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可都是真的?”盼语凝眸缓缓闭上,却依旧是端身正坐。周身渐渐腾起骇人的凌傲之气。“皇后死前,真的见过大阿哥么?”

    小侯子边抹着眼泪,边咬牙道:“奴才可以肯定。先前,船舱的内房之中,唯有皇上陪伴着娘娘。后来李公公请皇上移驾议事,奴才便想着去唤姑姑来照顾娘娘。但彼时大阿哥也来过。虽然,虽然奴才走开了一会儿,可奴才回来的时候,看见大阿哥从内室出来……”

    声音有些颤抖,小侯子心里也是发慌:“皇后娘娘的病原是没好利索,东巡的路上又着了风寒,可曹御医已经对症下药,病情理当控制住。走之前,奴才还见过娘娘,不至于……心里存着这个疑惑,想来唯有对娴贵妃娘娘禀明,否则奴才终于惴惴不安……”

    “也就是说这件事情,你还未曾对皇上说起过?”盼语睁开了眼睛,已经明白了许多。

    “是。”小侯子一个劲儿的点头:“奴才不敢多嘴。皇后娘娘薨逝,后宫暂且无主,奴才以为……娴贵妃娘娘您必然会代替皇后娘娘执掌后宫诸事,方才又见娘娘您在皇后娘娘灵前痛哭不止,所以,所以才自作主张,将憋在心里这些日子的秘密如实相告。”

    “你起来吧。”盼语定了定心:“皇上这会儿正在气头上,本宫不便去说明此事。一来你只是看见了一些皇上知道的事情,二来,咱们手里没有证据。皇上不会为了几句莫须有的话,就处置了大哥。”

    “那……”小侯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放心,本宫不会就这么算了。”盼语心底生出一丝凉意,她亏欠了皇后许多,虽然这亏欠源于皇后的过错。但人死了,什么怨恨都该消亡了,心中留下的,也只是皇后昔日待她的好。更何况,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与皇上的情分越来越薄,薄到即便没有人去捅,这一层纸也终究会破。

    “多谢娴贵妃娘娘。”小侯子受皇后恩典这么多年,却什么也帮衬不上,如今……哪怕是冒死说出这大逆不道的话,他也觉得心里踏实。

    思来想去,日暮时分,盼语还是决计前往养心殿一趟。大雨未停,似乎是知道压在人心里沉甸甸的悲伤,淋透了心。

    永璜与永璋依旧跪在养心殿前,湿漉漉的颤栗着。见是她来,二人露出哀戚的神色,哭腔求道:“娴娘娘,求求您为儿臣向皇阿玛求个情吧,让儿子进去请罪吧?”

    “娴娘娘,儿子知道错,儿子并没有对皇额娘不敬……”

    盼语停下了脚步,微微摇了摇头:“阿哥们别求我,求我也是无用,你们不是不知道,皇上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改变。何况……我一个不得恩宠的妃嫔,也的确力不能及……”

    言罢,盼语转身走了进去,留下的只是噼里啪啦的雨声,以及两位阿哥撕心裂肺的哭求。

    “娘娘,您不能进去,皇上吩咐了,今儿谁也不能进!”李玉揉一下红肿的眼睛,拭去了眼底的泪水:“奴才也心疼皇上,可这会儿皇上又急又气,又伤心,奴才实在不敢违拗皇上的圣意。”

    轻叹了一声,盼语没有迟疑:“本宫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但本宫一定要见皇上。这么着吧李玉,你就当没看见。若是皇上又任何怪罪,本宫一力承担,绝不会牵累你。”

    “可……娘娘,您这又是何苦。”李玉垂泪,终究没有拦阻。

    盼语想了想,还是回了一句:“苦不苦,只有自己才知道。”

    弘历哭的久了,也哭得累了,沉甸甸的睡了过去。盼语进来的时候,他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呓语不断:“皇后……兰昕……别走……”

    “皇上。”盼语走上近前,于床榻边坐下。“是臣妾。”

    弘历隐约听见有声音,猛的坐了起来:“兰昕,你可知朕有多惦记你么?”

    “臣妾是盼语。”

    弘历怔了怔,冷哼一声:“李玉呢,当朕是死了么?朕的话也不用听了?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盼语料到皇上会动怒,并没有畏惧:“臣妾知道,皇上心里一定不痛快。若是责怨臣妾两句,能心宽一些,臣妾亦愿意承受。皇后娘娘薨逝,臣妾知晓皇上肝肠寸断,但您虽然是夫君,也是阿玛,是君王……”

    “朕这个时候……不想听娴贵妃讲什么大道理。若要替门外的两个逆子求情,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弘历已经完全没有耐性了。什么儒雅度量,帝王威仪,他统统的不在乎,不想要,他仅仅是希望能静静的待一会儿,好好的品味和皇后从前的种种回忆。

