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宏知道,虽然父皇令冀兖二州向齐郡囤粮这件事是瞒不住的,但是怎么打、往哪打、打成什么规模连他这个皇子都不清楚,这个徐琰是如何知道的?

    于是曹宏问道:“徐先生,请问您是如何知晓此次对南朝的用兵规模的。”

    这时天已深秋,渐渐凉爽下来了。但是徐琰还是手持羽扇,一副名士的派头,淡淡一笑,将羽扇轻轻挥了挥,说道:“孙子曰: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去岁淮河遭灾,南朝灾民涌入江北,本就粮食匮乏,今琰在洛水之滨见水上舳舻千里,粮船首尾相接,络绎不绝;当今天子令冀兖二州发粮往齐郡囤积,如今这京畿之地的粮食又起运往东。此战岂能小也?”

    曹宏不禁暗暗佩服,刘宋的刘义庆在《世说新语》中说:“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想必说的便是徐先生这样的人了。于是曹宏便又好奇道:“此战结果如何,请先生预之!”

    只见那徐琰听曹宏发问,只是微笑,闭口不言。

    韩世能见状,略想了想便笑道:“宏儿,此事如果你是皇子的身份问徐先生,徐先生恐不便细说。”

    曹宏听外公说罢,便知道其中的意思了,自己一个魏国的皇子,如果是好话,大家花花轿子众人抬,那倒是没事。但如果徐琰分析此战不是很乐观,那这话就不能乱说了。所谓交浅言深,徐琰在自己面前说话肯定是要有分寸的。

    韩世能这时候“哈哈”一笑道:“不过,老夫倒有个想法,思来已久,今日正好说了。宏儿虽是皇子,但是自小乖巧懂事,聪明过人。徐先生呢,也不是外人。我想让宏儿拜徐先生为师,请徐先生能收下这个徒弟。”

    曹宏自从听韩嫔说起徐琰的往事,便觉得徐琰是个重情重义的奇男子,再加上几次接触,更是觉得徐琰温文儒雅、足智多谋,于是站起抢上几步,跪在徐琰面前说道:“先生如若不嫌曹宏鲁钝,请收下我这个弟子吧!”说完便是重重一叩。

    徐琰听了,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琰乃秦国逃臣,江湖废人,岂能教授皇子殿下。”

    曹宏见徐琰拒绝了,急忙说道:“先生,曹宏虽是皇子,但是自小便受母亲教诲,不敢有丝毫骄横跋扈之举,再说尊师重道也是人之大伦,将来不管曹宏如何,都会记得先生的恩情,请先生收下我这个弟子吧。”

    徐琰起身想扶起曹宏,但曹宏就是不起,徐琰这是第一次这么近的打量这位四殿下,只见他英姿挺拔,剑眉星目,眉眼间竟和逝去的的韩小妹有些许相似,不禁呆了,定定地看着徐琰。

    韩式能见状,忙清咳一声道:“徐先生虽然智冠天人。但宏儿怎么说也是你的晚辈,请先生便收下这个弟子吧。”

    徐琰这才清醒了来,苦笑道:“罢了,我一敌国逃人,既然殿下不嫌弃我鄙薄,我便勉力为之吧。”

    曹宏听到答应了,高兴的又是一叩道:“谢师父,请师父以后叫我宏儿便罢,不用叫我什么殿下了。”

    徐琰哈哈一笑道:“好好好,既然宏儿如此说,为师便觍颜收下你这个弟子了。”

    “刚刚你问我对此战的看法。”众人笑罢,徐琰表情严肃的说道:“说实话,我并不看好此战大魏能胜。”

    曹宏大吃一惊道:“师父,沈良玉破王僧静于海陵,围沈璞于淮阴,南朝在江北几无险可守,无兵可用了,我大魏兵锋直指京口,不日就能渡江兵临石头城下,师父为何说我大魏不能取胜呢?”

    徐琰不急不忙地摇了会扇子,微微笑道:“宏儿,我料此战不利大魏,根据有三。”

    “你可知你父皇议设六镇之事吗?”徐琰问曹宏道。

    曹宏说道:“知道,崔师傅去代北巡边,听说就是为了此事。”

    韩世能这时插话道:“崔诰已经回来了,想必六镇之事很快陛下就会正式发旨了。”

    徐琰略略思索了一下,便对二人说道:“六镇设立,这是陛下为缓和匈奴人与汉人的矛盾,不得已的举措,这是为了腾出手来,趁着宋秦大战,想借机渔翁得利。汉人与匈奴国人的矛盾由来已久。所为者,不过土地、人口罢了,如今把匈奴人迁往代北,表面上看,既保持了匈奴人的骑射之利,又避开了汉匈之间的矛盾。但是此策有三弊。”

    徐琰举起一根手指说道:“六镇既然为镇,顾名思义,便是军镇,里面都是当兵吃粮的悍兵,假若有阴谋之士挑拨离间、煽风点火,很容易形成尾大不掉之势,此其一。”

