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掷地,满堂公卿皆皱眉。

    倒不是为了高岳所言,毕竟燕敕王认子之事,怎么说都不为过。

    众人考虑的更多是这事情以外更深的一层。

    伦以训脸色更加阴沉,朝堂上皆知,礼部尚书高岳与侍郎伦以训虽不能说水火不容,却也总是政见不合,意见相左。可往常二人共言一事,就算再有异议,后言之人也不会直接出面反驳。可不知今日为何高岳丝毫不念同部之情,如此直截了当的否了伦以训的意见。

    莫非高岳是忌惮伦以训日渐高涨的声势,故意打压?

    “臣附议!”还不等众人品味,又一位大人物出班。保和殿大学士,工部尚书张恭。

    紧接着是光禄寺卿王致甫,再然后是通政使胡维闻,均附议。

    朝堂上寂寂无声,四位各部主官联名附议,此事应该也有盖棺定论了。

    天子唐礼微笑不语,手中不住把玩着腰间南阳玉制双龙盘珠玉佩,待再无人有异议,才缓缓道:“那朕便依卿等所奏,封燕敕王之子陆容为世子,即刻下旨吧。”

    众人山呼万岁,跪倒一片。

    百官伏身低头,谁也没注意到天子手中的玉佩竟被他自己使劲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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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朝散去,百官各自出宫,不时有三两成***头接耳议论今天朝堂之事。

    首辅王积薪向来独来独往,从不与人同行,众人也多忌惮王积薪刚正不阿,位高权重,无事不来叨扰攀谈。

    人流中却有一人缓步踱步,等王积薪走近,与其并肩而行。

    吏部尚书夏言,此人乃是前朝重臣,年已六十余岁,宦海沉浮四十年不倒,为官时而谨小慎微,时而直言进谏。前朝时不仅有过登阁之荣,也曾有外放之衰。颇为传奇的是每每朝堂上有人以为夏言这棵大树将倒之时,他总又会莫名其妙重登巅峰,堪称官学天下第一。

    永辉六年,天子委其吏部尚书之职,掌管天下百官,位极登封,权势不在内阁之下。

    甚有言者,若非祖训吏礼二部尚书不得入阁,否则王积薪能否坐稳首辅之位也未尝可知。

    而滑稽的是,原本该与王积薪势同水火、争权夺势的他,却是首辅大人在朝中少有的能坦言无忌的人。

    夏言等过身边再无他人,笑问道:“明日到我家一聚?田庄上来不少珍禽走兽,没个喝酒的,没意思。”

    王积薪略微一笑道:“你看我哪次和你喝酒了?”

    夏言闻言讥讽道:“不喝酒不爱色,你除了独爱文章治学,还有没有点别的爱好?”

    王积薪微笑不答,反而问道:“高岳和伦以训怎么回事?”

    夏言冷哼一声:“阁老大人也关心起党争之事了?”

    实际上王积薪小了夏言整整一轮,虽是忘年之交,但一句阁老大人,也颇为讽刺。

    王积薪并没在意,缓缓道:“没有,只是看伦以训脸色不好,随口一问罢了。”

    夏言淡淡道:“伦以训仗着内侄高中状元,得意过了,今天这番话,怎能直说?越老越糊涂。”

    王积薪玩味道:“难道不应该谨慎?”

    夏言一脸不耐烦:“你说呢?”

    王积薪微笑不语。

    夏言早已习惯王积薪清高做派,自己继续说道:“这个叫陆容的小子,也不知道比陆渐如何,若是也似陆渐一般盛气凌人,那有没有他都一样。话说回来,想必陆远也不会做这等无聊之事,二十岁才相认,早干嘛了?我说老王,燕敕王都这般做了,你一个内阁大学士不回他点贺礼吗?”

    二人已行至宫门,门外两人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王积薪快步走向自己马车,嘴里还淡淡道:“我家贫。”

    夏言猛翻白眼,一副为老不尊,脚步不停,大声问道:“那你明天还空手来?”

