱手让给一个弱小的外客,国内的政治局势也不容他让出王位。如是其二,让位广信姜氏,站在大局出发,王位还是姓姜,造反的意义何在。百里燕百年之后,如若旧势力复辟口诛笔伐于他,百里燕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此外造反必须获得足够政治力量的支持,仅靠百里燕一系,没有卤侯轩亭两家倒戈,政局翻不了天。

    所以无论从哪一点出发,百里燕都没有自立为王造反的基础。除非太子以武力相逼,欲除之而后快,百里燕才会造反。

    最后咸王判断的非常准确,百里燕志不在谋取最高权力,对于权力,百里燕更在乎“奇技淫巧”和天下一统,一个重视社会发展和技术进步的人,其对权利的“野心”势必小得多。

    百里燕有生之年,也断然做不到一统天下,而其深知政变和叛乱带来的恶劣影响,造反是得不偿失的。

    同时咸王也隐约预见到“权利”这个抽象的东西已经发生了变质,百里燕实际已经攫取了最高权力,那就是科技和生产力带来的全新体系。而这些是咸王所不能的,也是自己的太子所不能的。因此要重掌大权,就必须有人懂科学,而自己的太子显然不合适。

    对于已经攫取最高权力的人,还有何必要冒着巨大政治经济军事风险造反,只为得到一个虚名呢。

    父子二人说话之际,焦木华在外隔门禀报

    “启禀大王,太子妃到了。”

    “快请。”

    “诺!”

    话音落下,阁楼的小门被横推着向右开启,西寰出现在走廊的尽头。

    “西寰见过父王。”

    西寰上前恭敬行大礼,咸王随和说道

    “无需多礼,太子妃入座吧。”

    “谢父王。”

    收敛仪态,西寰径自坐到太子一旁坐下,余光间迅速扫过太子与咸王脸色,心中揣测着此前二人谈论的话题。待西寰落座,咸王示意蒋浩传菜。

    尚膳监是负责宫中与太子府饮食的部门机构,与御厨房职能大致相仿,不同的是尚膳监隶属二十四监归内府管,御厨房从二十四监独立后,行政上与内府基本持平,具有一定的独立财权和采购权利,直接向财政和皇帝负责

    而二十四监统归君主内府管辖,多数的支出由内府负责,不足处由国库补贴。而御厨房独立后,衣食住行花销都由国库支出,而且还得要多少给多少漫天要价,这也是后期御厨房皇帝内府成为财政黑洞的主要弊端。

    尽管只是一顿家宴,咸王仍然指定备置了二十道菜品瓜果和清汤。

    咸国地处北方气候炎热,但冬季气温仍低于十度,要吃新鲜水果是不可能的,至少在去年之前是办不到的。有了平板玻璃之后,百里燕便在陔陵城外盖起了暖棚,用于种植瓜果和反季节蔬菜,使得冬季也能尝到夏季才有的蔬菜和瓜类。

    西寰特喜甜品,嫁入咸国近三十载却也是她第一次在冬天吃到夏季的瓜果,不免大感意外

    “父王,这甜瓜应是夏季才有,怎会出现在这何隆冬时节。”

    “呵呵……”咸王笑声爽朗,很是得意,他说“永兴侯与城外以玲珑玻璃制成暖棚,从今往后冬日亦可品尝反季瓜果。”

    “哦……永兴侯奇思妙想果然了得……”西寰嘴上满口称赞之词,心里却是很不痛快,吃到嘴里的甜瓜仿佛也不再那么可口。

    这时咸王又说

    “按例,今日应宴请群臣犒劳百官,怎奈寡人精力不济力不从心,此时前线将士奋勇厮杀,寡人若再饮酒作乐,恐令众将士不满。故而今日特置此宴,以叙父子之情。”

    “父王圣体康泰,定能万寿无疆,孩儿在此敬父王一杯。”

    太子敬酒,咸王欣然接受,欣慰说

    “寡人老啦,从今往后,咸国交到蜇儿手中,你可定要珍惜来之不易的局面,守住寡人的江山社稷,以告慰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

    “父王言重了,孩儿只盼望父王长命百岁,怎敢妄图祖宗社稷。”

    “诶……”咸王放下酒爵说“人生自古总有一死,寡人焉能例外呀。这江山总有一天要交到太子手上,现在不思如何治国,待等寡人撒手人寰再谋方略,岂不晚矣。”

    就“长生不死”这个问题,咸王不止问过一次“名医”,去轩云益草堂总院问过,私下里又问过百里燕可否得长生,后来又偷偷摸摸不惜花费重聘请中原名医姑苏浪寻仙问道,结果还是没得到长生不老的答案,至此咸王终于死心。

    如今咸王在大年夜突提权力交接之事,太子和西寰隐隐觉得画风有些不对。

    咸王是个极为刚毅之人,就是被在公孙岳围死在宗庙里也没说投降上吊,交出王权,即便死,也要死个硬气。如今活得好好的突然提接班,不禁让西寰产生了错觉。

    “恕西寰斗胆,今新年伊始万物初开,父王却三句不离死字,这可不吉利。”

    “呵呵,太子妃言之有理,寡人不提便是了。来,用膳。”

    佳肴都被装在一只只精致的洁白瓷盘内,外罩一只纯银罩子,置于推车之上,由宫女一一推入格内传于桌上。所有的菜肴无不极尽精致华美,选用时下最好的食材,无污染无农药残留的原生态,真正的绿色健康食品。

    比之三十年前,如今的王室饮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三十年前即便是君主,饮食菜谱无不是荤素两种,荤菜不是白煮就是烧烤,无论烹制还是口味十分单调,只能说物质比寻常百姓丰富,但说不上精致和享受。

