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大殿内,一个太监正在中堂站着宣旨,宇文泰和主簿卢辩在大殿的中堂下跪着听旨。

    太监拿着圣旨洋洋洒洒读道:“自高欢窃据朝纲,举兵西犯,宇文丞相承天威,诛暴乱,退高贼,朝朝大功,朕特赐丞相加陕东道大行台,录尚书事,钦此!”

    宇文泰于是起身上前双手接下了圣旨,又跪下道:“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监随后走下中堂下对宇文泰毕恭毕敬行礼并说道:“丞相,陛下说许久未看到丞相了,甚是想念,特请丞相明日去未央宫接受赐宴!”

    宇文泰满不在乎冷冷的回了一声道:“谢陛下!”太监说完匆匆走了。

    太监走后宇文泰随后起身,拿着手里的圣旨看了看,随手放在了自己的中堂案几上,没有理会,便对主簿卢辩说:“陇右道才情如何?是否蔓延至京兆京畿之地,我等必须谋划东征之事,否则灾乱并起,后果不堪想象!”

    卢辩回答道:“主公,我等是否按苏绰谋划之策,两路并进,难道主公不曾疑虑??”

    宇文泰若有所思的说道:“有何疑虑?这位大才深通兵略,其识深有见地,我等就按照其方略行事,尽快解决旱灾,休养生息才是正道,西魏若一味战争,不可长久!”

    卢辩答道:“主公远见,那臣现在就去布置!”

    宇文泰嘱咐道:“主簿可内紧外松,周密行事,以防东魏密探,另外派出密使持节赶往柔然联姻!”

    卢辩回答道:“诺,主公!”卢辩匆匆行事去了。

    天色将晚,宇文泰虽几天未见冯翊长公主,可是感觉好像是过了好几年,迫不及待的回到后堂去,走进内堂,后堂内烛火通明,只见铜镶边的案几上放着,苦须子、肥羊炖、汤饼、古秦酒,冯翊长公主正在案几旁等候。

    宇文泰兴高采烈的坐在案几旁并对冯翊长公主说道:“夫人,一块用?两人一案可好?”

    冯翊长公主突然看到宇文泰受伤的右手关切的问道:“夫君,你受伤了?何人所为?”

    宇文泰满脸欣喜,颇感幸福的回道:“无碍的夫人,不用担心!”

    冯翊长公主于是坐到了案几边夹菜边说道:“夫君要当心,夫君这几日你肠胃可好?朝中大事甚繁巨!”

    宇文泰听着冯翊长公主一口一个“夫君”的叫着很是开心,边吃的很香边回应道:“好,都好,就是往后饭菜不要如此丰盛,有两个就好,府中事务都由你管辖,辛苦你了夫人,现下灾民遍野,丞相府如有多余存粮,可交尚书台赈济灾民!”

    冯翊长公主看着宇文泰狼吞虎咽的样子,接着倒了一爵酒边递给宇文泰边说道:“夫君仁德,时刻不忘惦念百姓!”

    只见宇文泰接过酒爵一饮而尽后说道:“天下大战连绵,民众苦不堪言,只要百姓丰衣足食,我之所愿!”

    冯翊长公主放下酒壶后,随后沉默,似乎出神的在想些什么,并未听到宇文泰说话。

    宇文泰边吃边用手在冯翊长公主面前晃晃了道:“夫人。。。夫人。。。为何心不在焉?”

    冯翊长公主立马回神,哀伤的说道:“我当初被迫下嫁给张适那个残忍的家伙,见我皇族没落,对其没有任何好处,便时常侮辱我,并杀掉我的陪嫁丫鬟,后逃到长安,上天所赐,你我成婚,夫君你待人宽厚,我甚感欣慰,余愿足矣!”

    只见宇文泰起身隔着案几,用右手无名指刮了一下冯翊长公主的鼻子,后又坐下说道:“夫人,说什么傻话?什么余愿足矣?”

