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钱家,曹宏只觉得胸中有股怒火没处发泄,憋得难受。往日在宫里虽然见惯了尔虞我诈,但从没见过有人竟然如此嚣张,不讲阴谋不讲曲折,就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侮辱一具躺在床上的尸体。曹宏很想将那个许之安抓住痛痛快快地打也好、杀也罢,但是理智让他按捺住胸中的不忿。他知道只要没有抓住真凭实据,自己拿许之安这种地头蛇根本没办法。

    回了驿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曹宏见王瀛还没有回来,便也不等他们,合衣躺在床上心里头想事情。

    孟津县迟迟不将三长档籍呈送府衙,看来其中定是许家暗中动了手脚。钱老太爷本来被选为党长,但是家中二子在结婚前一夜突然暴毙,别的乡备选的三长也都遭遇了相似的事情。这许家在县中势力之大,手段之黑可见一斑。

    想要将三长之事办好,必须要解决许家之事。解决掉许家,县衙是靠不住了。曹宏这时从床上一跃而起,心里暗暗想道:“既然别人都靠不住,自己这里先查起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事,计较太多反而患得患失。”曹宏主意一定,心里也稍稍好过一些。

    这时候院子里响起王瀛等人的说话声,曹宏迎了出去,只见那王瀛三人,面红耳赤,想来是喝了不少酒,见到曹宏,其中一个书办笑道:“李司吏,今日你不去真是可惜啊。那翠儿的小手,啧啧!”

    另一个书办面露不屑说道:“小手算什么,知道什么叫皮杯喝酒吗?”

    王瀛三人色眯眯的相视大笑了起来。

    王瀛自己站不起来了,由旁边两个书办搀着说道:“兄弟们,明日,明日还是我做东,好不容易躲了家中黄脸婆的管,这次非要在这孟津尽情耍个够。”

    曹宏见三人醉的大吵大闹,忙叫过驿卒分别将三人搀着送进了各自房内。

    第二日早晨醒来。曹宏见那三人酒醉未醒,便自己去县衙打听消息,谁知道,门子根本不给传话,只说县令老爷,往日里午后才会理事,那还得看有没有喝醉。

    曹宏摇了摇头,心想这样的县令恐怕是斗不过许家的,不与之沆瀣一气就是百姓之福了。彻底对官府失了指望,曹宏只能自己去查此事。挑了个卖早点的小店,吃了些东西,又跟掌柜的打听了许家所在,曹宏便结了账,自己寻着去了。

    说到许家,这孟津就没人不知道的,那掌柜对曹宏说,顺着街一直向东走,孟津县郊,有个坞堡就是许家了。

    所谓的坞堡就是小型的城池,晋末以来,北方一直战乱不断、盗贼并起,当时中原汉人不能远离本土迁至他乡的,大多纠合宗族乡党,屯聚堡坞,据险自守,以避战乱。久而久之,大的坞堡可以比肩城市,小的也星星点点地散在天下各地。因为结堡自守的汉人,多是以宗亲和乡谊为纽带,所以坞堡之兵甚是凶悍,一般的州府之兵根本拿他们没办法。每个坞堡都像一个小国家,而坞堡的主人多是当地大族的宗主,这宗主在这坞堡之内自然就是皇帝一般的存在了。

    任何朝廷定是不允许这样的法外之地存在的,自前汉光武帝下令摧毁坞堡,但总是禁之不绝,后来黄巾军造反,这坞堡就更是盛行于世。曹宏的父皇曹珪就是看到坞堡聚其民,薄其税。严重影响了大魏的根基,所以才下定决心要铲除坞堡这一畸形的存在。

    但问题是,战乱连连,汉民对于谁做皇帝一点兴趣都没有,给谁种地不是种,大家聚在一起,管他外面闹得再凶,咱们在堡里过自己安稳日子当然更好。前汉以来,虽然朝廷一再三令五申取消坞堡,但大大小小的坞堡还是如雨后春笋一般扎根在中原各地。既然硬的不行,那就来软刀子割肉,曹珪的“三长制”就是为了针对这些禁之不绝的坞堡的。

    现在国家已经十多年没有战争,土地撂荒的很多,如今国家出地,收很少的税,将汉民从坞堡里吸引出来,由三长管理这些民众,加强朝廷对地方的控制,而不是像以前,朝廷将地方的控制权交给宗族。

    民众见有地可种,还不用交那么重的税,关键是,周围还安全,不用打仗。自然就有人愿意从坞堡里走出来。

    坞堡的宗主见再没人种地,以供养他锦衣玉食的生活,肯定是要阻挠朝廷的法令实施起来的。孟津这些三长们接二连三的出“意外”,也就不让人意外了。

    出了孟津县城,曹宏走了没一会,便见到一座坞堡像头怪兽一般伏在这旷野之中,坞堡的堡壁是由土石砌成,约莫两人高,堡壁上有坞兵巡逻,堡门大开着,有坞堡里的民众络绎不绝的出来,去堡外的田里耕作。

    曹宏想想刚出来的孟津县城,城墙不过是土墙,还塌了一大段,至今没人修补。县兵更是少的可怜。只几个在城门口懒洋洋的晒太阳。再看看眼前的庞然大物。纵是曹宏来时信心满满,见到这坞堡,也是不由得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加倍小心。

    曹宏正四处打量这坞堡,只见堡里驶出一辆牛车,本朝不像前朝那样缺少马匹,但是民间还是用牛车的多。虽是牛车,但车身用上好的细纱裹着,一顶车盖装金饰玉,牛车之上几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正在一边喝酒,一边指着野地里那些衣衫褴褛的农人发出一阵阵的笑声。

    曹宏见那牛车上,笑的最大声的那人不正是昨日大闹钱家灵堂的许之安吗?