    王积薪早已钻进马车,扬开车窗,微笑道:“我带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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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内院,御书房,本该散朝后便与皇后一同祭奠灶王的皇帝唐礼,吩咐小太监留下太子少保兼鸿胪寺卿张左公,二人此时正在桌前一同品茶。

    张左公贵为当朝帝师,在其他人臣面前,自然对天子恭敬有加。可在无人之处,唐礼依旧遵循幼时之礼,恭称张左公一声老师,食坐皆要老师先行。

    唐礼早已换过一身便服,一边品茶,一边笑道:“老师,这是秋天刚贡的蒙顶甘露,你喝着觉得还好?”

    张左公微笑点头道:“品之齿颊留香,浓酽怡人,果然不错。”

    唐礼放下茶碗,继续道:“今年蜀中干旱少雨,蒙顶山茶本该收成不好,可听奏那边今年竟是一个丰收之年,也亏得皇叔了。”

    张左公轻声附和道:“郦王治下有方,蜀中百姓安居乐业,社稷之福。”

    唐礼微笑道:“郦王治下有方,秦王戍边稳固,今天又得知燕敕王有子在外,果然是社稷之福。”

    张左公沉默不语,只低头品茶。

    时辰已到祭祀之时,书房外长秋宫大太监魏公公急的坐立不安,上蹿下跳。生怕误了吉时良辰,秉笔太监冯保却一脸淡定,时不时的劝一句稍安勿躁。

    书房内唐礼似乎早已忘记祭祀灶神之事,茶品至二沏,才悠悠步入正题道:“陆容其人如何?”

    张左公闻言摇头道:“不知。”

    唐礼似乎有些不高兴,言语略有讥讽:“这天下还有张师不知之人?”

    张左公却丝毫不惧,依旧神态自若,言道:“只知此人身在秦州。”

    唐礼闻言略有一惊,可皇帝喜怒不形于色的礼制让他脸上表情掩饰的极好,斟酌一下,问道:“他会与秦王有关系?”

    张左公笑了,道:“陛下宽心,不会。”

    张左公一句陛下宽心,唐礼果真安下心来。这位当朝帝师自幼时开蒙起便起辅佐自己,经历秦王乱、登基、亲政至今已二十五年矣,向来算无遗策,机无虚发,是自己身边最信任之人。当年若不是有张左公在内谋定,燕敕王、郦王在外挟制,年幼无权的自己绝无可能摆脱秦王控制,亲执权柄。可以说张左公便是大仲朝扶国之功臣。

    可他却不曾料到,在陆容这件事上,张左公却隐瞒了许多。

    张左公早已知道陆容其人,甚至对于他的真正身份也有所猜测!

    燕敕王偏据幽州,财力物力远不及中原,尚有勾陈子散布天下,作为一朝天子九五之尊的唐礼,怎会没有自己的谍报系统?

    本身朝廷便有都转运盐使司和盐课提举司两处行政机构,明面上控制全国各地盐运政务,背地里却会秘密刺探各地事件,专奏上报。

    而唐礼登基之后,张左公更是亲手建立了一套更为隐蔽的谍报系统,取名粘钩处,内里多为身怀武艺之人,负责暗杀,谍报,破坏等等上不了台面的肮脏之事。

    早在赵敬德一剑杀秦之时,粘钩处便早早注意到这位已故陆贵妃身边的执剑之人,联合幽州谍报和陆容一行人的行踪,张左公早已推断出陆容身份,虽不敢肯定,但也八九不离十。

    毕竟当年秦王之乱,张左公便是亲历者之一。

    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若是陆容身份曝光,无论如何处理都会十分被动,皇帝唐礼会作出什么反应,张左公毫无把握。

    故而这几分谍报便止在张左公这里,甚至参与之人都已被张左公暗中除去,张左公深知此刻削藩之势渐渐成熟,决不可节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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