    冯翊长公主说着说着眼泪掉落了下来,宇文泰放下筷子,起身绕过案几去扶起冯翊长公主,边给冯翊长公主擦拭眼泪边幸福的回忆道:“夫人,记得我当年在洛阳刚投效尔朱荣,三哥洛生遇难,幸好贺拔公念及同乡手足,把我收归其帐下做了骠骑校尉,一日在洛阳街头闲逛,偶然间看到一假小子,只见她穿着男装,束发,一袭白长袍,长相甚为俊俏,骑着高头大马行走在洛阳街道上,遇残兵欺负孤寡,路见不平,颇有大丈夫的气概!”

    冯翊长公主此时擦了擦眼泪,并笑着说道:“天下大乱,人人自危,大魏贵族已然没落,我扮做男儿装,本想自保,可面对受苦难的民众,我便什么都不顾了!”

    宇文泰一把抱住冯翊长公主,让其枕在自己肩膀上,宇文泰则边用手抚摸着冯翊长公主的头发边关怀的说道:“夫人,你我成婚突遇大战,又遇旱灾,我整天忙于公务,是我对夫人照料不周,实在是该罚!”

    冯翊长公主此时不知不觉的又流泪了,宇文泰感觉不对,于是松开冯翊长公主,边用双手擦拭着冯翊长公主脸颊上的眼泪边安慰道:“夫人不许再哭,你的眼泪快把我的心撕碎了,你是我最心爱的女人,如果你不快乐我也不会感到幸福,我会痛不欲生!”

    冯翊长公主更是泪如雨下,泪眼模糊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因为她深爱面前的这个男人,在他强硬的外表下有一颗炙热的心,即使再冷若冰霜的人也会被其融化,此时此刻冯翊长公主心里在纠结是大魏基业和宇文泰之间该如何抉择。

    宇文泰边擦拭着冯翊长公主的脸颊边的泪水,边回想以前在洛阳情形,于是感慨的说道:“夫人记得吗?你当时虽是男儿装扮,可我一眼就看出你是女儿身,我当时便暗暗发誓,我此生必当娶你!必当让你成为这世间最幸福的女人,后来你哥孝武帝忍受不了高欢的掌控,便来长安投奔我,你也来了,当时我虽朝政繁忙,可满心欢喜,我心想,老天还是眷顾泰的,倘若能娶你为妻,虽死无悔!我会加倍珍惜上天带我的幸福!”宇文泰说着满脸洋溢着幸福。

    冯翊长公主话锋一转说道:“夫君,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福,可你我之间仍有障碍,我皇兄孝武帝元修”说完后顿了一下,接着缓缓道:“我皇兄无主见,虽有雄略,但猜忌过甚,虽逃离高欢掌控,但入长安后还是被你。。所杀!”

    宇文泰怔了一下,知道如果娶冯翊长公主,孝武帝的死必然是两人的心结,不如现在就尝试着解开,既然冯翊长公主提及,不如顺势就敞开内心说真心话。

    于是宇文泰趁机扶着冯翊长公主往后堂卧房去了,回到卧房后,扶冯翊长公主坐到了塌上,宇文泰也坐到了塌上,面露歉意沮丧的说道:“我深知,孝武帝之死,是横亘在你我之间的心结,因为你皇兄生前很爱你,我心里有数,可是我不得不如此做,是因为,你皇兄德行有亏,我等初入长安,立足未稳,你皇兄成天的怨怼我架空了他,时常找人暗杀我,时而东有东魏,北有柔然,南有萧梁,西有羌人,四面受敌,我没有多余精力再去应对纷乱的朝堂,西魏必须有个权威,才可在夹缝中生存,当一个人面对生死存亡时,必须抉择,不得已,我便下狠心快刀斩乱麻,但夫人你该知道,大魏已享国祚百余年,天命已绝,天下弱肉强食,非我所愿,但必须如此!”

    冯翊长公主此时静静的听着,激动的说道:“夫君你说的不是真心话吧,我皇兄虽失德,可对我来说他是这世间最好的大哥,你杀了他虽情非得已,可你已然掌握西魏实权,挟天子以令诸侯,已然成为当世曹孟德!”