    谁知道盼语非但没有走,反而坐的与皇上更近了一些。

    “皇上若觉得大阿哥与三阿哥忤逆皇后,不孝至极,只管惩戒便是。一来,让他们诚心悔过,二来也算是警告宫里其余的阿哥,不许再有妄心。于大清的长治久安来说,这是顶好的事情了,臣妾没有必要阻拦皇上,更从未想过要替他们求情。

    只是盼语不得看皇上现在这个样子,料想皇后娘娘也一定不忍心看见皇上您这个样子。娘娘一生都为了皇上您操劳,臣妾只想求皇上让娘娘在天之灵能得到宽慰。”

    轻轻的身长了双臂,盼语拥住了弘历:“若是可以,臣妾只想替皇后娘娘陪伴皇上片刻,哪怕是片刻就好。”

    次日一早,皇上斥责大阿哥永璜,三阿哥永璋的诏书便晓谕后宫。书中严厉指责二人不合体统,亦不懂礼节,对已故孝贤皇后大不敬,被取消立储资格。

    而两人则因为跪的太久,心慌胆丧,绝望至极,而晕厥于养心殿外。

    苏婉蓉知道自己这时是不得不露面了。而露面非但不是替永璋求情,反而要向皇上忏悔自己教子无方。得知皇上下了朝,她便一身的缟素,梨花带雨的前往养心殿告罪。

    皇上似乎是预料到她会来,所以李玉见了他,没通传就直接将她领进了南书房。

    “臣妾给皇上请安。”苏婉蓉不盈一握的腰肢儿极是柔软,福身的动作凄楚之中带着柔滑,令人赏心悦目。

    弘历不置一词的看着她,淡然一笑:“纯贵妃侍奉朕多年,最知朕心。此番前来,非但不是为了永璋求情,反而是来向朕请罪,怪咎自己教子无方的是不是。”

    苏婉蓉心底一凉,却还是硬着头皮用力的点了点。“臣妾对不起皇上,对不起皇后娘娘。”

    “怎么?”弘历叹了口气:“你到今时今日,才知道你有愧于朕,有愧于皇后么?”

    “皇上……”苏婉蓉心急,想要解释清楚自己的真心,却被皇上顺手扔过一个折子,不偏不倚的砸在她的鬓边,登时平整的大拉翅歪倒在一侧,连素银的簪子都掉了下来。“皇上,臣妾……”

    “你闭嘴。”弘历冷哼一声,震怒之色尤甚:“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么?你以为没有了皇后,你以贵妃之尊就可以私自拉拢大臣,为永璋保驾护航了?你以为没有了永琏永琮,朕就会立你的儿子为储君?你的算盘不要打的太响了,朕还没死呢。”

    弘历暴跳如雷,把心里的愤恨宣泄的淋漓尽致,他真恨不得亲手打死面前的罪妇。“朕今日就明确的告诉你,永璋不可能成为储君,朕已经剥夺了他的立储资格。你的六阿哥永瑢,是皇后一手带大的,即便皇后不在了,朕也不会让你做他的额娘。跟在你身边只有学坏的份儿!

    等他再大一些,朕会将他过继给旁人为嗣。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富庶安乐,这是朕希望看见的,亦是皇后希望看见的。至于你,给朕滚回你的钟翠宫去,倘若再有一点歪心思,就直接乱棍打死,别叫朕再看见你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朕只会觉得恶心!滚!”

    “皇上,不要啊,臣妾真的没有勾结大臣,臣妾已经没有了永璋,不能再没有永瑢了。皇上,皇上……臣妾求您了,您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儿上,不要把永瑢夺走,臣妾求您了。”苏婉蓉没有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泪落如雨:“不要……”

    “不要让你没有子嗣可依是么?”弘历轻缓的说出这句话。“有没有子嗣,你都是纯贵妃,这已经是朕能给你的极限了。苏氏,你若是还有半点良心,就给朕滚出去。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朕一个字儿也不想听,皇后亦是如此。只恨当初,朕太心慈手软,对你一再的纵容,才让你如今越发变本加厉。”

    “皇……”

    “你再说一个字,朕就叫人撕烂你的嘴。”弘历最后吐出来的这句话,宣泄尽他对苏婉蓉所有的恨。此后,便是长久的冷漠与不睬。

    乾隆一十五年,大阿哥永璜因心病拖累,药石无效,病逝。直至死,弘历都没有去看过他一眼,仅仅是追谥为定亲王,谥号“安”。

    朝廷内外对这个安字颇有非议,未必就没有安分守己的意思在内。

    纯贵妃母子相继逝于乾隆二十五年,到死,这对利欲熏心,人性泯灭的母子,都没有再得到皇帝的宽恕。带着怨恨与不甘,长眠地下,或难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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