    “第二,代北不适合耕种,匈奴人也不擅春播秋收,想要军屯,必迁汉民去往六镇,但人就这么多,这么一来,那些汉人世家的佃户可就少了。再者,迁汉民去六镇军屯,将草原变耕地,这不是一年两年的功夫,缓不济急,粮草不够还要从中原调拨,你说迁其民,拨其粮。表面上看起来将汉民和国人隔绝开,其实这矛盾更大。”

    “第三,大战在即,一战功成,自然风平浪静,但是若是败了呢?若是持久不下呢?中原无兵,到时,六镇之兵……”

    曹宏和韩世能都听得毛骨悚然。

    徐琰喝了口水,接着说道:“我料此战不利,六镇之事此其一也,是为内患。”

    “其二,王僧静此人我是知道的,庸将也,带来救援淮阴沈璞的兵,也只是州府之兵,南朝的主力北府军都在汝南与秦国对峙,胜不足娇啊。但沈璞其人,南朝名将,尤擅守城。此次沈良玉回京,只派徐显忠围困沈璞,似有不妥,徐显忠我也了解一些,与南朝在徐州大大小小打了百二十战,拜多胜少,沈良玉不叫手下的悍将牛存节围着淮阴,倒是叫徐显忠留下,这事我实在是看不懂。用兵最怕这种看不透摸不着的古怪。”

    韩世能也点点头说道:“这也是老夫一直疑惑的地方,再说这次龙驰驿的事情处处透着阴谋的痕迹。这事确实可能影响到将来的南下之战。”

    徐琰微微颔首,对着曹宏说道:“至于这第三嘛,就是汉兵太弱。以往每次用兵,都是陛下发诏,征召州府勇壮和世家部曲,这些人都是刚刚放下锄头的农人,你想让他们能有多少战力,呵呵……”

    曹宏不服道:“师父,你忘了还有京中四军。”

    徐琰见曹宏不服,也不生气,哈哈一笑道:“汉人和匈奴人相比,匈奴人自小习练骑射,长大更是彪悍异常,弓马娴熟。汉人比不了骑射,于是立兵伍、定行列、正纵横,用训练之后的熟兵以少击多、以众凛寡。京中四军组建未久,阵法不习,对付对付南朝还行,这苻坚的铁骑,和六镇的……”说了一半,徐琰就不说了。

    曹宏自然知道师父的意思,四军草创,战力不足,与南朝征战,胜负还是五五之数,遇到六镇的匈奴兵或者秦国的铁骑,只有挨打的份。到时候匈奴之兵撤往代北,进攻南朝的军队相必就是四军和地方州府之兵为主了,想到这曹宏坐立难安,在厅中踱步沉思。

    徐琰见道,微微一笑道:“宏儿也不要着急,这也只是我的揣测,兵无常形,任何一个细节都可能改变整个战争的走向。你也不必太着急了。”

    曹宏对徐琰说道:“师父,难道就没有解决之法吗?”

    徐琰叹了一口气道:“有,罢兵休战,与民休息,整理朝政,再争天下。”

    曹宏和韩世能听罢都默然了,当今天子曹珪是个主意极正的人,只要认准的事情,他一定会坚持下去,譬如六镇、譬如即将开始的南征。

    韩世能见大家都心事重重,便勉强笑道:“今日是宏儿拜师的大喜日子,我叫下人摆上一宴,我们同去同去。”

    曹宏这时也收拾心情说道:“外公,我还要赶回宫里。今日师父所教,宏儿受益匪浅。真希望来日能与师父挑灯夜谈。”说到这,曹宏突然想到今日在顺天府之事,便对韩世能说了想调刘摇旗和李振之事。

    韩世能听罢皱了皱眉说道:“那捕头之事好说,叫你舅舅关照一下而已。只是这李振乃羽林都之人,羽林都乃陛下亲军,又干的是些阴私之事,恐怕……”

    这时候徐琰突然说道:“这顺天府,勾上连下,那胖子去了倒是正是合适,宏儿,你不妨去找岳乐,想来他是有办法的。”

    离开了韩府,曹宏趁着宫门还没落锁,急冲冲地进了宫,回到淑仪阁。

    只见韩嫔除了嘴角还有个小伤口之外,再无他恙,曹宏心里高兴:“阿娘,我回来了。”

    韩嫔见是曹宏回来,便命人将饭食端了上来,问道:“今日第一次出宫观政,如何呀!”

    曹宏便将今日在顺天府的见闻和拜师的事情告诉了韩嫔,韩嫔听罢喜道:“徐先生睿智多才,风度潇洒,有这样的师傅,真是你的福气啊,可喜可贺……”

    “什么事这么高兴啊,还要庆贺?”这时曹珪领着岳乐等宫人在御书房处理完政事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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