    宇文泰盯着冷若冰霜的冯翊长公主,无奈的回复道:“曹孟德?曹操是休教天下人负我!我是吗?我对你,对魏帝元宝炬,对大魏宗室不好吗?只要其安稳,我可保其性命!终身富贵!”

    冯翊长公主平静了下来哀伤的说道:“很好!但是我皇族只是徒有虚名,虽是王族,但大魏老少皆依附于丞相庇佑!”

    宇文泰看着冯翊长公主,语重心长的说道:“夫人,大魏天命已延续近百年,已然没有立国时的锐气,宗室贵胄个个身居荣华,且骄奢淫逸,忘乎所以,但凡你皇族中有一人能擎起大魏庙堂,天下也不会陷入大乱,让苍生深受苦难!”

    冯翊长公主流泪回道:“我明白夫君你的大局,眼下情形,是我儿女情长了,是我太多愁善感了!”

    宇文泰伸手搂着冯翊长公主让其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安慰的说道:“天下纷乱,非你我之愿,我只要你在我身边,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目下夫人最重要的是要好好将养身子,不仅是为我,也为来日咱们的儿子,你我百年之后,儿子可继承我的事业,一统天下于西魏!”

    冯翊长公主羞涩回道:“夫君,你讨厌?”于是又温柔的说道:“如若你我有儿子,我可不想孩子成天生活在刀尖上,我唯愿他幸福安康足矣!目下,姚夫人已身怀有孕,他是夫君的发妻,夫君为何不寄希望于姚夫人所孕之子?”

    宇文泰缓缓道:“立嫡立贤是大汉以来的规矩,姚夫人虽有孕,是男是女尚未可知,姚夫人虽是我发妻,身份却不够高贵,无法平衡朝局的各派势力,而你却是我的嫡妻,你我之子必是大富大贵,我早已看透,天下大乱数年,要一统天下于西魏,何其艰难,绝非我这辈子所能完成,可能要经过几代人的反复血拼,我要效法大魏先祖拓跋珪做奠基之人,夫人明敏贤惠,遇事果决,咱们的儿子一定能承继我的大业,一统天下的重任就落在你身上了!”冯翊长公主听后很是激动,但是必须压抑,于是选了沉默。

    宇文泰看了看冯翊长公主道:“夫人,这两日甚是繁忙,我甚是困乏,我先睡了!”说完躺下没过多会就熟睡了。

    冯翊长公主看着眼前的男人真是又爱又恨!在内堂内心纠结感觉喘不过气来,于是转身走出了内堂,此时万物阴森,晚上的树木郁郁葱葱的,时而有乌鹊在房顶盘旋,冯翊长公主一边感受着周围这环境,一边皱着眉头沉吟思考,突然回身,匆匆走进了内堂。

    宇文泰此时已然在床上呼呼的大睡!

    纠结的冯翊长公主似乎已经做了决定,于是缓步走向塌前,面露惊惧之色,慌张的从衣服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匕首在昏暗的烛光下闪闪寒光,只见其走到塌边,手不停地哆嗦,于是用左手握住右手举手便刺,宇文泰这时翻了个身,冯翊长公主下意识的停住了,看到熟睡中的宇文泰时,却不忍下手,毕竟是深爱自己的男人,但每每想到皇兄孝武帝惨死的样子,想到皇侄元宝炬的流泪,冯翊长公主此时的泪水夺眶而出,只能强忍泪水,于是再次尝试举起匕首,正要往下刺时候。

    此时的宇文泰睁开了眼睛,说道:“夫人,你手中的匕首,只需要再靠近半寸,你我夫妻便阴阳两隔了,死在你的手中,我无怨无悔,记得明年此时我忌日,夫人只需以酒酹地,来祭奠我,我心愿已足!夫人,动手吧!”

    宇文泰闭着眼睛等待着冯翊长公主的匕首刺进自己的胸膛,等待着性命的终结,上苍让自己碰到了这世间最美丽的女子,同时也在其心里深深的扎下一根刺,这根刺成了横亘在两人之间心结,也许是永远无法修补的一道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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