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义这股怒气,发向淑妃,也是发向淑妃背后的潘氏一族,他越发觉得潘美近月余来,恃宠而骄,今日竟胆大包天提起封秦王赵廷美为亲王之事,偏那赵廷美也是个不自量力的,偏仗自己御弟身份竟然自行请封,卫王元佐、楚王德芳据理力争,又有谏议大夫参奏,才将此事暂时搁置,赵光义在殿上就已蕴了怒色,朝后便听到宫人议论潘龙觊觎郡主、淑妃暗中协助之事,宫人言辞不谨,无疑火上浇油,当即便各自领了二十掌刑,加上得报郡主起疹,周太后动怒,前朝后宫,桩桩件件,被潘氏父女搅成一团乱麻,数股怒火并做一处,全撒在了春锦阁。

    潘素蓉不知朝堂上的事,潘美却知,因而当他得知淑妃受罚,两子贬职的时候,并未十分诧异,潘龙潘豹跟在身侧急的不行,潘美倒是泰然自若,仍是看着婢女斟上茶水,不紧不慢地问着廊下前来回话的小厮“官家还说什么了?”

    那小厮躬了躬身子,答道“官家还说,咱们潘家的功劳比起符家根本不值一提,让娘娘不要恃宠而骄,肆意妄为,随意插手皇家私事。”

    潘美生了一双狭长的三角眼,每次凝神思索时总会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却丝毫掩饰不住眉梢眼角露出的诡诈,他闻言略作思索,冷笑道,“官家这话哪是说给娘娘听的,分明是要说给我潘美听,他嫌我管多了,管到他的命脉了。”

    潘美缓坐在椅子上,语气并未听出急迫,潘豹则是耐不住性子,自己好不容易恩荫得了个官职,如今却因这一点错事被罚了下去,当即上前问道“父亲这是何意?该替儿子想个辙才是。”

    潘美抬眸看了他一眼,方摒退左右,让他们坐在身侧,低声问道“为父今日在朝堂上冒险求封秦王为秦亲王,你们可知为何?”

    潘龙垂眸沉思,回应道“秦王赵廷美嚣张跋扈,又与兵部尚书卢多逊颇有牵扯,父亲,总不会想要拉拢此人为盟吧!”

    潘美冷笑一声“秦王无识无胆,一步登天也只知饮酒作乐,妄议朝政,当今官家的三个皇子,再加上南清宫楚王,个个比他们这位王叔有谋略,我去拉拢一个草包王爷做什么?”

    “那父亲何苦开罪官家”潘豹接过话头,“大姐姐为此罚了俸禄,又被官家呵斥,只怕日子不好过。”

    话音未落,便被潘美一记责备的眼神吓得噤了声,“你姐姐若不是因你们行事鲁莽,岂能落得这个下场,龙儿,为父向来以为你胸有韬略,不料感情上却如此糊涂,以后不许去招惹那丫头,为父暂时还没那许多精力对付南清宫,对付符家。”

    “父亲~”潘龙抬眸想要辩解,却见潘美怒目而视,潘豹也悄悄搡了他的胳膊,只好识趣噤了声。

    潘美见儿子一脸想要辩驳却又不得不隐忍的神情,只叹声摇了摇头,心内虽觉不悦,到底没有过多责备,重新接上方才的话道“官家继位当日,先太子德昭血染大殿,先帝宋皇后奉命修行,楚王连夜进宫,却只落了个贤王的名号和一支金锏,太多的不通情理,太多的秘密,先太祖能把黄袍加身文饰成陈桥让位,当今官家如何就不能把烛影斧声文饰成兄终弟及呢!”

    “父亲的意思是,官家是篡…”潘豹下意识噤了声,满脸震惊的看向自己的父亲,潘美投来一束审视的目光,似乎对儿子的大惊小怪有些鄙视,抖了抖袍袖说道“帝王家呀!纵观古今,谁不是踩着至亲骨肉的血登上了帝位,仁君慈父,那都是虚妄。”

    潘龙此时方领悟到父亲话中之意,接口道“正因官家为了印证自己皇位来得名正言顺,提出‘兄终弟及’之说,怕秦王留心此话,才有意冷落,打击其势力,担心他羽翼俱丰,觊觎皇位,而父亲的试探则正好碰到了官家的软肋,官家越是介怀秦王势力,越说明他心不坦荡,即位之事另有隐情,而我们与娘娘又恰在此时火上浇油,自然首当其冲,官家是杀鸡儆猴。”

    潘龙话音未落,潘美便哈哈大笑起来,赞道“吾儿总不算糊涂,虽说是受了罚,却也探出了皇帝的命脉,为父这步棋,没输。”

    潘龙潘豹相视一笑,抬臂恭维道“父亲英明”。

    赵德芳得了信,总是悬着心,赵光义去了春锦阁,他同韩王元侃便转去了西宫周太后处,这边周太后母女方用完午膳,柴熙云转去暗间宽了衣带,只挂了一件红莲荷叶的肚兜,卧在榻上,袒着背部,因青璇和访琴两个贴身的丫头,各自领了差事,没在房内,周太后担心侍婢们服侍的无轻重,便净了手,亲自爬上榻给柴熙云涂抹药膏。

