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坐下来,康若然的手还在自己手里,听着她清浅的呼吸,世界仿佛沉静下来,突如其来的世界静好。

    不知康若然什么时候会睡着,不知陈莫菲在陈乔家会不会睡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状态?女人嫁了给他,然而她仍旧住在自己家,有时住在男人的兄弟家。流年很想叹息,却觉得那气叹出来就显得过于矫情了,一切都因他而起,如果当年他肯站出来负起自己原本应该负起的责任,如果他没有先一步朝康若然伸出手发出邀请,如果他能坦然面对那时的自己,莽撞也好,什么都好,有什么关系?

    灯仍旧亮着,灯下的康若然面色逐渐安静,也许她终于能够睡得着,或者她想奉劝自己睡着,不过见她眉心依旧缩紧,她瘦得,蜷起来睡,就那么小小一团。

    她有什么错?

    爱上了一个不应该爱的男人?

    不,是那男人先向她示好的。

    往事不能回头。

    流年低下头,时间则静静流淌,他想起身去把灯关了,但这念头只一闪便被他否决。再说吧,康若然睡眠浅,等她睡得熟一点,再熟一点。却谁知自己也开始犯困,不停的嗑睡,也不敢让自己睡过去。

    他还想回去,今天是他第一次回国,他想回去接了陈莫菲去自己家,抱着她好好睡一晚上,对着肚子里的那一个,告诉他,我是你爸爸,我爱你。然后再问问他打算什么出来。

    或者他们真可以远走高飞,带上父母,他们一块儿回去老家,那里也是陈莫菲的老家,那城市房价没多高,他这些年颇有些积蓄,可以在那边买套房,找个早八晚五的工作,凭他的能力,几年就可以开创局面,给她们母子想要的生活。养双方老人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再剩下的,包括这里的房,这里的车,这里的一切,他都打算留给康若然。钱不能代表一切,也不能弥补一切,不过聊胜于无。

    流年尝试将自己的手从康若然手里抽出来,以试探她是否真正睡着了。他轻轻一动,发现康若然也跟着轻轻一动,便知她没有睡着。

    他同时耽心陈莫菲会给他打电话,流年转念一想,如果他不打给陈莫菲,莫菲是不会打给他问的,分寸?也许吧。太有分寸感的女人让人心疼。

    他能给她真正的幸福吗?也许多年前他不应该招惹她,多年后他也不应该招惹她。他究竟带给过她什么?

    毫无幸福可言。

    爱啊,两个人在一起,爱情,婚姻,是为了给对方幸福,是为了给对方带去幸福,是为了让对方快乐。如果不能实现这个目的,他开始迷茫,不知婚姻的存在有意义吗?

    尤其是他跟陈莫菲的婚姻,但,现在才来追溯这个问题,似乎更不应该。

    更深重的困意朝他袭来,流年闭上眼睛,飞了那么久,下了飞机又马不停蹄,实在是太累了。

    一夜无梦。

    陈莫菲也是,一夜无梦。陈乔回来时,她一个人安静的坐着,而陈乔已得知流年的踪迹。一个男人被这样马不停蹄的撕扯,糖就这样变成了砒霜,每个男人都希望有更多的女人喜欢自己,为自己着迷,但男人真混到流年那地步,也是一种悲哀。

    陈乔边往楼上走边想,走到一个缓步台时给流年打了电话。流年接起,陈乔说,你这不是慈悲,是残忍,对两个人都残忍。这是陈莫菲不闹,如果莫菲也跟康若然一样呢?她挺着个大肚子闹自杀呢。

    流年握着听筒,想像那个场景,他想,那个时候应该是他从楼顶跳下去,两个女人就该消停了。

    “齐人之福不好享。”陈乔说了个定论。“你与其这样拖泥带水,不如永绝后患。就带着陈莫菲远走高飞,至于康若然,她有爹,也许她找不到你就不会继续钻牛角尖了。谁没有想不开的时候,离了那样的对境,自己也就慢慢调整回来了。她哪是真的想死,真想死,十个流年也看不住。”

    流年懂,都懂。然而眼下让他怎么办?再说康若然已经这个样子,理智尚存的康若然是不会沉溺其中太长时间,但问题是,康若然早就已经丧失了理智。更何况她亲母新丧。她突然间失去了那么多的至亲,最爱的男人,生她养她的母亲,她自己的亲生孩子,流年想到在医院里康若然那张苍白的脸,还想到她下体里流出来的血,想到她像只燕子一样从楼顶一跃而下。

    想到这些他心里就禁不住突突的跳。

    他沉默一会儿,告诉陈乔,“哥们儿,帮我照顾好莫菲。”

    陈乔愤恨的挂断电话,于他的请求未置可否。可当他面对自己家里那扇门,当门开,他脸上迅速变换了表情。

    陈莫菲安静的坐着,手里拿着公司里的资料,还有一些图册,她自己则拿笔在白纸上勾勾画画,神情专注,时而凝眉沉思,时而眼神空洞,呆望一处,若有所思。那么安静。陈乔想,都说女人孕期相当于更年期,心思和情绪都会十分飘忽,这一点竟然完全没有在康若然身上体现出来,难怪这姑娘气傻了?