    见牛车向孟津县城关方向行去,曹宏赶紧跟了上去。

    只一会牛车便进了孟津,在城南一个巷子停下,但见那巷子没什么行人,曹宏见几人从牛车里下来,许之安跟那车夫交代了几句,牛车便驶出了小巷,许之安几人一路说笑,走了没一会,一座小楼进入眼帘,几人勾肩搭背的走了进去。曹宏走近一看,那楼上有个牌匾,上面写着,倚翠阁。

    曹宏心想,难怪这巷子里没什么人走动,这种地方,晚上才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的去处。曹宏见那几人转眼就不见了,连忙跟了进去。

    因为天色还未过午,倚翠阁里静悄悄的,曹宏走了进去,见那几人正坐在楼下大堂里,由一个中年老鸨陪着。那老鸨见又有人进来,心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大中午的这些色鬼便寻了来。”

    肚子里腹诽,但老鸨脸上还是堆了笑:“这位公子,这才什么时辰啊?姑娘们都还在楼上歇息着呢?要不要先上点吃食,您在这等会?”

    话音未落,许之安那群人就嚷嚷起来:“你一个青楼,都快成酒楼了,快点叫姑娘们下来伺候大爷们啦!再推三阻四的,砸了你这鸡窝。”说罢,几人肆无忌惮地大声笑了起来。

    曹宏听罢皱了皱眉,只见那老鸨对他歉意一笑,忙走过去,迭声诉苦道:“我的许公子唉,这大中午的,我便是叫姑娘们下来陪诸位,也得给她们梳洗的时间不是,各位公子稍安勿躁,我这就去叫,我这就去叫。”说完就提着襦裙,奔上楼去。

    那几人瞥了曹宏这几眼,便自顾自的聊了起来。

    只见其中一人,脸色苍白,眼圈乌青,站起身来给许之安斟了一杯酒说道:“表哥,听说你昨日去了钱府?”

    许之安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得意道:“去了,我不仅去了,还亲自拜祭了钱兄呢。”

    那黑眼圈讶然问道:“钱彬不是你……你怎么去拜祭了。”

    许之安嘿然一笑将昨日大闹钱府灵堂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完便得意洋洋地看着众人。

    只见众人都是抚掌大笑,那黑眼圈更是笑道岔了气,连声说道:“绝了,绝了,那死鬼钱彬生前跟我们作对的时候,恐怕没想到这一天吧!哈哈哈……”

    许之安冷笑道:“他爹平日里假仁假义,那钱彬更是处处跟我们针锋相对,咱们许家堡的逃人,他也敢庇护。真不知这孟津县是谁的天下了。”

    黑眼圈谄笑着说道:“别的地方咱自不必说,就在这孟津,什么事不是咱们许家堡做主?朝廷里选什么劳什子三长,那钱彦卿以为被选了什么党长就可以跟咱们对着干,老东西真不知死活。”

    许之安摇了摇头,假模假样地叹道:“本不想做的那么绝,可天不遂人愿!可惜啊……”

    黑眼圈听罢,朝坐上众人嘿嘿一笑说道:“可惜这钱彬偏偏要娶个表哥看上的小娘子,这不是倒霉催的嘛!”

    众人听罢,哄得一声笑了起来,其中更有凑趣的,对许之安说道:“恭喜许公子得偿所愿啦!”

    许之安不屑地说道:“哼,再好看的皮囊,也不过玩玩而已,此事就此打住,以后不必再提,堡里面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来,可不要怪我许某心狠手辣。”

    众人听后都说不敢不敢,许之安这才又笑了起来说道:“来来来,喝酒喝酒,提这些作甚,没得坏了兴致。”

    那黑眼圈又对众人说道:“今日咱们好生喝着,我表哥可是带了发散的好东西。”

    其中一人问道:“是不是五石散?听说此物服下之后四体通泰,用酒佐下,有精猛之效哦……”

    众人听罢便发出一阵阵浪笑。

    这时候,老鸨在楼上喊了一声:“姑娘们,下来陪客啦!”

    这时,一群莺莺燕燕从楼上飞了下来,老鸨下了楼一看便说道:“咦,刚那个一个人过来的小公子呢?”

    黑眼圈说道:“毛还没长齐呢,就来嫖姑娘,估计是势不能举,自惭形秽地走了吧?”

    众人又是一番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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