    宫门报赵德芳二人来时,周太后刚下了榻,一边派人请着,一边命丫头们垂了珠帘,摆了屏风,赵德芳和赵元侃原算不得外客,因而便直接随着引路婆子进了内宫,各自施礼见了周太后,赵德芳懊悔道“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云儿进宫,什么礼数、面子,如今倒白白遭了难。”

    “好在查明了不服之物,不至于无从下手”赵元侃接口道,“总是不幸中的万幸。”

    “太医看过了,好生调理着,倒是无妨,不过看云儿这样子,恐怕连国宴这个大热闹也凑不了了。”周太后垂眸整了整袍袖,轻轻搭在一旁的案上,语气中似是有几分惋惜。

    赵德芳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周太后的意思,对于此事,他们倒是不谋而合,赵德芳本心也不乐意让柴熙云去露这个面,遂说道 “云儿身子不好,官家自能体恤,到时儿臣自会去官家面前禀明原由,娘娘就不必为此忧心了。”

    周太后浅笑着点了点头,没有答话,赵元侃可是想不得那么多,他倒是替柴熙云惋惜起来,起身走到屏风前边,冲内喊道“御妹,你这病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国宴多热闹的事,两国王子开马球,玩蹴鞠,对诗联,说不准还能请个戏班子进宫,你都去不成了吗?”

    不待柴熙云答话,周太后接口道“如今看来只怕是不成了,恒儿,到时有什么热闹事儿,你可要进宫同云儿讲讲。”

    周太后难得如此唤他,赵元侃转回身,倒有些愣神,他这位姨娘与自己的母亲懿德皇后虽是亲姐妹 ,性情却大是不同,懿德皇后性情温顺,待人和善,嘴角总是噙着笑意,周太后不知是历经世事,还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皆带了一股冷漠,严肃端庄,不怒自威,因而虽是姨娘,赵元侃也是不敢轻易在她面前放肆,忙应了声,便也转步近前说道“姨娘放心,儿臣要是得了什么好彩头,肯定先送给妹妹。”

    “浑说,你得了好彩头,当然是先送与自己的夫人,哪里轮得到云儿。”周太后有意打趣他,赵德芳闻言嘴角也噙了笑意,赵元侃呵呵笑了声,继而道“郭氏淳朴,不好风雅,她是不稀罕的。”

    如此一说,倒是被柴熙云抓到了理,在帐内不禁直起了身子,娇嗔道“嫂嫂淳朴,就是说我奢靡了。”

    “我可没有此意”赵元侃连忙摆手解释道,“你莫断章取义。”

    柴熙云本也是逗乐,见他着急忙慌的解释便也轻笑起来,重新卧回榻上,只听外室又起了赵德芳的声音,“官家此次对潘家起了怒,只怕如今的春锦阁不太平。”

    “怎么?朝廷上出什么事儿了?”周太后反问道。

    “姨娘,您不知道,那潘美恃宠而骄,今日竟然当殿奏本,求封四王叔为亲王,这才触怒了父皇,再加之潘氏姐弟擅自做主,只怕此次没什么好果子吃。”赵元侃应答道。

    周太后眸光微滞,继而问道“潘美提出此事,皇帝可是大发雷霆了。”

    “莫说父皇,儿臣都有些不高兴,四王叔日日游手好闲,不理政事,还与陇西公(南唐后主李煜)颇有牵扯,如何配担亲王之位,那潘美与卢多逊素来不和,今日倒是政见一致,朝堂上一本接一本,堵得父皇哑口无言,若非德芳与三王兄力谏,只怕真让四王叔白得了个亲王之位。”赵元侃愤愤不平地说着,周太后思绪扰动,暗思那潘美是何等精明之人,如今潘氏盛宠,岂会这样不知轻重,惹怒皇帝,莫非……她思及此处,匆地抬起了双眸,说道“终归是前朝之事,哀家不懂,恒儿,你是嫡子,如今也大了,更该为你父皇分忧才是。”

    “姨娘教训的是,朝堂之事,还是三王兄更得心应手一些,儿臣未经历练,该好好向他请教。”

    “这便好”周太后缓摇团扇,将身子靠在软垫上,赵元侃起身添了茶水,赵德芳饮了三盏茶,忙说道“官家有意提拔徐湛进礼部任职,想让他帮手理一下辽使觐见的诸多细节,儿臣命人约了他,约莫着也该到府上了,就不多叨扰娘娘了,改日再来给娘娘请安。”

    赵德芳起身行礼,赵元侃也起了身,“儿臣也先告退了,姨娘照料御妹,也要保重身子才是。”

    “放心,就不多留你二人了。”周太后说着,二人施礼告退,只听周太后又喊道“德芳,云儿的事,还要烦劳你。”

    赵德芳住步,回身迎上周太后满是期待的神情,那双眸中满含慈爱,满含向往,那是一个母亲的关怀和宠爱,赵德芳微微愣神,似是想起了那个在大相国寺为国祈福的娘娘,那是抚养他长大的人啊!她的眸子,也如此刻这样的温暖,可惜,在这宫里,永远都容不下她了,赵德芳恭敬地行了个礼,接了周太后的托付,他抬起双眸,清晰的看见座位上那个曾经名动云中的美人粲然一笑,虽是春日已去,风韵犹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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