    其实人太过压抑自己的情感和情绪也不好,不晓得哪一下会突然之间爆发。就像康若然和她这样的,到后来时常是康若然那样的天天闹自杀,长命百岁,永远死不了。不过哪天一个细枝末节可能压倒了看起来像是铁打的陈莫菲,她一声不响真从楼顶一跃而下。陈莫菲不会给消防队员时间,在楼下拉好警戒,然后再鼓起救生的气垫子。

    “回来了?”陈莫菲眼皮也没抬。

    “再吃点儿,我看有你自己爱吃的菜,桌子我没收拾,心想万一你出去逛一圈回来肚子饿了,可以再吃点儿。不过呢,主要原因是------”陈莫菲手拿一支笔,笔一端抵住住脸一端,很好看的歪着头看着他。“因为我懒。我不爱动。而且我最不喜欢收拾残局或者洗碗。”

    陈乔不知她是真的看得开、放得下还是故作轻松,陪着笑脸,陈乔发自内心觉得古代最会溜须拍马的太监也不过就是他如今的嘴脸。

    “这等粗活儿哪儿能劳烦夫人啊,交给奴才去干,收拾不好了,不合您心意都不成。”

    陈莫菲又一笑,笔继续在纸上驰聘。

    陈乔探头过去。

    “姑奶奶,写啥呢?暗杀计划还是......”

    他见陈莫菲正在写她现在运营的这个品牌的计划书。

    陈乔不由长呼出一口气来,想,在职场上混得久的女人,真正历经过无数次失望的女人,在感情里真正伤筋动骨的女人倒是有一样好。她们明白无论到什么时候不能放弃自己,这样既可分散自己的精力,转移悲伤情绪,还能同时创造财富自给自足,如果一旦婚姻或者爱情真有什么变故,估计也比一般人撑得过。

    这样一放松,他便靠在沙发上,将自己陷进沙发里。

    “大姐,您这都怀了龙子了。母凭子贵,还这么拼死拼活的干嘛?”

    话虽如此,他原本是赞成陈莫菲这样的。有个事儿占手,她就没那么容易钻牛角尖。康若然这一点就没想开。其实康若然论学识、素养、家世,还愁找不到如意郎君?先心病怎么了?不能生育怎么了?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想要孩子有的是办法。至于夫妻生活,解决的渠道也千条万条,更何况康若然的身体,也并不绝对不能进行夫妻生活。

    这么多年来,陈乔总结康若然是把流年看得过于重了。那女人这么多年以来所有的心思全部放在流年身上,从来没想过自己想要什么,从来没为自己活过,这么多年以来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某一天可以跟流年携手步入婚姻殿堂,举行一场全城瞩目的婚礼,她一直以为自己会是全城女孩儿的羡慕对象。

    却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自己大好姻缘被陈莫菲截了胡。她现在对流年百般折磨,也许恨比爱要多了,其实这时候如果陈莫菲对流年恨比爱多都是最好的情况,怕就怕她现在对流年连恨都欠奉,仅止于不甘心。

    那就是一点爱意都没,纯粹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我不好,谁也不别想好了。

    如果情况真是这样,谁了没法预料到流年、康若然、陈莫菲最后的走向。人最怕走极端,男人女人都算上。

    陈莫菲在那儿奋笔疾书,陈乔觉得不便打扰,于是很识趣的自己到餐厅,收拾杯盘碗盏,隔夜的菜他是不敢扔,其实他在国外受到的教育,隔夜菜倒一定要扔,不过陈莫菲在他就不敢,陈莫菲也不说不让他扔,只说我能吃。有时她也曲线救国,说要拿到外面给那些流浪的猫狗,有时也真会给那些流浪的猫狗,或者由陈莫菲亲自送到天桥底下,给那些流浪汉。

    但有时,比如这个时间,他们怎么可能到外面去寻找流浪猫狗或者流浪汉呢,这时候次日热了菜陈莫菲就抢着吃,陈乔哪舍得看陈莫菲吃剩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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