    而今仅仅可供选择的菜品多达五百种以上,极大丰富了饮食来源和精神享受。如不是画风保留着古风遗韵,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一场高级别的国宴料理的烹饪。

    享受精致菜肴的同时,咸王始终不忘今日的家宴的主题内容,他突然放下筷,对姜蛰语重心长道

    “蜇儿,你三个弟弟经年都不小啦,你可有何打算。”

    姜蛰闻讯吓了一跳,手头的筷子不禁哆嗦了一下。要说这位太子也是好城府,然却也不曾想过自己父亲要他“处置”自己的弟弟,而且口气也听不出究竟是好是坏。心中迅速酝酿片刻,他小心翼翼说道

    “按例是应该要封以爵位与封邑的,可而除永兴侯永兴君外,二十余年间未再有封禅,且永兴二爵均有大功于江山社稷,理应重赏,但也是虚封,并无土地。若要授封爵予三位弟弟,还是实封的话,恐怕与新政背道而驰。”

    “那寡人问你,倒底该封不该封。”

    咸王逼问道,姜蛰更加小心谨慎,他说

    “父母手足天下至亲,应封。”

    “那如何封既能说服朝臣,又不伤及国本,你可想过。”

    “回父王,儿臣疏忽,还不曾想过。”

    此时一旁西寰已是看出端倪,咸王设宴最终目的是要给自己三个儿子分好处,却又担心百里燕反对,同时也不放心太子日后登基会对自己三个弟弟下毒手。所以设宴以敲打太子,同时亦是试探她西寰的态度。

    想透这一层,西寰插话说

    “父王,西寰斗胆进言。”

    咸王诧异看向西寰,心平气和说

    “太子妃有何话讲。”

    “启禀父王,荫子之事本为父王家事,我这个外姓本是不该过问。但身为长媳,西寰又不得不设身处地为自己儿孙着想,不得不说上几句心理话。

    身为拓儿平儿母亲,西寰只愿孩儿身体安康平安一世,百年之后得以一隅之地安享清静,若是一朝成为庶人,清苦度日乃至流离失所郁郁而终,西寰身为人母,又于心何忍子孙如此落魄,还请父王明鉴。”

    “是啊,太子妃言之有理呀……”咸王肯定说道,似乎在这个问题上与西寰找到了共同语言,于是话锋一转又说“新政固然要得,骨肉亲情亦要得,还是得择一两全其美之法的好啊,蜇儿,你说呢。”

    咸王征求问道姜蛰,此前已有西寰表态,考虑到自己两个儿子,姜蛰同样不能回避这个现实,他果断表示认可

    “是,父王所言极是,孩儿以为弟弟门应该得享封爵,以渡此生荫庇后世。”

    “既如此,蜇儿好生替寡人琢磨琢磨,拿出个良策出来,在寡人百年之后,好生带你弟弟。切莫重蹈寡人与奉阳君的覆辙呀。”

    “儿臣明白了。”

    君主的公主可以嫁人,属于一次性的政治遗产,而君主的儿子们就麻烦得多,男权主义下儿子都有继承大统的可能,即便是立长不立幼的制度下,依然是有成为君主的可能,因此要安抚长子以外的儿子,就不那么容易了。

    不过索性咸王姜亥的儿子们都没什么出息,这就省了他不少力气。但却也不忍看着自己撒手人寰之后,儿孙艰苦度日,遂又萌生封爵之意图。

    当天下午,西寰先行返回府中,将来龙去脉说与季锦昇

    “季将军,你说咸王究竟何意?”

    “咸王爱子本无可厚非,但此时属下总觉得透着些古怪。”

    “哦,何处古怪?”

    “咸王与百里燕关系和睦,咸王即便要封禅子嗣,也是王室家事,百里燕无权过问。退一步而言,即便咸王要行大封大赏,也是封赏自己子嗣,百里燕于情于理,都无拒阻挠的道理。更何况百里燕通情达理,也决不会因此事与咸王反目。咸王却要背着百里燕当公主与太子面前提出,殿下难道不奇怪?”

    西寰思考片刻,摇头说

    “本宫看不出有何异端,季将军所言可为一家之言,但既然是咸王家事,自然要与嫡长子先行商议,此后再与百里燕商议也未可。而且如今咸国已今非昔比,非是贫弱小国,封禅爵位随心所欲,反正分多分少就那么巴掌大的土地,少也少不了多少,多也多不到哪里。

    如今咸国兵强马壮财库丰足,土地多数皆为朝廷所有,封禅子嗣之事关乎法统与王室稳定,如若封多了,太子登基未必放心。本宫看,咸王是在试探太子对其兄弟容忍底线。”

    西寰分析的还是有些道理的,咸王若要封禅子嗣,百里燕的态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能否善待自己的兄弟。因为百里燕与太子关系不睦,百里燕是不会对太子兄弟下毒手的,但难保太子扳倒百里燕后斩草除根对自己兄弟下手。

    如今的咸国权利高度集中于朝廷内阁,权利之大,资源之多,全所未有,咸王若要封禅子嗣,就只能从现有资源中分配,分配多少直接决定国家财富的变相流失。

    分得太多,势必为太子日后所不容,其会对自己兄弟下手。故而咸王要知道自己儿子的底线,给他一个展示大度的机会。

    同时季锦昇的判断也没错,这件事本就不需要百里燕同意,也无需郑重其事的与太子西寰商议,咸王完全可以吩咐一声,让太子牵头,内阁公议拿个决意出来。大可不必如此煞费苦心,在大年夜第一天提及封禅之事。

    但季锦昇不知道的是,咸王正在下一盘棋,一盘很大的棋。

    。

章节目录

帝国行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禁忌书屋只为原作者督金卫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督金卫并收藏帝国行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